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靜昭在院子裏轉了好幾圈,沒有想到逃避遴選的好方法,最後,她索性打算裝病,反正她自幼身體不好,此舉雖不高明,卻很管用。


    不過,她終究沒能如願。


    孫不思急急跑進院,小聲道:“聽說大長公主殿下向陛下請罪了!下晌在隆和殿裏,當著好幾位重臣的麵。”


    岑靜昭愣了片刻,默默披上了剛剛脫下的大氅。


    她不能生病,更不能隻顧著自己的喜惡,外祖母事事為她著想,她也要顧念外祖母,如今她老人家一人在宮裏,她必須進宮幫襯一二,絕不能讓宮裏再發生昨日的事。


    做了決定後,她叫來初喜,仔細囑咐她該如何利用繡娘控製卓茜,又囑咐了石媽媽盯住二嫂柳絮的一舉一動,孫不思則被她派去探查右光祿大夫柳從衛的動向。


    安排完這些事,岑靜昭便潛心在選伴讀一事。


    雖然她飽讀詩書,但她依然不敢鬆懈,日日都細心聽先生們的授課。


    老夫人花了不少心思,請了兩位先生,一位在上午教授詩書和書法,另一位在下午教授音律和禮儀。


    岑靜昭和岑靜如白日進學,晚上還要完成課業,終日不得閑暇。


    岑靜如一開始還信心滿滿,但堅持了三日便稱病不來,第七日雖然又來了,卻再也提不起興致了,每日哭喪著臉,什麽都聽不進去,隻盼著下學,看得先生連連搖頭。


    這些課業岑靜昭本就在行,學起來不算吃力,但她還是將先生說的每個字都認真記下。


    她知道天外有天,如今別家的女子都在努力進學,她若不努力,縱然她再聰慧也未必能入選。


    等她再見到楚窈思,已是十日之後的事了。


    如今,她和岑靜如每十日才能歇一日,岑靜如一早便急急出了門,她也終於能赴楚姐姐的約了。


    一見到楚窈思,岑靜昭便行了大禮,鄭重道:“恭賀翊王妃!”


    楚窈思麵色一僵,勉強笑了笑,“你也跟著打趣我!”


    說罷,連忙把人拉進了房,還關上了門。


    一進屋,岑靜昭就笑了起來,“楚姐姐,你怎麽在自己家裏也跟做賊似的?”


    楚窈思坐在榻上,發出了無可奈何的歎息,“宮裏來人了,近日在教我規矩。”


    她自嘲地笑起來,“雖然這些規矩我都懂,但這就是規矩。你說好不好笑?宮裏千千萬萬條規矩,每一條都是不讓人舒坦。”


    岑靜昭也跟著苦笑,“可是,眼下世人都羨慕你呢!”


    “羨慕我?你也羨慕我嗎?”楚窈思看著岑靜昭,嚴肅地問:“你也有機會做這個翊王妃的。”


    岑靜昭被問得措手不及,愣了一瞬才道:“楚姐姐,你是聽說了什麽嗎?”


    “你不必緊張,這些事不用誰說,看得出來,宮宴那日,翊王一直在看著你。”


    楚窈思笑著搖了搖頭,“翊王心裏沒有我,我心裏也沒有他,這很公平。我不想做這個翊王妃,更不想做什麽後宮之主,可是陛下看重楚家,我為了楚家必須嫁給翊王。”


    岑靜昭一時語塞,心裏為楚窈思難過,沉默了許久才冷冷笑出聲來。


    “說什麽運籌千裏?到最後還不是要女子用婚姻換來利益?”


    楚窈思拉起岑靜昭的手,誠懇道:“你不必為我難過,這條路我早就知道,也想清楚了該如何走下去。但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樣,和不喜歡的人綁在一起一輩子,我希望你能找到心悅之人,而那個人也心悅於你。”


    說著,楚窈思向窗外看了一眼,“我出去片刻,你在房裏等我。”


    岑靜昭不知楚窈思有何急事,她不願在別人房中亂看,便隨手拿起了架子上的書翻看起來。


    不過片刻,門口傳來腳步聲,岑靜昭的目光還流連在書本上,笑著說:“楚姐姐,怎麽這麽快迴來了?你這本遊記當真有趣!可否借我看看?”


    無人應答,岑靜昭這才抬頭看向門口,向來愛書的她,卻一下子握皺了手中的書。


    “你怎麽來了?”


    徐十五冷著臉走進來,隻是瞪著她不說話。岑靜昭當然相信徐十五不會做出什麽荒唐事,但此刻他周身帶著寒意,讓她不得不害怕。


    “我去外邊等楚姐姐。”


    岑靜昭站起身,準備離開這裏。然而,這個動作激怒了徐十五。


    他擋住門,冷聲道:“是我讓堂姐請你過府的。”


    “為何?”


    “為何?當然是因為你膽子太大!你在宮宴上擅自行動,知不知道很可能會沒命?”


    這頓火徐十五早就想發作了,隻是當日沒有尋到機會,至今,他想到岑靜昭那日的作為,都覺得後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當時刺客氣急敗壞,將矛頭指向岑靜昭,會是什麽後果。


    岑靜昭心頭一暖,雖然徐十五的話難聽,但她知道他是真的在意她。


    “我不是沒事嘛!你讓楚姐姐把我約過來,就是為了專程來教訓我?”


    聽岑靜昭這麽一說,徐十五也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靈光,人都沒事了,他還計較什麽呢?他又有什麽權利計較呢?


    “當然不是了!我才沒有那麽無聊!”徐十五紅著臉矢口否認,想了想卻又突然嚴肅起來,“還有一事。我聽說你要參選伴讀了,是嗎?”


    岑靜昭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眨了眨眼,“是啊,近來一直在府中溫習。”


    “那你……你能不能……”徐十五吞吞吐吐,最後緊握雙拳,鼓起勇氣,“你能不能不去參選?”


    “為何?”


    徐十五猶豫片刻,耷拉著腦袋說:“我聽堂姐說,這次選伴讀,或許是要給宗室擇妻選妾。”


    岑靜昭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快要從胸口跳出來,“那你為何不讓我去選?”


    原本她在離開濟州的時候,就做了決定,隻把徐十五當成誌同道合、以命相交的知己,但這一刻,她還是期望徐十五能夠親口說出她想聽的話。


    徐十五皺著眉,真的在思索這個問題,他聽堂姐說這件事之後,第一反應就是不能讓岑靜昭去,至於為什麽,他還沒有深想。


    “我……我就是覺得你不適合他們!他們都是紈絝,根本配不上你!”


    岑靜昭被誇得有些害羞,但還是笑盈盈地看著徐十五,“那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配得上我?”


    “這個我暫時還沒想過!反正那些人你理都不要理!”


    雖然沒有還是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岑靜昭已經心滿意足了,至少在他的眼中,她值得更好的人,隻是他不知道,更好的人已經在她眼前了,她看不見別人了。


    反而是她,她身負惡名、心思狠辣,有些不敢奢求這少年將軍的一片真心了。


    “多謝提點。”岑靜昭真心實意地福禮謝過,“但我還是要去的。”


    徐十五還想說些什麽阻止,他的心在催促他攔住她,可他的話都被岑靜昭堵了迴去。


    “我不是為了嫁入宗室,而是為了外祖母。宮宴發生刺殺這樣的大事,外祖母如今很難做,我不放心她一個人。”


    岑靜昭頓了頓,輕歎一聲。


    “你應該知曉我的事,我自小爹不疼娘不愛,一個人長大,隻有外祖母真心待我,不管我做得好,還是闖了禍,她都偏愛我、教導我,她是我最在意的親人,我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那深宮裏。”


    提起那日的刺殺,徐十五也沉下臉。


    “我正要同你說這件事。我們查出來了,刺客是越國人,陛下因此震怒,命我和羅兄近日秘密返迴南疆,監視越國動態。我不能在仕焦城護著你了,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入宮,那裏不比戰場安全。”


    岑靜昭笑起來,“我不需要你護著,你也不需要我護著,我們都有各自要走的路,你的戰場在南疆,而我的戰場在這仕焦城。我們都會贏的!”


    “沒錯!”徐十五心中豪情萬丈的同時,又覺出了幾分甜蜜的悸動。


    他想了想,一拍手掌,“你等我一下!”


    說著,他便和楚窈思一樣,風一樣消失了。


    須臾,他提著一個鴿籠跑迴來,將它交給岑靜昭。


    “我後日便要啟程去南疆了,這一去不知歸期,這隻鴿子是受過訓練的,你放出去,它就能找到我,你可以隨時寫信給我。”徐十五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就當……就當送你的年禮了。”


    “那便多謝你的禮物了!”


    岑靜昭看著雪白的鴿子,眼睛又彎又亮,仿佛是夜空裏的弦月。


    “不過我沒有給你準備禮物,等你何時迴來,我將欠下的年禮一並送給你,如何?”


    “一言為定!”


    徐十五傻樂著走出了楚窈思的院子,楚窈思從角落走出來,一臉嫌棄地對著那個傻乎乎的背影搖頭。


    “真是沒救了!”


    也不知道岑妹妹這般機靈的人,怎麽會看上自己的傻弟弟?看來岑妹妹也是個隻看外表的膚淺之人啊!


    岑靜昭不知道自己在楚窈思的眼中,已經成為色令智昏的昏君,笑嗬嗬地抱著鴿子迴了瑞國公府。


    ———


    在瑞國公府的日子,岑靜昭每日和先生學習,聽著親信們傳來的消息,又多了一件事——養鴿子。


    為了掩人耳目,那日迴府的路上,她買下了十隻鴿子,還順便買下了攤主,方便幫她養鴿子。


    她還讀了許多關於鳥類習性的書籍,如今府裏人都知道,雋華院的鴿子比人難伺候。


    又到了十日一休的日子,岑靜昭難得放鬆,一邊拿著銀勺給鴿子喂米粒,一邊笑著哄著那隻白色的鴿子。


    “雪團,今日多給你加了芝麻,你多吃些,好飛得快些。”


    初喜剛進院子就看見岑靜昭又給雪團加了幾粒芝麻,眼角一抽,連忙跑了過來。


    “娘子,可不能再給雪團開小灶了!您看它比別的鴿子胖了整整一圈!”


    “它們又不用飛那麽遠,當然不需要吃那麽多,我是擔心雪團在路上餓。”


    初喜無言,她早就知道勸不住娘子的,隻好迴歸正題,“娘子,卓府繡娘傳了消息,事成就在這幾日。”


    岑靜昭收起笑臉,正色道:“很好!蘇家那邊也盯緊了,這幾日馬虎不得。”


    ———


    臨近除夕,仕焦城裏的人都忙著過年,人人走街串巷,消息也傳得特別快。


    據說,刑部尚書蘇墨蘇大人家出了大事。


    有人說蘇大人刑訊慣了犯人,下手愈發沒有輕重,因為一點小事就把自己的兒子打傷了,請了好幾個大夫才勉強保住兒子的性命。


    也有人說蘇大人棒打鴛鴦,不許兒子娶青樓女子。


    還有人說蘇大人的兒子看中的不是青樓女子,而是某個世家的新寡少婦。


    傳言越傳越盛,不少人想來蘇府探聽消息,就連同僚們都忍不住盤問一二。蘇府緊閉大門,拒不見客。


    看門人在府裏聽著不絕於耳的拍門聲,不耐煩地將門打開一條縫,罵道:“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說了不——”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沒看到人影,隻看到地上擺著一塊巴掌大的石頭,石頭底下壓著一封信。


    看門人識字不多,但也不敢聲張,直接將信交給了管事,管事一看,覺得此事事關重大,又親自將信交給了老爺。


    蘇墨將信展開,上麵隻有短短一行字——“欲破謠言,明日未時靜慈寺相見。”


    “哼!”蘇墨把信拍在桌子上,怒喝:“我在刑部十幾年,還從未見過敢在我刑部尚書頭上耍手段的人!欺人太甚!”


    管事小心建議:“老爺,需不需要派人先在寺中巡視一圈?暗中觀察一下情況,也好有備無患。”


    蘇墨沉思片刻,點了點頭,“悄悄去做,靜慈寺裏貴人太多,千萬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是!”


    管事剛要離開,蘇墨又將人叫了迴來。


    “等等!”蘇墨虎著臉,看起來當真像書裏描繪的判官,“公子現在如何了?”


    管事有些為難,但不敢有半句虛言,“公子還是不肯吃飯,隻勉強喂了公子些水……”


    “哼!還有力氣反抗,那就讓他繼續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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