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山第一劍,先斬命苦人


    現在的陸澤,很像被申公豹叫住的那些倒黴鬼,一聲“道友請留步”,一次沒過腦子的駐足迴頭,注定了未來無盡歲月的懊悔與無奈。


    “你說,我那時候要是假裝沒聽見,一咬牙一跺腳,拔腿就走,該多好啊。”


    南京城,三山街,斜對承恩寺的酒樓上,陸澤靠著窗戶,身穿一襲近似儒衫的道袍,手把酒杯,嘴裏碎碎念。


    他此次入南京後,沒有去找道觀掛單,而是換了行頭住店,本來打算拿著王陽明拜帖去找人來著,現在必須得改變計劃了。


    他不想順著那老先生劃定的道兒走。


    陸澤並不埋怨那老倌兒,人家先把自己給擺上了祭台,開了第一炮,跟不跟隨你。


    那還用說麽,當然是把這不能再好的開局充分利用起來。


    “我其實隻想著笑傲江湖來著,現在卻得幹點兒比較超綱的事情,唉,就當是道途之上的磨礪吧。”


    往地上撒了一杯酒,心中默念三遍往生咒,就此打住。


    陸澤眼睛微眯,視線不經意間越過熙熙攘攘的街市,掃過承恩寺裏掩映樹影中的屋宇,追蹤元神之中隱隱的聯係,他即將采取行動的第一個目標,就在那裏。


    番僧乩竹,那位遭到他和王陽明聯手擊敗的密宗高手,將成為破局的關鍵棋子。


    酒樓內,又有儒生趁著酒意上湧,你一言我一語,話趕話的嗆嗆起來,三兩句就轉到了王陽明的死訊——今天王尚書府掛出了白燈籠,顯然確鑿無疑。


    有感情豐富的淚灑當場,甚至抱頭痛哭,跟著又罵罵咧咧的追究責任,說是為平息叛亂活生生累死的,朝廷不懂體恤賢良,導致痛失中流砥柱雲雲。


    再進一步,便要含沙射影的埋怨皇帝,話說這幾天正德帝就要到南京了,滿大街錦衣衛和東廠番子跟瘋狗一樣的亂竄,也不知道是在防備誰……


    店家連忙舉著“莫談國事”的招牌過去,免得遭了連累。


    陸澤已得到想要的,丟下十幾個銅錢,揮舞大袖瀟瀟灑灑下了樓,沿路買了半隻桂花鴨,一碟茴香豆,打了一角酒,用籃子提了,像個落拓秀才似的穿過人群,轉過幾道彎,來到丁家巷一處不算大的宅子。


    左右看看無人,他拉了兩下門環,接著逾牆而入,就在天井內光禿禿的棗樹下擺開攤子,自斟自飲。


    大半個時辰之後,門環一響,有個年輕書生推門進來,繞過照壁,站在兩丈外也不說話,隻警惕的看著他。


    陸澤推過一隻瓷杯,問道:“來喝點兒?”


    書生在袖子裏捏了下拳頭,深吸一口氣,步步生根的走到對麵坐下,盯了酒盅幾息,二指捏起來一飲而盡。


    “豪氣,膽氣,一概不缺,難得。”


    陸澤豎起大拇指,袖子一抖,將那張柳沉舟給的紅箋滑到對麵。


    書生低頭看了看,分辨真假,便攏到袖中,自己抓酒壺添了一杯,按著桌麵問:“可有什麽要交代?”


    陸澤嘴裏嚼了塊鴨肉,以牙齒碾成細細的肉糜,幾乎化在唾液中咽下,嘴裏幹淨了,才道:“有沒有興趣做場大事,也許有機會告慰先人呢。”


    書生果斷拒絕:“我的職責是開枝散葉,延續香火,而且我認為那是沒可能的,希望太渺茫。”


    陸澤輕輕搖頭:“你避不開的,以他們的力量,追查到這裏用不了多久。而且,你覺得以他們的做事風格,還需要講究什麽證據麽?寧殺錯,勿放過。”


    後六個字,如同千鈞重錘,敲得書生心髒幾乎驟停。


    他的右手下意識摳進石頭桌麵,抓出五道清晰的印痕。


    “少林鷹爪功?”陸澤饒有興致的問。


    “隻是一路小擒拿手,在官學那邊,不適合粗糙的外門武功。”


    書生似乎接受了現實,聲音之中並無情緒起伏。


    如果不是要照顧對方的想法,陸澤很想給柳沉舟這個二兒子鼓掌喝彩,自控能力超強,思維敏銳,嚴謹細膩,人才啊。


    真名柳重文,假名……


    陸澤以手指輕點桌麵,直入主題:“你的出路隻有一條,幫我做完一件事,過後天高雲闊,任爾遨遊。”


    柳重文明白,一旦他答應了,就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但他沒得選,也想拚一拚。


    “怎麽做?”他甚至不問是什麽事。


    陸澤笑道:“先告訴你解決問題的辦法,四個字,‘尋花問柳’。”


    他指了指天空,柳重文有點迷糊,但跟著想到了某種可能,眼睛猛地瞪圓,差點脫口叫起來。


    “你……怎麽可能?!”


    柳重文難以置信,這是要安排天子去搞傳聞中其最喜聞樂見的活動,你當自己是八虎中人啊。


    就算是朝中勳貴高官,也沒那個能力,知道吧?


    陸澤搖晃食指:“事在人為,我確保能夠成行,你隻管做好我需要的一切,剩下的,看天意。”


    天意好評。


    留下一分不可測的餘地,柳重文反而更容易接受。


    他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舉人身份,在大明朝正是揮斥方遒、糞土王侯的時節,做夢都有負起天下興亡之責的使命感,再怎麽冷靜,也難以抑製多年讀書養成的心氣。


    做事,做大事,是大明青年士子的共同心聲。


    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問道:“從哪裏開始,如何做?”


    陸澤又拿出一張紙遞過去:“最好在三日內,天子駕臨之前做成,注意隱藏自己,做好清理。”


    柳重文迅速看完,閉眼默誦一遍確認無誤,將紙還他,鄭重點頭:“放心,我自己早做了一些準備。”


    陸澤頷首,不再多言。


    柳重文也放寬心喝酒吃菜,光盤之後,當先離開。


    陸澤又呆了許久,小心以神識被動感應周邊,沒有異常,才又提著籃子從容離開。


    兩人打啞謎似的短暫交流,其實把行動計劃都商量好了,聰明人之間做事要靠默契和配合,細節的東西多說多錯。


    當夜平安無事,第二天上午,陸澤又去三山街喝茶,便聽到有儒生在商量隆重祭奠王陽明,話裏話外還是為他抱屈喊冤。


    其實這老先生若是還活著,未必能有如此大的號召力,好就好在人死了,人死為大,口不能言,正好用來做招牌。


    柳重文的行動力果然不俗,那群儒生雜七雜八的議論沒幾句,不知是誰嚷嚷道:“要我說,陽明先生就是讓那誰活活氣死的!”


    有人當即反駁:“怎麽可能呢,陽明公雅量高致,能為什麽話動氣?”


    “若是有人要爭功呢?平定叛亂,這是封爵的大功,誰人不眼熱!”


    “陽明公視富貴榮華如浮雲,決然不會為此與人起爭執。”


    “可他們是不想承認以儒士之身而定邦國安危,甚至可能說那寧王是假的,再弄一群人假充叛軍,拉開架勢亂鬥一場……”


    話沒說完,人群已經炸了:“誰人敢做下如此欺天之舉?莫非真當世人開不得口,寫不得字麽?”


    不敢信啊,那得是多大的膽子,多麽荒唐的想法!


    某人火上澆油,冷笑道:“南昌來報喪的人曾經提到,陽明公半夜出門見了某人,次日東湖畔文昌宮附近大量平民得了怪病,你說還能是什麽原因?”


    “如此明目張膽,簡直喪心病狂!”


    許多儒生當即就信了,皆因經過多年的宣傳,他們對朝堂上那位天子的作風早已有了刻板印象,對其任用的八虎之流更是斥為奸佞,隻恨沒機會為國鋤奸。


    現在有了確鑿證據,又讓一位剛剛立下挽天傾之不世功勞的大賢付出生命,那得是多大的黑幕?


    這裏頭有冤,天大的冤情!


    “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決不能讓陽明公含冤抱屈而死,此乃大明之根本,天下正道所在,吾等不能視若無睹!”


    “必須要個說法,把他們找出來問個清楚!”


    承恩寺是南京最熱鬧的商業中心,幾乎匯聚了全城各色人等,這邊嚷嚷起來不到盞茶功夫,消息就散播到了小半個城區,並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擴散。


    陸澤眼睜睜看著一場風波平地而起,差點將三山街掀翻了過來,無數儒生聞風而動,加上看熱鬧的人群蜂擁而來,很快附近擠得滿滿當當,亂成一鍋粥。


    他跟沒事人一樣溜邊擦縫進了承恩寺,避開行人耳目往後麵走。


    寺院內的知客、僧人都被外邊鬧出的動靜吸引,沒人注意到他悄悄摸到了貴客安歇的客房邊,跟隨元神冥冥之中纏繞不斷的聯係,精準找到了番僧乩竹住的地方。


    陸澤毫不猶豫放開神識,主動掃描禪房,立即驚動了裏麵的人,含混的喝問:“誰在那裏?!”


    “就是你了。”


    陸澤黑巾蒙麵,一掌拍碎了窗戶,也不看裏麵的情形,一記鐵山靠,生生用肩膀撞塌牆壁,合身突入。


    屋內有個小喇嘛負責給乩竹端屎端尿,外帶守護其安危,注意力被破窗戶吸引了,沒料到陸澤拆牆而入,反應不及,被他一掌拍暈。


    陸澤再一個大步躍過桌案,與拔步床上端坐的乩竹看個對眼,番僧憑著熟悉的精神印記認出他來,驚唿道:“是你……”


    話才出口,陸澤一刀斷喉,斬下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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