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嬤嬤咬著牙再抬起手,孰料另一邊被抓著的安儂卻爬了過來,口口聲聲道:「你不要信她們,我沒有招認,安倩也不是我殺的……要打就打我,橫豎往日同安倩有過節的也是我,不關和齡的事!」


    和齡心想安儂真是條漢子,錢嬤嬤這時卻獰笑起來,還要再打安儂嘴巴子。


    「算了,倒像屈打成招似的。」樊貴妃笑了笑,望向和齡,「你果真不肯招嗎?你若招認,本宮便放了你這小姐妹;你若不招人,你們兩個今兒都走不出這門。想清楚,本宮也不是日日都有這樣好的心情的。」


    隻要她一個人認罪?如果這時候還看不明白和齡就真傻了,她頭起初還暈乎乎,這會兒猛然清明起來,樊貴妃這是在對付自己。可是為什麽,就因為她和儀嘉帝姬結了梁子?不,不會的,倘若隻是為那個斷然鬧不成這般,那是什麽緣由?這樊貴妃和自己有仇嗎?


    她不明白,立在一邊的萬鶴樓卻瞧得分明。他掖了掖手,目光轉向殿外,不期然在門外不遠處瞧見了祁欽和顧盼朝。他們是他的左右手,按說現下該是在平安府處理幾宗棘手的案件才是,來信說是這幾日便要迴來,卻不想這樣快速。


    收迴視線,萬鶴樓沒有深思下去,他瞧著和齡這丫頭壽數是要盡了,耷拉了眼皮,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再抬首,竟是坤寧宮的葫瓢公公來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門口的宮人一聲唱喝,葫瓢公公唇角攜著笑意走將進來,先時給樊貴妃行了禮,再就直接道:「我們娘娘忽而決定親自盤問這兩個丫頭。娘娘說了,這兩個畢竟是坤寧宮的人,丟人咱丟不到外頭去,貴妃娘娘這頭,還是先放人的好。」


    啪的一聲,樊貴妃手邊的茶盅滾到地上碎裂開。她心裏極不稱意,麵上還得做出笑模樣,抬手道:「那就依了皇後娘娘的意思,臣妾正好也覺得……乏了,錢嬤嬤,把她們放了。」


    這急轉直下的失態發展讓和齡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權泊熹,她提著的一口氣沉下去,整個人就委頓下去,臉上也白煞煞的,劫後餘生似的。雖說迴到坤寧宮還不知會怎樣,但總歸皇後娘娘素來和善,並不會如樊貴妃這般以勢淩人,偏要她承認她殺了人,她分明就沒有。


    一切都透著股古怪,和齡按了按眉心,和安儂兩個相攜著走到殿外。她沒瞧見哥哥殷切的視線,因淋了雨身上不舒服,臉容上浮起了兩抹不正常的紅暈。


    葫瓢公公邊走邊尋思,若不是權大人讓他到皇後主子跟前煽風點火,皇後還想不到樊貴妃這是在明著掃坤寧宮的臉麵。既然她查處了是坤寧宮的人犯了事兒要害她景仁宮的人,那這件事就不純粹是一個禦花園井屍的案子了,這關乎到兩宮多年來鬥的那一口氣。


    天上雨不知何時停了,不過天幕依舊低垂得彷佛要壓到人麵上來。


    皇後是臨時起意,受了葫瓢公公的提醒將兩個宮女弄迴來,她這會兒卻沒有心情處理這件事,遂隻教安排著先看管起來,改日她厘清了思路再親自審理。


    因和齡和安儂那間屋子先頭教東廠的人給弄得人仰馬翻,葫瓢公公便教掌事姑姑另給她們一人配了一間房,等閑不讓隨便出去,隻管等著聽皇後主子召見。


    和齡從進坤寧宮後就處在神識不清的狀態,她跌跌撞撞被送進了新屋子,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一頭便跌在了床榻邊上。身上濕漉漉的,一張臉幾乎成了慘白的顏色,像墳頭上的紙紮花,絲毫鮮活氣兒都沒了。


    底下人摸不清情況,況且和齡也並沒有與誰交好,故此這會兒沒人來看望她,或是幫著抬到床上去,換件衣裳之類的。和齡自己也迷糊,腦海裏天旋地轉,她又陷進那個反覆迴旋的夢境之中,深長的甬道、執傘的宮裝麗人、沾濕的裙裾……她眉頭深深蹙起來,喃喃叫了聲母親。


    突然窗格子響動幾下,須臾被從外頭撬開,一道頎長的人影跳將進來,來人站在床前看著她,好半晌兒,他緩緩蹲了下去,「你有什麽本事,為何總教人牽腸掛肚?」


    權泊熹牽了牽唇,似有猶豫,少頃,他俯身將手繞過和齡纖弱的脖頸,另一手托住那抹細腰,打橫一把滿滿抱在了懷裏。她真輕,從認識那一日起竟沒長過分量嗎?他把她抱著就像抱著一團渾身軟綿的棉花團兒,隻是眼下這棉花團卻浸滿了水,透著一股子凜然的涼意。


    權泊熹原本是打算把和齡放迴床上的,可目下她身上濕成了這般兒,整個兒一落湯雞,就這麽放迴床上顯見的不成,這是要落下病症的。他凝眸在她巴掌大的臉孔上,分明那會子在雨幕裏見著時她還滿臉刷白,怎麽現在反倒紅彤彤的?


    權泊熹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不免有些手忙腳亂起來,他抱著她,心下琢磨著,突然意識到此刻似乎把和齡放哪兒都不合適,於是隻能乾抱著,勉強騰出一隻手迅速地在她額頭上探了探,一探之下心口都跟著一縮……


    她淋了雨,著了涼,又在景仁宮裏被樊貴妃一通恐嚇,想來便是鐵打的人也要生受不住,眼下果然發熱了,額頭跟個火爐子似的,似乎放個雞蛋上去,不出半炷香的工夫就能給煮熟了。


    權泊熹怔然,他現下裏心裏是裝著和齡了,自然不能以單純一個布局者的局外人態度看待她發燒這事,可一時之間手上又不能撂下,也不能抱著她出門叫太醫,委實棘手。


    正在躊躇之際,懷裏濕漉漉的人卻動了動。權泊熹猛地低頭,昏迷中的和齡卻把手向上攀著,攀啊攀,最終勾在了他脖子上,就這麽親親密密地摟住了……權泊熹身上略微一僵。


    也不知是為什麽,別人的碰觸他素來是不習慣的,甚至這麽些年了,除了和齡便再沒人能碰到他一根手指頭的。也正是打和齡為了驗證他身上有沒有朱砂痣,那一晚上在他胸口上摸摸碰碰的,弄得權泊熹發現自己並不如想像中排斥和她的接觸,更甚至,他對她的碰觸是極為敏感的。


    教他惱的是,她亂了他的心,自己卻閉著眼睛柔柔弱弱地睡著,玫瑰似的唇瓣兒嘟起個俏皮的弧度,兀自沉浸在另一方世界裏。


    權泊熹沒有設法把和齡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拽下來,他運了運氣,把一顆為她而浮躁沉浮的心壓了下去。


    今次是來看望她罷了,再不能起更多的心思了,非但今日,往後更是不能夠。對於姬姓皇室仇恨的種子早已在權泊熹心中生根發芽,深深地橫桓在他的思想裏,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每每在他對她生出旖思時便毫不猶豫地一刀斬下。


    屋外,風又拍打起來,一片雨聲迅疾而生猛地落下,砸在屋簷的瓦片兒上發出沉鈍的聲響。


    迷迷沌沌的和齡麵頰上紅粉粉的,依著身子的本能向著溫暖的源頭湊過去,她腦袋埋在他胸前,非但如此,還極力地往裏蹭了蹭,彷佛在汲取溫暖,喃喃無意識又念了句:「母親……」


    權泊熹聽得模糊,她的依賴和靠近卻讓他不甚自在,才按捺下的那些情緒慢慢兒的悄然升浮起來。


    「在說什麽,難道醒了嗎?」他低下頭仔細分辨她小嘴裏咕嘟咕嘟說著什麽,恰巧和齡又喚了聲母親,權泊熹臉上霎時變了表情,好嘛,她以為是她母親抱著她呢,分明就是自己。


    不知道在較什麽勁兒,權泊熹粗魯地晃了晃和齡病歪歪的身子,開口道:「醒醒,再不醒天都黑了,你晌午飯還不曾用,肚子卻不餓嗎,到時候半夜醒來可沒東西給你吃。」他是知道她聽不見的,是以話才多了起來,依稀有了和齡羅唕起來的風範,可見這是能傳染的。


    權泊熹很快就閉了嘴,原因無他,是懷裏的這位手指不安分,人是暈沉沉著,竟還曉得亂動亂摸,那五根細細的手指頭在他脖頸上若有似無地撓著,帶著纖巧灼人的溫度,一股腦兒席卷全身,惹得他背脊上一陣陣的酥酥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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