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更甚的地牢裏,鄭無事使勁兒掙紮,布條勒在口中,嘴角溢出絲絲血絲,“嗚嗚啊啊”的聲音聽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失去酒缸的固定,蘇夫人僅剩的半截身子在地上蠕動,“廢物……”


    她口中的廢物是她麵前雙目無神的女兒蘇循己,蘇循己一直睜著眼睛靠在角落裏,吃吃的笑,如同癡傻一般。


    滴滴答答的水珠子落下來,敲在兩人的耳鼓上,像是炸開的煙火。


    沒有人來拷問,他們猜不出來誰會綁他們,寂靜像是藤條從腳底蜿蜒而上,死死纏繞,最後讓他們草木皆兵。


    蘇府。


    燈油熬盡,婢子站在廊下困倦不已,蘇南琛麵前案牘上的廢紙一堆一堆壘著,顧明朝精神緊繃,一口一口的釅茶往嘴裏灌。


    前些日子送到陳留和滏陽的信沒有迴音,加急信像是石沉大海,半點迴響都沒有。


    此番送往燕都的八百裏加急揪人心,蘇南琛徹夜不眠,時不時就要拉著顧明朝探討一下,顧明朝生怕自己一下子迴答錯了,時時身邊揣著茶葉,困了就嚼兩片。


    “大人——大人!又出事了!”


    小廝驚恐的叫聲讓蘇南琛突然爆發,起身將案牘推翻,吼道:“出事出事!又出什麽事?”


    顧明朝反倒鬆了口氣,蘇南琛這般模樣恰恰說明此人內心極度焦慮,隻要現在有塊浮木,他都能扒上去。當初的“孤城閉”,把下棋人給困住了。


    顧明朝微微一笑,道:“大人勿急。且容他慢慢說來。”


    小廝畏畏縮縮的趴在地上,“大人,謝鬆照不見了……”


    顧明朝眼前一黑,腦門一下子抽得疼,起身太快身形都沒穩住,喉嚨裏發出的不是聲音,是嘶啞的鬼叫,“他不是在牢裏?你們連個人都看不住?!”


    劈裏啪啦一頓說完,理智迴籠,他手指僵硬,略微彎了兩下,轉頭對蘇南琛苦笑道:“大人……開始搜城吧,刻不容緩!先是二小姐,夫人,和鄭別駕,現在連謝鬆照都不見了,大人……”


    蘇南琛盯著他的眼眸道:“此前搜城,一無所獲。”


    顧明朝頭腦已經開始發昏了,恨不得上去一拳打翻他,咬牙捏著手指頭道:“大人,如果謝鬆照出城了,怎麽辦?他一定是被綁了嗎?之前他身邊還有個侍衛,自從他成親那日早間便不見了,怎麽保證他不是去搬救兵了?”


    蘇南琛起身走下來,“顧明朝,我也急,但是我之前搜城,連個鬼影子都沒搜出來。”


    顧明朝想把胸口那一口氣吞下去,哽得他眼睛脹痛,“大人,他出城了,您的所有說辭都是白搭。他要是死在這城裏,那您說,燕都那邊會不會要一個更好的替罪羊?謝鬆照的堂兄謝灝南現在在北疆駐守,是左帥。您說,要安撫謝家,太子會怎麽做?”


    蘇南琛聽著他步步緊逼的話,不為所動,“顧明朝,我女兒現在是太子東宮裏的五品昭訓,我現在是皇親國戚,你說,太子……”


    顧明朝強勢得打斷他的話,“蘇南琛,要點臉,蘇昭訓在宮裏不受寵,你不是不知道,這種皇親國戚的話,拿去騙別人就行,對我……咱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


    蘇南琛笑道:“好啊,打開天窗說亮話,說說看,你為什麽非要找謝鬆照?”


    顧明朝看著他的神情逐漸平靜,但麵上的焦急不減半分,“大人,謝家世代忠良,謝衡這一脈算是隻剩謝鬆照一個人了,他要是死了,太子對這個表哥……大人,你說呢?”


    話留三分,蘇南琛錯開半步,看向門外,“死人不可超越,太子需要謝家,我蘇南琛對他沒有什麽作用。單是禦下不嚴,縱容匪徒這兩條,就夠太子拿我開刀了……”


    顧明朝差不多確定了,謝鬆照應該是被蘇南琛給轉移了,歸鴻半步不敢離開謝鬆照,所以他沒有接到消息,尤達又一直跟在他身邊,無暇顧及他事。這才差點兒叫蘇南琛給誆了。


    顧明朝思及此,不由得心中冷笑,“大人,依我看,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謝鬆照,他就是咱們這盤棋上至關重要的一步棋。”


    這個難題被踢到蘇南琛手上,蘇南琛麵上一僵,吞吐著,“本官會著人去找,你且放心……”


    顧明朝拱手稱是,蘇南琛突然抓著他手腕道:“明朝,這事你有私心嗎?”


    顧明朝佯裝緊張道:“大人……這,這,唉……我自然是有私心的,這謝鬆照一直把控著我的命脈……我,我自然不願意他……”


    蘇南琛抓著他的手微微晃了下,笑道:“不妨事,有本官在,諒他也翻不出天去。”


    顧明朝立即感激涕零的掙開他的手,躬身行禮,“多謝大人!”


    顧明朝臉上的笑一直掛著,直到迴到在桂陽買下的宅子,臉才垮下來,尤達跟在他身後不敢出聲。


    顧明朝坐下了把臉,吐了口氣,“這事是我的錯,沒有安排你去守著他。”


    尤達磕巴的道:“公子,要是屬下去照顧侯爺了,那您……怎麽辦?”


    顧明朝心裏壓著火氣,不衝別人,隻衝自己,聽到他這麽說,心頭更難受了,“尤達,我跟謝鬆照,孰輕孰重你分不清嗎?”


    尤達愣愣的看著他,“公子,您和侯爺一樣啊……都是侯府的主人。”


    這下輪到顧明朝詫異了,在他內心深處永遠覺得自己是客居,侯府他從來沒當成自己的家,反倒是出門在外,他對謝鬆照更有家人的感覺。


    顧明朝揉著額角歎氣,“行了,我知道了,你受在外麵,我推演一下,看還有什麽紕漏。”


    尤達立著腳跟補充道:“公子,以後你可千萬不要這樣說,尤其是和侯爺,侯爺是真把您當家人了。您這叫……妄自菲薄!對,就是妄自菲薄!”


    顧明朝哭笑不得,“好好好,我知道了。記住,不要讓人靠近。半個時辰內誰都不行,哪怕是小廝婢子。”想了想又道,“若是事關侯爺,直接進來喊我。”


    尤達應聲出去後,顧明朝臉又慢慢冷了下來,走到屏風後推開地磚,黑糊糊的地窖裏撲出來濃重的黴味,手上的蠟燭差點被撲滅,顧明朝伸手護了一下。


    等了半晌,顧明朝才抬腳走下去。


    走過陰冷潮濕滑膩的暗道,顧明朝推開一扇門,微弱的掙紮聲像是蚊蠅。


    顧明朝緩緩走著,腳下突然被什麽黏糊糊的東西絆住了,顧明朝將蠟燭壓低,借著燭光看了看,道:“蘇夫人,您怎麽在地上?”


    蘇夫人陡然聽到顧明朝的聲音,怒不可遏,“顧明朝!你和謝鬆照就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一丘之貉!”


    顧明朝懶得理她,“說得對,我們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蘇夫人想用手抓住他的教,使喚了半天,終於再次想起來,自己已經沒有手了,頓時喉嚨裏爆發出一連串顧明朝聽不懂的話,不過就是困獸猶鬥,徒勞無益。


    顧明朝道:“你怎麽會覺得,這隔著重重封鎖,外麵聽得到?”


    蘇夫人被拆穿把戲,緩緩收了聲,之前韓沒有聽到,現在顧明朝進來,她還是想試試,顧明朝嗤笑,“蘇夫人,你這一生,徒勞無功。”


    蘇夫人紅了眼,發狠的往他身上撞,可惜半截身子的人,連動一下都是模仿蟲子在蠕動,顧明朝不再停留,眯眼借著燭光找到了鄭無事。


    鄭無事看到他想爬起來,但是長時間沒有進食,手腳無力,他看著顧明朝下顎連連顫抖。


    顧明朝蹲在他麵前,“鄭別駕,你要不說說看,你上次去牢裏跟謝鬆照說了什麽?”


    鄭無事咽了咽口水,這哪裏是冷亂說道,現在僥幸求生,出去後把這些告訴燕都那邊,這才是真的有益。


    顧明朝從靴子上抽出來匕首,“鄭別駕,你覺得是命重要還是這些話重要?”


    鄭無事企圖動之以情,“侯爺,謝侯爺說,他最相信的人就是您了,您這樣在背後捅他一刀……恐怕令天下人不齒。”


    顧明朝笑道:“飽暖思淫\\欲,沒有我們讓這些天下人吃飽穿暖,他們哪來的閑情逸趣去對別人指手畫腳?”


    鄭無事無從反駁,隻得強撐著道:“侯爺,您這樣……不就是三姓家奴嗎?”


    顧明朝定睛看他,“三姓家奴?鄭別駕,你怕是沒有好好念書。本侯在問你,在牢裏,謝鬆照,究竟,跟你說了,什麽!”


    一字一頓,像是要把鄭無事大卸八塊,環顧四周的黑暗,鄭無事又覺得這事是他能做出來的。


    顧明朝將匕首抵在鄭無事脖頸上道:“鄭別駕,你真的不說嗎?放任桂陽郡落入這賊子之手,你真的甘心嗎?百姓何辜?”說著迴頭看著在地上顫動的蘇夫人道,“蘇夫人,您說說看,這難道不是蛇鼠一窩嗎?不是狼狽為奸嗎?不是一丘之貉嗎?”


    鄭無事會議著上次謝鬆照的“暗示”逐漸模糊,他逐漸想不起來謝鬆照說了什麽,當時他到底為什麽會覺得,謝鬆照是要他去找顧明朝?


    顧明朝抿嘴看著他,不耐煩得給手上加重力道,“鄭別駕……”


    鄭無事被匕首刺破皮膚的痛感刺迴神,“侯爺……侯爺!我說!我說!”


    顧明朝手上鬆了力道,道:“說罷。”


    鄭無事斟酌用詞,“侯爺那時候還是相信你,他讓我來找您。與您共謀大事。”


    顧明朝笑道:“什麽大事?”


    鄭無事體會了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的感覺,聽到顧明朝說話,麻溜地道:“蘇南琛謀反,我看不下去,希望可以借謝侯爺的,為桂陽郡的百姓謀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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