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愁眠將師爺寫的訟紙看了又看,眉頭皺成了個“川”字,隻覺得氣都在肚子裏打轉。


    宮裏的胡元首,給君平診過脈的大夫,煎藥的婢子,當日宣平伯府正堂上的所有人,顧明朝的隨從,陳使那邊也派出了人來,都是毫無疑點。三人看得都頭疼,這個案子關係到以後周南二國相交,誰占上風,杜鶴徑愁得眉毛打結。


    “阿彌陀佛,諸位大人,貧僧有禮了。”身著青衫,手持佛珠的和尚站在門口施禮。


    江愁眠眼前一亮,道:“衷正法師!”


    衷正頷首道:“大人,貧僧來說一句自己親眼所見之事。”


    江愁眠道:“法師請講。”


    衷正微微躬身施禮道:“貧僧昨日看到馬大人於後院研磨藥物,今日聞知宣平伯夫人之事,特來相告。”


    一句話,結合之前的人證物證,馬飛的飛速辯解,驟然呈現出一麵倒的局勢。


    馬飛爬起來指著衷正罵道:“你是出家人,為何打誑語?”


    衷正搖頭道:“大人,貧僧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麽,也許是有人故意讓貧僧看到,但不可否認,貧僧看了,所見必要告知大人,以免無辜之人被害。”


    馬飛道:“你,你明明知道被利用了,為什麽還要幫忙?”


    衷正依舊搖頭:“大人,亦可能是發現大人所為的人不敢說出來,被迫迂迴引貧僧前去。借貧僧之口,來救無辜被害之人。”


    馬飛瞠目結舌。半晌杜鶴徑道:“你如何確定你看到的人就是馬飛?你如果看到了他,他又為什麽沒有殺你滅口?”


    南使必定要留一個,馬飛之前果斷戰隊,將矛頭對準了呂木,而現在突然出現的衷正卻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百口莫辯。


    衷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大人,南使們住的是西廂,西廂後院正對山腰的藏經閣。貧僧昨日與徒弟論法,正好站在廊下,此處將下方一覽無餘,而下麵卻會礙於昨天白日光盛,卻無法完全看到山上。貧僧所說,大人皆可讓人查證。”


    顧明朝舌尖抵在牙上轉了一圈,不由暗歎,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這個衷正,是誰的人,誰要他保呂木。


    前去查證的魏班不過兩刻鍾就趕迴來了,“大人,衷正法師說得不錯。確實上下所見不同,上麵可以完全看到下麵,但是下麵不行。不說是刺眼的白日,就是今天這般陰天,也看不清。”


    杜鶴徑揮手讓他退下,三人將訟紙又仔細過了一遍,確認無誤了,杜鶴徑一拍驚堂木,道:“將南使馬飛收押。其餘諸人退下。”


    遊觀台看著眾人都走了,忙道:“大人,我就不去了,你兩去宮裏跟太子稟報吧,我那京兆府裏還有個要緊事沒處理呢。”


    江愁眠道:“你有事就去忙,迴報又不是什麽大事,我跟杜大人一起也足夠了。”


    顧明朝在刑部外追上了衷正,他嬉笑著道:“大師,我最近特別不順,要不您給我算一卦?”


    衷正停下腳步,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貧僧是和尚,不會算卦。施主若是要算卦,可以去三五街的天一道觀算卦。”


    顧明朝絲毫不覺得尷尬,繼續纏在大師身邊叨叨,“大師,我說來玩笑的。雖然不順,但人生不就是如此嘛。”


    衷正走得很慢,像是對顧明朝的話很感興趣,還附和他道:“施主很有悟性。”


    顧明朝道:“是吧,我也覺得。大師啊,你們不算卦,那求簽總行吧?”


    衷正道:“阿彌陀佛,施主求什麽簽?”


    顧明朝道:“姻緣簽。給我師父求。”


    衷正雙手合十感歎道:“你們感情真好。”


    顧明朝道:“哪裏,就是我對他好。”


    衷正:……你這叫我怎麽接?


    顧明朝又道:“他很懶的,都是我做飯,他就跟大爺一樣。”


    衷正笑著接話:“施主真有孝心。”


    顧明朝走著走著又換到人家左手邊,聞言道:“孝心……對,特別有。所以我要去給他求個姻緣簽。”


    衷正停下腳步道:“施主,前麵就是青衫寺了。”


    顧明朝道:“走啊。怎麽不走了?”


    衷正道:“施主帶錢了嗎?”


    顧明朝一愣,道:“你們這佛門弟子還收錢?”


    衷正雙手合十道:“施主,那是香油錢。”


    顧明朝渾身摸了摸,找出來串銅板,一臉不舍的表情,“大師,你們的簽真的靈驗嗎?”


    衷正道:“阿彌陀佛,施主,心誠則靈。”


    顧明朝:……禿驢,給我等著。


    顧明朝淺淺一笑,“大師,我特別誠心。”


    衷正道:“阿彌陀佛,施主,我佛慈悲,定會保佑您師父的。”


    顧明朝道:“但願。”


    一腳踏進佛寺正殿,尤達迅速將門關上,六扇大門還有點費時間。


    衷正不慌不忙道:“施主,請捐香油錢,然後就可以求簽了。”


    顧明朝冷笑道:“大師,急什麽。我就想問問,大師今日是怎麽知道了宣平伯府出事了?”


    衷正道:“為了公理。”


    顧明朝嗤笑:“好大的口氣,你這青山寺說不定都要倒閉了,你還有閑心去管別人的疾苦。”


    衷正道:“阿彌陀佛,施主,眾生皆苦,我佛慈悲,能渡則渡。”


    顧明朝道:“行了,就你這繞彎子的水平,也就是這個案子,換一個你試試,看杜鶴徑會不會讓你像今天這樣走出來。”


    衷正道:“此番貧僧渡的不是別人,正是杜大人。”


    顧明朝越聽越不耐煩,剛要讓他閉嘴,衷正又道:“今日無論如何都要留一個南使的性命下來……”


    顧明朝道:“所以呢?”


    衷正道:“所以貧僧如實供述。”


    顧明朝聽到這話反而笑了,“衷正,你糊弄誰呢?公堂上你義正言辭,句句直指要害,馬飛最後連反駁都不能,現在你佛麵前,你又是個將局勢看了明白的俗人。還好財。”


    衷正搖頭,嘴裏直念著善哉善哉:“阿彌陀佛,施主啊,馬飛確實做了這件事,否則怎麽會連句辯駁的話都沒有?再說了,我佛之前,誰敢打誑語?施主,將局勢看透的不是俗人,是明白人。好財是因為貧僧是人不是佛,口腹之欲不貪,但仍需果腹。”


    顧明朝道:“說得好。”


    衷正也點點頭,又聽顧明朝道:“大師,不妨你把指使你的人一並說了吧。”


    衷正道:“施主,貧僧是為了自己,沒有指使之人。”


    顧明朝指著被關上的門道:“大師,這門都關了,你說你這個主持要是死在這裏了,青衫寺百年積蓄是不是就要垮了?”


    衷正看著顧明朝道:“阿彌陀佛,施主,貧僧不是主持,主持在外。”


    顧明朝:……


    衷正道:“施主,當真沒有指使的人。世間萬物都是有因有果的,施主何必急於一時。”


    顧明朝道:“我現在就要這個果。”


    衷正:……


    衷正苦口婆心的勸他:“施主……”


    顧明朝卻已經把腰上的軟劍抽出來了,左右打量著,“大師,我已經聽了這麽多廢話了,很尊重你佛了。換作其他人,我都把他腦袋擰下來了。”說著就把軟劍架在衷正脖子上。


    衷正:我替我佛謝謝你!


    最後深吸一口氣道:“施主,並非他人,而是南使內鬥。”


    顧明朝道:“然後呢?你想讓我猜,然後你就溜之大吉?衷正,你這手,我早就玩過了。當然,跟你現在一樣,輸了。所以沒事別亂用這招,不好使。”


    衷正:……那個祖宗幹得好事?我佛慈悲,救救我……


    顧明朝又將劍逼近兩分,衷正道:“是陸懷約。”


    顧明朝想了想道:“陸思丞帶在身邊的書童?”


    衷正道:“不是書童,是他的徒弟。”


    顧明朝道:“藏得挺深的。沒看出來。”


    衷正道:“他一直跟著馬飛尋找他師父暴斃的真相,然後發現馬飛違背陸思丞的觀念,把使臣的骨頭丟了,所以就臨時反水了。”


    顧明朝冷笑:“那他用什麽打動了你?”


    衷正道:“他說的沒有一個能打動我的。真正打動我的是南國的亂局。”


    顧明朝收起劍要走,衷正道:“阿彌陀佛,施主,不求簽了嗎?”


    顧明朝將錢遞給他,道:“隨便拿一個,我趕著迴去燒菜。”


    衷正:……好兒子。


    顧明朝撿起搖出的簽子,上麵寫著“宗廟饗之,子孫保之。”


    衷正接過來一看,雙手合十道:“好簽。”


    顧明朝道了聲謝便帶著尤達離開了。


    望江南。


    “什麽時候把匾額給換了?”顧明朝邊問邊擦著手。


    “今日一早,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來的,我們也不敢攔著,您和侯爺都不在,就隻能換了。征西侯府那塊匾額被收走了。”白拾說起這事頭都大。


    顧明朝沉默了半晌,道:“我們在又能如何?也攔不住。”


    轉過廊下就看到謝鬆照在院子裏跟自己對弈。


    顧明朝搓著手取暖,邊走邊道:“大冬天的,你還在這裏下棋?也不怕把你那沒好完的手給凍出來個好歹。”


    謝鬆照笑他:“現在才過了寒露,哪裏就是冬天?”


    顧明朝揉了揉耳朵道:“前些日子還飄了場雪呢。怎麽不是冬天。”


    謝鬆照聽得直笑,“明朝啊,你要是去廚房跟嬸嬸她們說這話,她們都要說你這好好的孩子偏偏腦子\\有病。”


    顧明朝道:“我不喜歡算時間,反正現在好冷就對了。”


    謝鬆照道:“現在就好冷,那數九寒冬怎麽辦?”


    顧明朝道:“太冷。”


    謝鬆照:……


    頓了頓,謝鬆照道:“明朝,你這是在公堂上還有話沒說完?”


    顧明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沒說完,怎麽了?”


    謝鬆照:……果然,這好好的孩子偏偏腦子\\有病。


    謝鬆照將棋子都撿迴盒子裏,道:“明朝,下次別這麽跟師父說話,師父老了,不禁嗆。”


    顧明朝笑道:“你怎麽自稱師父了?我剛剛就是沒轉過來彎,唉,你想不想知道我給你求的什麽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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