又是一年歲末,瑞國公府雖然還在孝中,但年下還是有許多采買布置的活計,偏偏這個時候掌家的二夫人病了,府裏上上下下一下子亂了套。


    二夫人遣人知會岑肆和岑靜昭,想把過年的一應事務都交給岑靜時。岑肆還在考慮,岑靜昭卻已經應下了。


    “請轉告二叔母,請她安心養病,長姐會盡心去辦的,若有不妥之處,還希望二叔母不吝賜教。”


    傳話的媽媽愣了一瞬,沒想到岑靜昭答應得如此痛苦,不知是她太年輕氣盛,還是太貪戀權勢。不由得她多想,她立刻告辭迴了二房,得盡快將此事稟告二夫人。


    岑肆冷眼看著岑靜昭,“你答應得倒是痛快,這麽不清不楚地接下管家的事,哪裏還有一點規矩?而且你長姐一下子管這麽一大攤子事兒,到時候出了紕漏,丟的可是長房的臉!”


    岑靜昭泰然道:“父親不信我,也不信長姐嗎?長姐何時給父親丟過臉?”


    岑肆下意識就想點頭,對於他曾傾注了所有愛和關注的長女,他自然是喜歡的,隻是她越長大越肆意妄為,不像小時候聽話了。


    “哼!她私自和離,難道還不算丟臉嗎?”


    “和離就算丟臉?”岑靜昭難以置信地看著岑肆,“如果長姐不和離,今日被流放的就有她,岑家也注定和罪臣脫不開關係!長姐為了保全母家忍辱負重,這叫丟臉?難道明知夫家作惡,還要維護遮掩?這就不丟臉了?”


    “啪——”


    岑靜昭的嘴角被一巴掌打出了血,岑肆氣得狠了,這一巴掌用了全力,他的手掌還在發麻。


    岑靜昭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血跡,對著岑肆福了一禮,“多謝父親教誨,靜昭告退。”


    出了門,岑靜昭立刻吩咐同穗:“去告訴長姐,二叔母乍然放權一定有詐,讓她凡事留心,多留後手。”


    同穗有些擔心,“娘子,我先陪您迴雋華院吧!您臉上的傷得趕緊處理一下,不然該腫起來了。”


    “我會讓石媽媽幫我冰敷一下的,你先去長姐那裏吧!”岑靜昭想了想,又囑咐道:“還有,我受傷的事別和她說。”


    “是。”


    岑靜昭剛迴了雋華院,還沒來得及叫石媽媽,就見初喜急急忙忙跑了進來。


    初喜看到岑靜昭臉上的傷,一下子忘了自己焦急的緣由,反而關心起她的傷勢,“娘子這是怎麽了?是誰幹的?”


    岑靜昭拉開初喜箍在自己肩上的手,“你慌慌張張的,是有什麽事嗎?”


    初喜如夢初醒,一拍腦門,“咳!宮裏來人了!說是天使正在路上,命娘子速去前院候旨。”


    岑靜昭皺眉,專門給她的聖旨?她既非官員也無誥命,怎麽會給她特意下旨?


    她趕緊換了身正式的衣裳,匆匆趕去了前院。


    因為她花了些時間用脂粉壓住臉上的傷,當她到前院的時候,除了老夫人,各房的人都已經到了,香案也已經備好。


    一看到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都很好奇岑靜昭一個閨閣女子如何能得聖旨。


    老夫人姍姍來遲,她被薛媽媽攙扶著蹣跚而來,自從老國公去世,她大病了一場,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被抽走了,如今老態盡顯。


    她冷冷地看著岑靜昭,“你該不會是又在外闖禍了吧?”


    岑肆頓時脊背發寒,這個女兒不安於室,到處拋頭露麵,在濟州無法無天也就罷了,在天子腳下,居然還私自出了本什麽文集,一點女子的樣子都沒有!


    他越想越覺得母親說得有理,怒瞪著岑靜昭,但當岑靜昭的目光投向他,他注意到她的臉頰已經微微腫了起來。


    他莫名有些心虛,哼了一聲挪開了眼,開始和傳信的內官寒暄,試圖打探一二,但這內官嘴嚴得很,他什麽都沒問出來。


    正當他泄氣的時候,天使到了。


    岑家眾人跪滿了院子,隻聽天使鏗鏘有力地宣讀聖旨。


    “岑氏三娘,自少年便有佳名,才力華贍,不輸前輩,堪為人師。今以為女師,訓誨宗室之女,以彰天家之風。”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岑靜昭要當女師了?連岑靜昭自己都不敢相信。


    雖然她在伴讀遴選中拔得頭籌,但她不敢同柴夫人媲美。而且她所教之人都是她的同齡人,甚至有一些還比她年長,又如何讓人心服口服呢?


    岑靜昭接旨後,謹慎地詢問天使:“敢問天使,為何突然召小女入宮為女師?”


    宣讀聖旨的天使明顯比之前報信的內官更好說話,他和氣地同她解釋,還不經意抬高了聲音,以保證所有人都能聽到。


    “三娘子不必多慮,柴夫人身子骨本就孱弱,入冬之後病情一直反複,陛下怕耽誤小貴人們的學業,便請柴夫人再推薦一位女師,是柴夫人親口向陛下舉薦了您。”


    “柴夫人舉薦?可是小女……”


    “三娘子不必多慮,您的才華在仕焦人人稱頌。您的《詠懷集》陛下看過之後也是讚不絕口呢!”


    岑靜昭頷首,原來是那本文集幫了她,看來每一件事都不會白做,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受用。


    宮裏的人來去匆匆,隻剩下岑家人在院中麵麵相覷。


    岑肆看著岑靜昭,心中五味雜陳,既為她小小年紀就能入宮做女師而自豪,也為內官對他和女兒迥異的態度而苦悶。


    明明他才是一家之主,宮裏的人卻更恭敬他的女兒,這讓他的臉麵往哪放?


    他又忍不住深思,宮裏的人都是人精,無不揣度上意、上行下效,他們對岑靜昭的態度,是不是說明了上麵對岑靜昭的態度?可她一個小小女子,有什麽值得這般重視的?


    其他的人自然也是這麽想,二夫人看著岑靜昭,雙眼簡直要噴出火,憑什麽好事全讓長房占了?


    就因為大伯早出生幾年,就能繼承偌大的公府,他的女兒一個馬上要接替她掌家了,而另一個女兒不僅能夠招婿繼承公府,還能入宮做女師。


    雖然女師隻是一個沒有品級官銜的虛職,但這即是榮耀的身份,還能時常出入宮禁,每天麵對著貴人,誰知會有何等機遇?


    岑肄也瞪著自己的次子岑文濟,覺得他一個大男人竟被一個女子比下去了,實在丟人!


    岑文濟因為酒後失言得罪了上峰,好不容易安排的官職也岌岌可危了,眼看著孝期將過,卻始終沒得到複職的消息。


    長子再不濟也能做個郡太守,踏踏實實幹幾年未必不能擢升,但次子卻連原本的職位都保不住了。


    原本還指著他的嶽家柳家助力一二,但柳家因為卓家獲罪一事,也惹得聖心不悅,此刻根本不會為他人出手。


    他越想越氣,兄長指不上,親家也指不上,他隻能自己想辦法了!


    岑文治倒是先走到了岑靜昭麵前,誇張地作揖道:“見過岑先生!之前我說你像書院裏的夫子,沒想到竟真被我說中了。”


    “三哥哥!”


    岑靜昭被打趣,臉登時泛起緋紅。岑文治習慣性地伸手想摸摸小丫頭的發頂,但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將手轉了個方向,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


    “妹妹別擔心,’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雖然你年歲尚輕,但學問可不比任何師長差,這段時日同你切磋琢磨,我受益匪淺。妹妹既然和舉子論政都不在話下,更何況教女眷一些詩文呢?隻管大膽去做就是了!”


    岑靜昭不禁笑起來,和尋常戴著假麵似的淡笑不同,這一刻她笑得眉眼彎彎,整個人都輕鬆明媚起來。三哥哥曠達疏朗,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很難不被感染。


    ———


    岑靜昭即將入宮做女師的消息一出,又引起了短暫的轟動。但有了先前那本大名鼎鼎的《詠懷集》,人們也都很快接受了。


    畢竟實實在在的文章擺在麵前,就是昧著良心批評一句寫得不好,都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沈棠聽說這件事後一直悶悶不樂,原本她還因為自己頂替了岑靜昭的空缺得以入宮而沾沾自喜,甚至還在岑靜如麵前明裏暗裏地貶低岑靜昭。


    可是誰能想到,岑靜昭沉寂了一年,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她的老師,她擠破頭進宮,還要做小伏低伺候公主郡主,人家卻已經是老師了,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沈璞走進書房找她的時候,她正在丟自己的筆墨紙硯發泄,沈璞差一點就被一方鎏金銅虎紙鎮砸中。


    “這是怎麽了?何故發這麽大的脾氣?”


    “哥哥,你聽說了嗎?岑三娘要入宮當女師了!給我做老師!我不願!她才比我大三歲!我才不要叫她先生!”


    沈璞輕笑,他自然是聽說了這事才來找自己的傻妹妹的。


    “這是聖上的旨意,必定是經過了多番考量,你不要妄論。而且岑三娘子的確才華出眾,隻是年紀小了些,但做學問不講究長少,你有什麽好生氣的?”


    “我就是不服氣!明明都是一起選伴讀的人,現在她卻成了老師……”沈棠癱坐在椅子上,撅著嘴幽幽道:“而且是她自己要守孝三年的,現在才一年就不安於室了,也不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


    這倒是勾起了沈璞的好奇,今年岑靜昭已經十四了,等到孝期過去,她便十六了,到時再議親便晚了。


    難道她是想早些安排自己的婚事,所以才提早進宮?可她如今是公府的繼承人,如何也不可能嫁進宮的,那這一出又是什麽原因呢?


    “你還是少說兩句吧!尤其是進了宮,切記謹言慎行。”沈璞壓下心中疑問,耐心勸解妹妹,“她雖在孝中,但女師不是官職,沒有品級,因此也不算犯禁,這種話還是少說,免得惹麻煩。”


    見沈棠一臉不服氣,他嚴厲了幾分,“我沒在同你說笑。既然現在你們的身份不同了,就要把她當做師長尊敬,哪怕隻是表麵功夫,在外你代表的是卓遠侯府,不要給人留下攻擊我們的把柄。”


    沈棠最怕哥哥嚴肅,立刻點了點頭,小聲為自己辯解,“我都明白,就是心裏不舒服罷了,在外我會好好表現的,你兇什麽……”


    沈璞滿意地點了點頭,“今後有時間我會接送你進出皇宮,免得你瞎胡鬧。”


    沈棠這下子滿意了,沈璞也滿意了,他就不信見不到她。


    ———


    外界因為岑靜昭十四歲便做女師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神乎其神,岑靜昭一無所知,她每日比從前還忙,除了去老夫人那裏請安,還要去靈堂為祖父盡孝,剩餘的時間都用來整理書籍了。


    既然她要做女師,就不能拾人牙慧,教和別人一樣的東西,她要讓大家知道,她岑靜昭當之無愧。


    這日晌午,岑靜昭午膳多吃了一碗石媽媽親自熬的桂圓蓮子羹,胃裏有些不適,便在院中拿著書本一邊走一邊看,權當消食消遣。


    同穗急忙趕過來,小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立刻將書丟在了廊下的木凳上,和同穗快步趕去了霜英堂。


    霜英堂裏已經聚齊了人,隻是這裏太大,即便三房都在,也還是顯得空曠。


    “喲!我們的岑先生來啦!”二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岑靜昭,“這裏沒什麽大事,昭姐兒迴去忙吧!不是後日就要入宮了嘛!”


    岑靜昭不搭腔,向著在座的長輩微一福禮,旋即找個位置坐下了。


    “今日得空,正好許久未同諸位長輩請安,今日有什麽事便一起聽一聽。”


    見岑靜昭油鹽不進,二夫人無聲冷笑,看著中間站著的仆婦道:“既然三娘子想聽,藍媽媽你便說吧!都是一家人,沒什麽不能聽的。”


    藍媽媽立刻跪地,顫聲道:“是是……奴婢,奴婢發現大娘子中飽私囊……”


    岑靜時一言不發地盯著這位媽媽,唿吸起伏極大,看起來是氣得狠了。


    岑靜昭看著跪在地上的人,想起來這位藍媽媽是三房的人,三房的人怎麽會和二房攪合在一起?


    岑靜昭偏頭看向了三叔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公府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伩十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伩十二並收藏公府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