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北方諾貝克車站至少需要二十個小時,中間至少有十八個小時是處於零下二十度的極寒地帶,我買的是最便宜的硬座,結果到站的時候我幾乎已經凍成了一塊模樣滑稽的冰雕。


    踏上簡陋的站台,已經是午夜。


    天上飄的鵝毛大雪,空氣裏寒風席卷,一直刺進人骨頭裏,北方公共設施的完善程度遠遠無法和大城市相比,非常簡陋,偌大的火車站連暖氣都沒有,我凍得鼻涕都要流出來了,隻後悔怎麽沒多帶點衣服來。


    “砰砰砰”


    突然,站台上響起了尖銳的槍響,正在下車的人流頓時亂成一團,我一下也被亂糟糟的人群卷進去,不由自主地向門口走,一直給擠到了站台邊緣才算停下來。


    四五個身著藍色冬季製服的憲兵牽著軍犬,手持自動手槍,一大吼大叫衝過來,一邊對空射擊驅散人群。一個身著灰色風衣,頭戴鴨舌帽的男人正奮力撥開人群向出門狂奔,口裏噴出火車頭般的滾滾白霧。


    軍犬被鬆開了韁繩,露出血紅的舌頭飛身向男人撲來,男人一轉身舉起胳膊,讓軍犬死死咬住了,鋒利的犬牙刺穿了衣料,直接紮進肉裏,男人低吼一聲,把胳膊和軍犬一起扯到麵前,掄起砂鍋大的拳頭猛擊,不出三下就把軍犬打得腦漿迸裂。


    憲兵們勃然大怒,眼看男人越發靠近出口,憲兵再也不管平民安危了,舉起手槍就是一通亂射,男人馬上抽出手槍,邊戰邊退。突然,一發流彈正中他的胳膊,血花飛濺,男人立刻換用左手用槍,但是又是一輪對射後,一發子彈正射中他的胸口,男人立刻被衝擊力摜倒在地。


    “上,抓住*******憲兵們大喜衝上去抓人,但是沒想到男人就地一滾,竟然拚著傷痛猛地從地上彈起來,一頭撞破窗戶,在一片驚叫中從二樓摔下去。


    “咚”


    男人帶著一堆玻璃碎片重重落地,我覺得他至少摔斷了兩根以上的骨頭,但是男人竟然一挺腰再次跳起來,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衝向街道。


    厲害了,老哥!


    我心裏一下生出佩服的情緒來,要是一般人受了那麽重傷,恐怕站都站不起來了,這家夥竟然還能強行行動起來。


    憲兵們破口大罵,也跟著衝下樓追擊,放槍吹哨,把公路也攪成了一鍋粥,我沒心情多看,急忙提上行李離開了車站。


    諾貝克市是北方交通線的終點站,總共一百多萬人口,四條大型商業街,雖然沒法和中央區動輒五六百萬人口的大市相比,但是在北方也屬於難得的繁華城市。我在街上轉了兩個圈,最後因為人生地不熟,出於保險起見還是在火車站邊找了個還算清爽的小旅館入住。


    在招待老頭登記的時候,我抽空拿出飛狗的照片,詢問有沒有見過這二傻子,不瞞你說,這貨欠我一百多萬,現在逃到這兒躲債來了,我抓住他非打斷他狗腿。


    老頭推了推眼鏡,瞄了眼照片道:


    “唉,要是平時找人,老爺子我都能幫你,但是,現在,我幫不了你了。”


    “為啥?”


    “沒聽說嗎,最近北方暴亂又開始了,現在每天潛入諾貝克市的雇傭兵,間諜,叛軍,誌願者,走私販,強盜………..哦,還有你這種追債的債主,唉,各種雜七雜八的人就像蒼蠅一樣湧進來,本地人都沒法分清這些亂七八糟的人。”


    我直接暈了。


    這還是倒黴透了,本來還以為飛狗帶著幾塊錢走不遠,隨便一打聽就能找到他,看來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拖著車馬勞頓疲憊的身軀摸到二樓的房間,我掏出鑰匙開門,關門,轉身。


    然後我就看見一個黑洞洞地槍口正對著我。


    我嚇了一大跳。隻見昏暗的房間裏,一個男人正靠在牆邊,舉著一枝手槍,他的渾身血淋淋的,就像是剛從屠宰場撈出來一樣,但是目光依然冷銳雪亮,就像是閃爍的匕首。


    話說這張臉……..不就是剛剛被憲兵追殺的家夥嗎?


    氣氛一度變得很詭異,我是呆在當場,男人也保持這個姿勢沒動。


    “咳……咳咳咳…….”


    男人突然重重咳嗽起來,從胸口用力倒出氣息,鮮血順著結實的胸板蜿蜒流淌下來,他再也支持不住,貼著牆緩緩倒下去,身後留下一大片血跡。


    我立刻衝上去繳了他的械,下腳感覺不對,一看才發現這家夥身下鮮血已經淌成了小湖泊。


    “嘖嘖,生命力真是頑強。”我驚歎不已,這麽嚴重的傷勢,這麽驚人的出血量,這家夥竟然能支撐到現在,身體素質和意誌力簡直驚人。


    探探鼻息脈搏,發現人還有半口氣吊著,我當時還是個年輕人,遠沒到心狠手辣的程度,覺得一條命擺在麵前無論如何也要搶救一下。還好伯戈裏海軍學院教授過我們戰場急救,我立刻把他身上的衣服扯下來一塊壓住傷口止血,然後摸索著把折斷的手臂骨複位,抬腳踹下兩塊櫥櫃板用膠帶固定住斷骨,把傷員弄上床休息。可是我還得把這個血淋淋的房間打掃一遍,又忙了兩個多小時,直折騰得我眼都黑了,往沙發上一靠就睡著了。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六點,傷員還在昏睡中,我去樓下轉了一圈,在快餐店買了牛肉漢堡炸魚薯條,順便打聽了一下飛狗的消息,可是得到的迴答和旅店老板一樣,因為這兩天外來者太多,他們根本記不清臉。


    “放心,根據曆來北方暴動慣例,兩個月後你就能在停屍房找到大部分外鄉人。”服務員“安慰”我道。


    我懷著一腔鬱悶迴到旅店,卻發現男人已經掙紮著爬起來了。


    “好了,別摸了,槍在這兒。”


    我從口袋裏掏出那把自衛手槍晃了晃,男人果然不掙紮了,鋒利的眼神依然釘在我身上。


    “你救了我?”


    男人說話了,聲音低沉。


    “算是吧,大家出來混都不容易,相互幫著點沒壞處。”


    我收迴手槍,摸出個漢堡哢嚓哢嚓啃起來,順便把食品袋往床頭櫃上一丟。


    “想吃什麽自己拿吧,這頓飯我請,哦,對了,你叫……算了,不說也無所謂,反正和我沒關係。”


    “你不把我交給憲兵嗎?”男人身上依然散發著名為“戒備”的氣息。


    “並不打算。”


    “你不害怕被連帶一起抓捕,臥槽一級通緝犯,這可是重罪。”


    “並沒感覺。”


    “如果覺得我奇貨可居,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除了一顆價值一百萬的腦袋外,什麽東西都沒有………”


    這時我正在撕第二個牛肉漢堡的包裝紙,這該死的服務員用膠帶把漢堡像待宰的豬一樣五花大綁起來,我怎麽也扯不開,正惱火間剛好又有人在旁邊嘀嘀咕咕,於是我就更火了。


    我說你他娘是不是有病,我花一百塊買個豬頭還能下酒,我切個人頭下來有個屁用,想吃就快點吃,吃完就給我滾蛋!


    男人一時被我罵傻了,他瞄了一眼食品袋,然後再看了一下身上的包紮,眼神有點驚訝。


    “戰地包紮法,你是軍人或者是軍官?”


    這家夥觀察能力倒是蠻敏銳的。我有點驚訝於自己閉著眼睛都能遇上聰明人的人品了,不過有了之前被格列布給擺了一道的經驗,我立刻想起軍師的囑咐,隨口就把話題岔開了。


    “無所謂,好了,老兄,我的房間使用時間隻到明天為止,而且我還有工作要忙,你吃完飯就自便吧。”


    可是男人卻像是看見救星一樣,頑強地把話題繞迴來。


    “嗨,小兄弟,看樣子你並不是軍警或是憲兵的人,我這裏有件很緊急的事要辦,事關上千條人命,你一定要幫幫忙…….”


    一聽問題那麽嚴重,我立刻更不想幫忙了。


    “不幹,再見。”


    “喂,等等,我真的很急。”


    “不等,再見。”


    我立刻拔腿就溜,可是就在這時候,男人卻利落地把腦袋放在牆邊,一邊比劃一邊威脅道。


    “站住,不站住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兒了,你他娘還得管埋!”


    “臥槽,你他娘的竟然耍流氓。”


    我氣得差點沒吐血。


    “什麽耍流氓,老子江湖人稱‘黑旋風’老葛,就是流氓!”


    男人一歪嘴角,竟然不要臉地承認了,看來是鐵了心賴上我了。


    於是我隻好抱著想殺人的悲憤轉身。


    “有屁快放”


    “無論如何,立刻送我到56號大街‘地獄火’酒吧,我有要緊事要辦!”


    “就那麽簡單?”我奇怪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上刀山下火海的事,竟然隻是這麽件小事。


    “就那麽簡單,人到事結。”


    男人肯定地迴答我,不過我看見他的目光悄然閃爍了兩下,讓人覺得有點在意,可是以我當時生澀的識人經驗並沒有看出古怪。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這是人心裏有鬼的表現。


    56號大街並不難找,這條街本身就是諾貝克市最繁華的商業街之一。


    可是一上大街我就發現問題大條了:荷槍實彈的武裝士兵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手腕微機上展開老葛同誌的半身全係投影,在士兵中間還混著穿藍製服的憲兵,瞪著眼睛,一個個辨別路過的行人。


    “該死的,怎麽這麽大陣勢,你到底什麽來頭!”我暗中抱怨道。


    “咳咳,我都說了,我的腦袋值一百萬。”老葛咳嗽著,低聲迴應我道。


    老葛身負重傷,連走路都勉強,要是被搜捕者盯上絕對連逃脫都做不到,我作為幫兇也鐵定要倒黴。


    正抓耳撓腮間,我突然在牆角看到了一個衣著邋遢的流浪漢,正拿著個酒瓶咕咚咕咚,幹巴巴地猛灌。我立刻來了想法,從牆邊掰下一塊磚頭,隨手就給流浪漢後腦勺來了一下,那家夥連一聲都沒發出來,就咕咚一聲躺地上去了。


    “該死的,你幹什麽!”老葛大驚罵道。


    我也懶得和他廢話,三下五除二從流浪漢身上扒了充滿汗臭和發黴味的衣服,給老葛從頭到腳套上去,先瓶子往自己腦門上就是一倒,然後拎起酒瓶灌了一口,不等老葛反應過來,“噗”地一大口劣質酒精直接噴了他一臉一身。


    “艸,你他媽幹什麽!”老葛措手不及,嚎叫一聲跳起來。


    “行了,這樣就挺像了。”我一抹臉道。


    好吧,我承認,這中間有點蓄意報複的成分。


    老葛愣了愣,卻堅持跑到流浪漢身邊,掏出兩張鈔票塞進他內褲裏,然後衝我罵道:


    “他媽的,你小子絕對是個強盜。”


    多謝誇獎。


    說起來,這一手還真有效,我和老葛兩個拎著酒瓶,勾肩搭背,大著舌頭各種哥倆好,老哥好的嚷嚷,那些衣著整潔的憲兵和巡邏兵們遠遠地就捂著鼻子趕我們走,一路到“地獄火”就酒吧門口都是暢通無阻。


    推門而入,可是出乎我的意料,這個想象中應該是充滿重金屬音樂和充滿醉意吵鬧的小酒吧裏麵,竟然還挺安靜。破舊的音響裏播放著變調的流行音樂,排風扇嘎嘎嘎地發出怪音,一桌一桌的酒客用大杯的啤酒武裝起來,輪杯換盞,笑聲像海浪般此起彼伏,整齊而富有規律。


    就像是刻意訓練過無數遍一樣,假得惡心。


    我感覺有點厭惡,有點壓抑,但是還是跟著老葛走進去,沒有一個人看我,或者說是沒用正眼看我,假冒酒客們努力擰過眼球,用眼角餘光掃在我身上,個個都像患上了外斜眼。


    老葛徑直走到吧台,一身刺青地酒保粗聲粗氣地問道:


    “喝什麽老酒鬼,哦,還帶了個小子,我們這裏可不賣果汁。”


    老葛掏出一枚三角徽章,推到他麵前。


    酒保的臉色瞬間變了,直勾勾盯著他:


    “該死的,怎麽可能……..你是……..”


    話剛說完,突然從門口傳來一聲巨響,酒吧大門被踹開了,一群群穿藍色製服的憲兵衝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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