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有多大本事,原來也不過如此!”


    程三五餘怒未消,上前翻開吳茂才,這位英國公庶子經曆了接連十幾次摔打,口鼻噴出血塊,即便尚有一絲氣息,此刻也是抽搐著艱難喘息。程三五從他懷中翻找一陣,終於找到那個滿布梵文金字的黑玉匣。


    “小心身後。”


    程三五正試圖打開封存牢固的黑玉匣,就聽得阿芙聲音從附近傳來,身後腥風驟起,三頭野狼奔襲而至。


    三頭野狼一者咬住小腿、一者張口欲奪玉匣,還有一頭直接撲到程三五背上,朝著脖頸狠狠咬下,利齒撕開皮肉。


    程三五吃痛怒吼,又是揮臂又是甩腿,靠著一身強橫蠻力掙脫手腳束縛,然後迴手一把抓住背上野狼,硬生生將其扯下。


    野狼原本死咬著不鬆口,但還是架不住程三五驚人力氣,隻在他後頸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可怖傷痕。


    “畜生,找死!”


    程三五心頭火起,迅速將黑玉匣塞入懷中,隨即抬手抓住那頭野狼上下頜,兩臂向外一掣,竟是硬生生將野狼下頜連同前胸大片皮毛血肉撕下。


    另外兩頭野狼悍不畏死,再度上前,程三五翻身拿迴橫刀,一刀貫穿胸背、一腳跺碎天靈,輕鬆擊斃兩頭畜生。


    “吳茂才一身法術加持、凡鐵難傷,結果被你幾下摔成重傷,三頭畜生卻把你弄得如此狼狽。”阿芙側身騎馬,輕鬆寫意,仿佛郊野踏青一般:“我該說你是厲害還是不厲害?”


    “你這臭婆娘躲在一旁看戲,就不會閉嘴嗎?”程三五罵了一句,從腰間掏出一小包傷藥,胡亂敷在脖子上。


    阿芙也不跟程三五爭辯,她環顧四周,望向那些驅策狼群的胡騎:“這可不像是尋常馬賊。”


    “他們是黑狼部。”程三五咬了咬牙,不去理會傷口疼痛:“沒想到這幫狼崽子也摻和進來了。”


    “哦?我也聽說過他們。”阿芙輕笑一聲,然後望著不遠處躺在地上的吳茂才:“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程三五提刀來到吳茂才身旁,正想著是否要了結他的性命,後方忽然傳來馬匹受驚嘶鳴,地麵再度顫動。


    “是那條大蟲!”程三五扭頭望去,已經夷為廢墟的唿羅客棧隻剩下一個大坑,不見潛沙地龍的身影。


    轟隆一聲,地麵驟然摧崩,潛沙地龍張開血盆大口,如同花瓣的猙獰口器向內收攏,成排利齒齊齊壓來!


    生死交關刹那,程三五身中雄勁勃發,連蹬帶踹,搶在巨口合攏前,在縫隙間翻身躍出。可惜那吳公子毫無反抗之力,就此被妖魔吞入腹中。


    一擊得中,潛沙地龍昂首嚎叫,聲音低沉卻有透體顫骨之能,幅散方圓,衝擊在場各方,就連那些受奇術異能操禦的狼群也相繼倒伏哀鳴。


    “潛沙地龍沒有眼睛,它在地底靠傳聲辨位,與蝙蝠相似。”阿芙微微皺眉:“它能憑此叫聲震碎岩石,常人受不了的,伱……”


    “一個接一個的,沒完了是吧!”


    阿芙原本還打算提醒程三五,屏息守身抵禦地龍沉嘯,結果他一副渾然無覺的模樣,吹哨喚來棗紅大馬,取弓放箭,連連射向那潛沙地龍。


    可潛沙地龍周身猶如堅岩裹覆,幾乎沒有要害破綻,一石強弓射出的利箭也隻能插在甲殼表麵,不能傷及根本。


    “地龍的弱點在兩節甲殼間的縫隙。”阿芙策馬來到一旁言道:“你來牽製它,我有辦法對付!”


    “我來牽製?!”程三五不滿喝問。


    “摩尼珠在你身上,它就是衝著此物來的,你逃不了!”阿芙說完便抽馬跑開。


    此時那潛沙地龍發出一陣陣低沉鳴響,迴蕩在荒漠之上,程三五本能感覺到它在搜尋獵物。


    沉鳴停息,潛沙地龍那張六瓣巨口朝著程三五望來,他心頭一驚,趕緊駕馬疾馳。


    潛沙地龍一頭紮進地裏,附近一帶都是鬆軟沙丘,對於這種妖魔而言更是如魚得水,隻在地麵留下一條蜿蜒痕跡,緊隨程三五而去。


    程三五迴頭望去,心下急怒,順手拔起一杆插地長槍,吸引潛沙地龍前往遠處,避開他人幹擾。


    這時候蘇望廷正領著弓刀社與黑狼部、茂才社等人纏鬥一塊,無暇接應程三五,隻不過但凡見到那潛沙地龍,絕大多數人已是心驚膽戰,根本不敢與之正麵對敵,何況親身赴險牽製?


    程三五一路策馬狂奔,繞了一個大圈,卻不見阿芙身影,暗罵道:“難不成這臭婆娘打算把我們扔給妖魔,她好獨吞寶物不成?”


    心中納悶間,程三五察覺身後飛沙之聲漸近,潛沙地龍猛然躍出,意圖人馬俱噬。


    程三五見狀飛身躍起,手中長槍奮力擲出,直接射入妖魔巨口。


    長槍入口,潛沙地龍動作一滯,隨即口器合攏,輕而易舉將長槍嚼碎,再度咬向程三五。


    程三五來不及後退,雙手雙腳趁機抵住口器邊緣,與之角力抗衡起來,試圖再現之前對付屍鷲的情形。


    可一經交手,程三五才發現這潛沙地龍的力量遠勝屍鷲,這張駭人巨口足以將成塊鐵石碾成碎渣,自己手臂微顫,已現力屈之兆。


    而越是這種時候,程三五越不服輸,雄渾內勁流轉周身,自各處孔竅透出,化作無形氣勁,隨著程三五四肢大張,成渾圓之狀。


    但潛沙地龍沒有與程三五繼續角力的打算,它叼著程三五,將身子高高昂起,六瓣口器猛然張開,反倒使得程三五自行跌入腹中,被它囫圇活吞!


    程三五眼前一黑,隨即便是來自四麵八方的巨大壓迫,難以忍受的惡臭撲麵而來,令他氣勁消散。


    為圖自保,程三五在逼仄縫隙間拔出靴筒短匕,四處亂刺。


    好在此時阿芙現身出手,她悄然來到地龍背上,手握馬首短刀,好似廚娘切魚膾般,動作輕盈迅捷,沿著甲殼間的縫隙輕輕劃了半圈。然後抬手一掀,將半邊甲殼與內中筋肉撕裂分離。


    此舉讓潛沙地龍如受淩遲之苦,當即張口發出怪吼,而程三五則被蠕動內腔逼出,帶著滿身髒汙滾落地麵。


    逃出生天的程三五連滾帶爬,看著怪叫連連的潛沙地龍再度鑽入地底,呆坐在地,片刻後地麵震顫方才止息。


    “這、這就是你的辦法?”程三五抹了抹臉,望向難掩狡猾笑容的阿芙。


    “難不成都跟你一樣,去跟妖魔拚力氣麽?”阿芙十分欣賞程三五的狼狽模樣。


    程三五眼下實在沒有心思跟阿芙爭辯,他伸手入懷,發現黑玉匣還在,於是說:“趕緊迴去,老蘇那邊還要幫忙!”


    然而等程三五兩人趕迴之時,黑狼部與茂才社盡數退散,地麵上屍骸橫七豎八、相互枕藉,有人有狼、有駝有馬。


    蘇望廷此刻正帶著人收拾殘局,一見到程三五二人迴來,正要開口,程三五直接將黑玉匣拋給了他。


    “這就是摩尼珠,可匣子打不開。”程三五言道:“彭寧說上麵有佛門的什麽封印。”


    蘇望廷微微點頭,小心將黑玉匣收好,然後問道:“吳茂才呢?”


    “被大蟲吞了。”


    蘇望廷輕輕一歎,又問道:“那條潛沙地龍呢?到哪裏去了?”


    “被這臭……被她嚇跑了。”程三五示意旁邊的阿芙,自己被對方所救,也不好意思滿嘴蔑稱了。


    “多謝阿芙姑娘出手相助。”蘇望廷叉手作禮:“寶昌社今番欠你人情,不知要如何報答?”


    “我沒怎麽出手,也用不著你們報答。”阿芙放眼四周,隨口問道:“我就是好奇,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程三五扭了扭肩膀:“我想趕緊找地方衝洗身子,剛才掉進那地龍肚子裏,真是要了老命。”


    蘇望廷沉思片刻,迴答說:“那就迴屈支城。”


    “啊?”這迴輪到程三五愣了:“我就是隨口這麽一提,你不是要帶著摩尼珠去長安嗎?該往東還是往東,路上隨便找家客棧打點水洗洗就好。”


    “不,我的確打算迴屈支城。”蘇望廷神色認真:“方才要不是我們突然插手,你覺得茂才社會有什麽下場?”


    程三五看著四周滿地屍體,他並非完全不明事理:“前有大蟲,後有黑狼部,估計一個不剩。”


    “這就是了。”蘇望廷臉上露出憂慮表情:“想要奪取摩尼珠的勢力超乎想象,未必會就此罷休。就憑我們這點人,根本不足以護著摩尼珠抵達長安。弓刀社這迴肯幫忙,可要是遇到更厲害的對手,他們不可能不計傷亡地協助我們。”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要迴屈支城?”程三五覺得後頸有些癢,伸手抓撓。


    “我想明白了,摩尼珠這種東西,不應該是我們護送去長安,而應該是朝廷派兵,名正言順來迎。”蘇望廷斟酌著說:“另外,摩尼珠到底是何來曆,其實目前尚不明朗。”


    蘇望廷說這話時,一直暗中觀察阿芙,可這位紅衣胡姬隻是左右顧盼,似乎無心言談。


    “我好像聽懂了。”程三五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反正現在茂才社被殺了個七零八落,我們迴到屈支城反而安全了。可是都護府那邊怎麽說?”


    “我會親自出麵商榷。”蘇望廷微微一笑:“西域這片地界靠本事吃飯,茂才社沒能成事,都護府也不可能包攬到底。而且我打算將摩尼珠交給穆悉德過目,有祆教聖物的名義在,都護府也不可能出麵硬搶。”


    “可如果這東西真是祆教聖物,穆悉德拿了不肯還呢?”程三五問道。


    蘇望廷來迴踱步,最終坦白說:“那我也沒啥辦法了,能拖則拖吧。”


    “隨你怎麽辦吧。”程三五也不計較了。


    “茂才社還有活口,你們不處置麽?”阿芙忽然開口,抬手指著不遠處。


    眾人前去觀視,發現竟是那位長青先生,此刻奄奄一息,半埋在黃沙之下。


    “還沒斷氣。”


    程三五先探了鼻息脈象,隨後拔出刀來,蘇望廷攔阻道:“先別動手。”


    “你要留他性命?”程三五提醒說:“我們跟茂才社可是徹底撕破臉了。”


    蘇望廷謹慎得多:“凡事都要留有餘地,何況此人是茂才社請來的道長,殺了他不知還會牽連出什麽麻煩。不如救他一命,未來還有轉圜之機。”


    “不是誰都會記住恩情的。”程三五無奈,可他不打算違背蘇望廷的意願,隻能收刀救人。


    長青先生雙眼緊閉,流出血淚,恐怕已經失明,程三五罵罵咧咧道:“這家夥搞什麽鬼,脈象亂得不像活人,好幾股氣息在體內亂走。”


    “這是法術反噬。”阿芙答道。


    “此言何意?”蘇望廷主動請教。


    阿芙仰望夜空:“我之前說過,祆教可能動了什麽手腳,使得西域容不下異教法術。這個假道士強行施法,引得內外氣機紊亂衝突,反噬自身。”


    程三五將長青先生搬上馬背,同時駁斥道:“扯淡,吳茂才那小子身上照樣有法術加持,我可沒見他有啥毛病。”


    “吳茂才身上的法術又不是他自己施展的。”阿芙眼波一轉:“看來施加於身的法術並不會引起反噬,否則這個假道士早就該有所察覺。而先前他施法占測一無所得,或許也跟如今狀況有關。”


    蘇望廷神色凝重:“如果祆教真的有此等能耐,朝廷不會置之不理。隻是……以我過去所見所聞,祆教做不出這種大手筆。”


    “興許穆悉德那老頭假模假樣,一直瞞著你。”程三五哼哼發笑。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騙的。”蘇望廷說:“祆教發源自波斯,可波斯在西邊對上異教強敵連番敗仗,最終滅國,他們要是真能在廣大地域壓製異教法術,何至於如此?”


    “都是些信教信迷糊的人,鬼知道他們怎麽想?”程三五毫不在意:“要走就趕緊走,這滿地屍體,指不定又要惹來什麽妖魔鬼怪!”


    蘇望廷沒有遲疑,趕緊招唿弓刀社眾人。程三五翻身上馬,感覺後頸發涼,又伸手撓了撓,一扭頭就看見阿芙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那雙碧綠眸子似在隱隱發亮。


    “看什麽看?”程三五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嘴裏嘟囔了一陣,很是不樂意說道:“剛才……多謝了。要是沒有你出手幫忙,我搞不好真會死在大蟲的肚子裏。”


    程三五匆匆駕馬遠去,唯恐被對方挖苦。可阿芙並未多言,隻是注視著程三五的後頸,不久之前被野狼留下的慘烈傷痕,此刻已全數愈合,恢複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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