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照客棧海清閣。


    奢華寬闊的房間裏,歌舞已罷,三夏皇子各自端坐,繼續談天說地。琴柳臉色平靜,一言不發,靜靜聽著秦崢與趙單在立寧關以東的問題上爭論不休,雙方時而爆發激烈的爭吵,時而又是陰狠的詆毀。


    玉蘇微笑著做和事佬,在秦崢與趙單之間不失時機地開口,每每都能在使二人在爆發的邊緣冷靜下來。這種事玉蘇這些日子已經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從來不會失誤,無他,唯手熟爾。


    “哼!窮作口舌之爭!汝可有膽一戰!”再一次被激怒的秦崢直身拍案,對微笑自若的趙單怒目而視。


    “若是貴朝鄭國侯與曹國侯兄弟俱在,我罡夏或許還要退避三舍,”趙單臉色絲毫不慌,笑意盈盈,“隻是如今,鄭國侯與曹國侯,安在哉?”


    “你!”秦崢臉色通紅,一時被說得啞口無言。


    鄭國侯即程節飛,為天夏在“天罡兩夏二十年戰爭”後階段的名將,在六年前的立寧關之戰中大敗罡夏,揚名天下。程節飛後因罪,在三年前被貶為民;曹國侯即程節書,程節飛之兄,為天夏發動“天罡兩夏二十年戰爭”的謀臣之首,天夏皇帝秦植的股肱之臣。程節飛後因星曆元年的“開必大地動”獲罪,被貶離朝廷中樞。


    “兩位皇子,皆是百姓之仁主,君主之近臣。各自奉君命,和平於天下,今又言戰,是為何故?”見秦崢情緒激動,玉蘇麵色如常,冷靜注視兩位皇子,緩緩道,“是兩國未受雪災乎?”


    秦崢深唿吸閉目,不再說話。


    趙單也微笑著不再說話。


    星曆元年冬天的大雪,對林玨來說,可能隻是一場美好快樂的時光。對繁華的岐巍來說,雪災的影響似乎也很小,但若你將視線投向岐巍城中低矮破爛的房屋、城外大雪覆蓋的村莊,你才會心情沉重地發現,其間凍死者,不可勝數。


    罡夏土地狹小,戶不過百萬,被夾在申、天兩夏之間,久曆戰亂,又逢雪災,國內凍死者早過數萬,此時已無力再戰。


    天夏雖土數倍於罡夏,然攻伐頻頻,喪師失地,勞役屢行,百姓苦不堪擾。星曆元年的開必地動,已是讓國內初現動蕩,而年末雪災,更是雪上加霜。天夏地廣,賑災不及,凍死者枕藉於道,更甚有人言,此天夏亡國之象也。


    見兩人不再說話,房間裏氣氛有些尷尬,玉蘇笑笑,道:“二位不必如此劍拔弩張,天下受亂久已,今日我等為百姓而來,所論為百姓安樂,豈可再言兵事?國事自有賢臣相論,你我皆為皇子,亦同齡,我等除卻國事,亦有可談。”


    秦崢認同地點頭,忽然他低頭轉動著手指上的藍寶石戒指,提議道:“岐巍乃我天夏大城,既然不論政事,不如我們入城遊玩,換換心情如何?”


    如今身在岐巍之中,守備必是精良,又有玉公主率護衛在側,安全可以保證。


    玉蘇並不知道玉公主的安排,隻是沉吟片刻,就緩緩點了頭。


    趙單眉頭微皺,不過他想到自己身在天夏,秦崢必定不敢讓他有意外,便也點頭同意了下來。


    玉蘇與趙單都同意了,琴柳自然也不會反對,於是拍掌喚來侍人,將遊玩的事情安排下去,然後四人先後離開海清閣,前往各自的房間休息等待。


    片刻後,筆架閣裏。


    “老師!”


    環水道中央的幾席上,滿眼都是開心的琴柳與自己朝思暮想的老師見過禮後,便在玉公主驚訝的目光裏,直接臥到了玉公主的膝上。


    玉公主微笑著撫摸自己最疼愛徒弟的腦袋,聲音裏難得地帶上了幾分寵溺:“好徒兒,這一年,生活可好?”


    “沒有老師,一點都不好。”眯著眼睛享受玉公主的溫柔摸頭,琴柳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把頭埋在玉公主渾圓的膝上,俏臉微紅,聲音糯糯的。


    琴柳在玉公主身邊生活了三年時光,在她十四年的記憶裏,除了父王母後,玉公主就是陪伴她最久的人。而琴柳今年不僅一直在岐巍,而且還不能迴家和父王母後團聚,心裏的思念已是比那琪燕湖裏的湖水都要多了。平常和克萊頓林玨在一起,雖然也快樂,但終究無法與父母老師的寵愛相比,所以此時見到玉公主,琴柳才會不顧羞澀,一反常態,直接往玉公主身上撲。


    玉公主對自己這個徒弟也是疼愛的緊,一年不見,她何嚐不想念。見著琴柳徑直往自己身上撲,她自然知道這孩子的感受,便也輕輕說著些話,緩解她們心裏的思念。


    而就在這久別重逢的師徒倆說話間,在琴柳看不見的地方,恰好蹲在竹林一側水道邊玩“竹葉載杯”的林玨看到這個場景,眼睛都看直了。特別在聽到琴柳那軟軟糯糯的一聲過後,他整個人都沸騰了。


    “撲通。”


    看呆的林玨手裏的茶杯一不小心脫手落入水道。


    “老師,還有誰在?”玉公主在側,琴柳並不擔心安危,更不擔心有人能瞞過玉公主進入筆架閣。隻是她已近一年未見過心心念念的玉公主,此時相見,心中眷念萬分,故隻是抬起臻首望去,身子卻依然貼著玉公主的嬌軀,沒有分開。


    “是你的朋友,林玨。”玉公主感到有些好笑,玉手輕拍琴柳的腦袋,提醒琴柳注意儀表。


    琴柳眼神頓時驚慌起來,連忙雙手撐直身子坐好,整理衣裳,抿著唇板著臉,而後仔細看去。


    “琴柳我來啦。”果不其然,身著碧綠華貴衣裳的林玨從竹林邊探出腦袋來。


    “……”尷尬間,琴柳不知為何就忽然想起她和林玨第一次見麵的一天,她背著昏迷的林玨,林玨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琴柳玉手攥著自己天藍色手感柔順的袖口,眼睛透過清澈見底的水流看著河道底上雕刻的精美畫作,徹底麻了。


    玉公主好笑地看看林玨,又看看琴柳,微笑不語。


    ……


    與此同時,岐巍城東,一輛孤零零的普通馬車停留在中明道的一家酒樓外,馬車的窗戶門簾緊閉,外麵坐著一位眯著眼睛觀察四周的馬車夫。


    “嗯?”


    人來人往間,馬車夫忽然向後仰上身,然後身上猛然有強悍內力升騰,使周圍不知緣由的路人驚慌逃散。


    這時忽然有人靠在馬車上,聲音帶著某個中年男性獨特的浪蕩氣:“好久不見,清秋。”


    馬車夫的內力驟然狂暴,額上印記大亮,周圍靈氣則迅速湧入他的身體。他麵無表情,向聲音的來源伸出了青光璀璨的雙手。


    空氣中殺氣幾近凝結成冰。


    “好久不見,克萊頓。”


    女人平靜中竭力壓抑著顫抖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


    馬車夫身上的內力氣息驟然消失。


    布置樸素的馬車裏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逼仄,不僅容得下兩人相對而坐,還可在側擺放一方小桌。


    雖是客人,克萊頓卻主動為碧海清秋沏了一杯茶,輕輕推向對方,眼睛直直盯著茶杯裏微微躍動的茶水,閉著嘴沒有開口的意思。


    身著白色絲綢衣裳,容貌不俗的碧海清秋透過臉上的白色麵紗注視著老老實實的克萊頓,放在桌下交握的手緊了又緊。


    時間漸漸流逝,馬車依舊停靠在路旁,馬車夫坐在馬車上,眯著眼,似乎在打瞌睡。


    克萊頓沒數自己倒了多少杯茶,所以當他搖著空蕩蕩的茶壺時,臉上不免有些尷尬。


    碧海清秋眯著眼,看著克萊頓。


    “我去添水。”克萊頓起身,提著茶壺準備逃。


    “然後離開這裏,對嗎?”碧海清秋幽幽出聲。


    克萊頓身體一僵,然後他迴身坐下。


    又是沉默。


    “你……”克萊頓撓頭。


    “叫我的名字。”碧海清秋輕聲道,語氣堅定。


    “……清秋。”克萊頓略微沉默,而後輕聲道。


    聽見克萊頓叫了自己的名字,碧海清秋眼睛微微亮起,她柔柔一笑,輕聲道:“我知道,你是來替玉公主說話,讓我繞開岐巍的。”


    “玉公主那裏,有三位皇子。她不知道這輛術家車駕裏的人是誰,不是懷疑你要出手對付三位皇子。”克萊頓撓了撓頭。


    “意思是你,是背著玉公主來見我的?”碧海清秋溫柔注視著克萊頓,笑意盈盈。


    克萊頓沒有說話。


    碧海清秋忽然前傾,以一種極其具有壓迫力的姿勢注視克萊頓,她伸出戴有華貴飾物的玉手,挑起克萊頓的下巴,美目中滿是眷念,“克萊頓,你……想我嗎?”


    克萊頓被迫與碧海清秋對視,依舊沒有說話。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誰都沒有後退。


    “想。”


    或許是出於心中的愧疚了,克萊頓輕聲開口了。


    無論如何,他開口了,輕輕地說出了碧海清秋最想聽到的答案。


    ……


    思照客棧外,玉蘇、秦崢、趙單三人互相行禮見過,等待琴柳下樓。


    思照客棧外的街道上,許多看似普普通通的布衣百姓全都楞在了原地,連自己手裏的事都忘了幹,一個二個全都一臉懵逼地看著思照客棧前大大咧咧站立著的三位皇子。


    “誰!是誰!是誰出的餿主意!”思照客棧門前不遠處的一處酒樓窗前,急忙布置好防務的林歆滿頭大汗,看著思照客棧門外這三位麵帶富貴、衣著不凡的皇子,欲哭無淚。


    俠以武犯禁,這是修煉者曆來的大問題。


    岐巍很少有修煉者犯事,那是因為有碧原晴空在!可是現在碧原晴空不在天都島,你們三個皇子現在出來,是真不怕那些鋌而走險的江湖兇徒嗎?


    你們是真不怕死啊!


    雖然深知三夏皇子不能決定停戰盟約的內容,但林歆也知道,一旦這三人要是有一個出了意外,那這停戰盟約鐵定告吹。


    天夏民風彪悍,又與罡夏交戰久已,民間仇恨很大。要是這些豪傑腦子一熱來個刺殺,就算不成功,他林歆肯定也吃不了兜著走。


    現在秦崢不僅不調禁軍入城戍衛,還不許林歆調衛律清掃道路,說是這樣不方便與民同樂。


    見鬼了嘞!皇子殿下您就不怕和百姓打成一片嗎?


    林歆看清楚了,心裏長舒了一口氣,心道幸好這三位皇子還是知道低調的,沒有大張旗鼓讓仆從前麵舉旗後麵伺候。


    不過據他目測,秦崢三夏皇子身側也隻有十來名氣息沉穩目光如電的修煉者護衛,且都沒佩刀。


    是真不怕死啊!


    林歆再次在心中歎息,頭疼不已。


    就在林歆低頭歎息的同時,他沒注意到,就在他這間酒樓的門口,有一名攜帶木盒的布衣男子表情木訥,進入了酒樓。


    “一會兒你不要亂說話,知道嗎?”


    “知道啦,我肯定一句話都不說。”


    “我沒讓你不說話,是不要亂說。下麵都是皇子,你雖是林家子弟,但還是一個庶民,人微言輕的。”


    “琴柳你在關心我誒。”


    “老師把你交給我了,我不關心你誰關心你?”


    思照客棧的樓梯上,琴柳與林玨一邊下樓,一邊交談。


    琴柳瞪了一眼林玨,不知怎麽又想到先前那一幕,於是警告道:“還有你在筆架閣看到的一切,千萬不能說。”


    “琴柳你好好看哦。”林玨嘿嘿笑著,不過看到琴柳逐漸危險的眼神後,又連忙舉起雙手,裝得怯怯的,“我一定不亂說話。”


    “唉,祖國母親。”琴柳扶額歎息,實在不理解為什麽老師讓她把林玨帶著。


    “誒誒?什麽母親?”林玨好奇追問。


    琴柳頓覺無語。


    “琴柳,我發現你變了誒。”見琴柳不說話,林玨注視著琴柳美好的側臉,忽然這樣說道。


    “哪裏變了?”琴柳漫不經心地問。


    “我感覺琴柳……更有人情味了。”林玨撓撓頭,一邊措辭一邊道,“最開始的琴柳,對我很冷淡,生人勿進的樣子。相處過一段時間、成為朋友後,雖然好了很多,還會和我交換禮物,但還是感覺你離我好遠好遠。”


    “但就在剛剛,就在現在,琴柳和我聊天……就感覺我們好近好近。”林玨苦惱著臉組織語言。


    以前好遠好遠,現在好近好近……


    琴柳認真看著一臉苦苦思索的林玨,心中忽然一動,似乎是明白了林玨的意思。


    這小屁孩……不會是喜歡我吧?


    迴想起林玨和自己做過的一切事情,比如林玨看著自己就笑得很開心,比如林玨為自己每天送上好吃的凍糕,比如林玨每天都堅持和自己一起修煉學習。


    琴柳不禁愈加篤定自己的猜測。


    隻是……一兩個月的相處,林玨怎麽就會喜歡上自己呢?


    而且最可怕的是,如果林玨真的喜歡上了自己,那豈不是說,林玨也會變得和之前那些喜歡她的男孩一樣?


    琴柳想到了剛才的秦崢,超討厭。難道林玨也會變得像秦崢那樣嗎?


    超恐怖的啊!祖國母親,林玨可是她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千萬別變成秦崢那樣的傻子啊!


    琴柳在心裏默默祈求著仁慈的祖國母親。


    聰慧的琴柳心思百轉,呆呆的林玨還沒組織好語言,樓梯卻先一步下到底了。


    “琴柳公主。”一直緊盯著樓梯口的秦崢眼前一亮,上前微笑行禮。


    趙單禮貌性地行了一禮。


    “琴柳來了,嗯?你身邊這位是?”玉蘇微笑看向林玨。


    “我在騰岐學院的朋友,老師叫來看看。”琴柳一一迴禮,在不經意間就搬出了玉公主。


    人都有幾個朋友,林玨作為琴柳朋友的身份自然不算太高,但一個被玉公主所看重的騰岐學院的學生,這就不得不讓人重視了。幾人立刻知道林玨不是凡人,看向林玨的眼神裏都不禁多了幾分鄭重。


    這也算是琴柳的一個小聰明。


    隻有秦崢微眯眼盯著林玨。


    “學生林玨,見過諸位皇子。”林玨標準行禮,麵不改色。


    從這裏就能看出,碧原晴空對林玨的教導很成功,禮儀動作非常到位,連從小被教導禮儀的三夏皇子都挑不出毛病。


    秦崢不鹹不淡地道:“你是誰家子弟?”


    “學生是上原郡林家子弟。”林玨從容迴答。


    上原郡林姓,還是本朝子弟,雖然是琴柳朋友,不過應該可以先籠絡一下。


    秦崢當即對林玨微笑道:“原來是林家才俊,本宮乃我朝四皇子秦崢,幸會。”


    “罡夏二皇子趙單,幸會。”趙單上下打量林玨,心裏已經記下了。


    “申夏三皇子玉蘇,幸會。”玉蘇對林玨微笑點頭,聲音溫和,“能被姑姑召見,林公子修為不凡啊。你既與琴柳是朋友,平日裏可要勤加修煉。”


    秦崢輕哼一聲,道:“若是早知琴柳公主就在騰岐,本宮也一定早早趕到的。”


    “也不知道琴柳公主隱瞞行蹤,是為了躲誰。”一旁的趙單不失時機地嘲諷。


    還未等秦崢冷笑迴擊,林玨確實一臉真誠地對玉蘇道:“我到學院以後,每天都和琴柳一起修煉的。”


    每、每天?


    秦崢震驚望向一臉真誠的林玨。


    “這不用說。”琴柳連忙扯了扯林玨衣袖,示意他閉嘴。


    林玨很聽琴柳的話,點點頭不再說話。


    玉蘇饒有趣味地看看林玨,又看看琴柳,不知道再想什麽。


    “四位,這裏的醋味兒太大了,酸得本宮鼻子癢,本宮先走一步咯。”趙單拱手哈哈一笑,率先帶著自己的護衛離開了思照客棧。


    秦崢臉色難看,還沒等他說什麽,玉蘇就微笑著對琴柳道:“我們也走吧。”


    琴柳戴上麵紗與林玨跟上。


    秦崢一人在最後,他死死盯著林玨,揮手召來一人,冷冷道:“迴來之後,我要這小子的所有消息!給我查。”


    “是!”侍衛接令迅速離開。


    然後秦崢臉色難看地轉動著食指上的戒指,低聲道:“我幫了你,你也要幫我。”


    沒過幾秒,秦崢像是聽見了什麽似的,忽然咬牙道:“那我們再做一次交易!”


    這時感受到不舒服目光的林玨迴頭看看臉色難看的秦崢,眨巴眨巴大眼睛,想了想,他扯了扯琴柳的袖子。


    然後在秦崢瞪大了眼睛的難以置信中,琴柳微微向林玨一邊偏頭,似乎在說什麽。


    嫉妒,嫉妒使秦崢麵目全非。


    “怎麽了?”


    落後於津津有味觀賞四周小販叫賣景色的玉蘇一個身位,琴柳看向左手邊的林玨,好看的藍色眼睛裏透露出疑惑。


    “我好像也聞到醋味了。”林玨摸摸自己的鼻子,嘿嘿笑道。


    “無聊。”琴柳撇撇嘴。


    此時,林歆所在的酒樓,表情木訥的布衣男子提著木盒進了酒樓,在小二的熱情招唿下來到預訂的三樓單獨包間。


    小二退去後,布衣木訥男子關上門鎖好,在桌上大開木盒,兵器的寒光溢出木盒。


    木訥男子用充滿老繭的大手一一撫摸兵器,而後迅速選中握定一柄長劍。


    “鏘!”


    木訥男子抽劍點地,用劍在空中對著天花板畫了個圈,隨後屋頂一塊圓形木板掉落,竟是直接被他用劍劃開了。


    木訥男子無聲接住木板放下,而後放迴長劍,提起木盒在桌上一蹬,整個人就躍入屋頂閣層之中。


    這裏上為瓦片,下為木板,左右多是木柱,滿是灰塵蛛網,一片漆黑,木訥男子從懷裏掏出火折子點燃,照亮前路,而後選定方向前行。


    這條道上的房屋為了美觀,其高度及房屋構造基本一致,故木訥男子能夠在其中順暢穿行,而他所前進的方向,正好和玉蘇等人前進的方向一致。


    中光北道上,秦崢還是跟了上來。


    五人在街道上邊走邊閑聊,左右十數位便服侍衛氣息沉穩,銳利的眼神四處掃視。


    走在最前方的是玉蘇、琴柳、林玨,趙單、秦崢二人落後於玉蘇三人。


    雖然秦崢是天夏皇子,理應走在前麵介紹,但一則他其實對岐巍也不了解,二則他心裏滿是對林玨的憤怒,一時都忘記在琴柳左右刷好感了。


    街道上人聲鼎沸,路邊商品琳琅滿目,玉蘇不時會在一家小販前停留,好奇觀看小販售賣的物品,隨同的仆人就會在一旁簡單講解。林玨果然聽了琴柳的話,一路上和琴柳一起閉口不言,而趙單悠閑跟著眾人,偶爾和玉蘇交談幾句,但凡玉蘇問過的物件,他都會出手買下一些。大家都是一副出玩其樂融融的模樣,隻有最後麵的秦崢一臉的悶悶不樂。


    路過的百姓都看得出玉蘇幾人穿著不凡,加之身周還有十幾位便衣侍衛眼神沉靜,隱隱呈護衛隊形跟著前進,一看就知道玉蘇幾人是哪家的公子哥。要說岐巍不愧為大城,百姓大都見過世麵,見到公子哥般的玉蘇一行人,沒有少見多怪地好奇圍觀打量,但也沒有害怕逃離,甚至還會有些穿著不錯的年輕公子姑娘上前行禮搭話。


    玉蘇雖貴為皇子,但並不恃位傲物,無論是麵對路邊的商販還是年輕的公子姑娘,待人接物,他總是會微笑迴禮。加之相貌英俊溫潤,聲音好聽禮儀動作標準,使周圍的人都像是如浴春風。


    似乎是想和一直保持安靜的林玨說話,玉蘇轉過身來,微笑問林玨道,“林公子可用過膳?”


    林玨當然沒吃午飯,本來是和克萊頓一起去筆架閣吃飯的,結果玉公主坐在那裏也不叫人吃飯,林玨也就沒好意思問。說到這裏也不知道李青煌吃了飯沒有。


    不想這些有的沒的,林玨總感覺不能在玉蘇麵前說自己沒吃飯,於是平靜答道:“吃過了。”


    “那玩得可開心?”玉蘇微笑道,“琴柳在學院承蒙照顧,本宮作為琴柳兄長,還未謝過林公子,不知公子可有喜歡的物件?”


    禮物?哼哼,已經有人送過啦!


    林玨微笑道:“多謝殿下,學生喜歡的東西,琴柳已經送過了。”


    琴柳瞪大了眼睛,震驚的目光自麵紗後清晰地投向林玨。


    玉蘇送你東西你提我幹嘛!


    “哦?”玉蘇看著林玨略帶挑釁的目光,怎麽可能不知道林玨炫耀的意圖,不過他隻覺得好笑,故作好奇道,“琴柳很少送人禮物,林公子可要珍惜哦。”


    “我送過父王母後禮物,老師和玉蘇殿下我也送過。”琴柳無奈解釋。


    哦?有戲?


    玉蘇臉上笑意更濃。


    跟在後麵的秦崢忽然慢下腳步,又轉動起藍寶石戒指來,臉色露出一絲冷笑。


    玉蘇微笑著還要說話,突然他氣息一凝,猛然抬頭,眼中光芒大盛,全身內力轟然炸開!


    然後周圍的十數位侍衛才齊齊震驚望向玉蘇頭頂的酒樓二樓,那裏,有一名布衣男子握刀躍出窗口,身上內力瘋狂湧動,刀上殺意強盛,直指玉蘇!


    電光火石間,在布衣男子向一臉平靜的玉蘇斬去的寒芒中,十數位侍衛內力湧動,身形變換,目眥盡裂,口中爆發怒吼:“刺客!”


    ……


    時間迴到三個時辰前,岐巍南院東道的李府宅邸大門緊閉。


    堂內,徐淡鑰端坐主位,身著繡竹葉暗紋的玄色衣袍,頭戴布冠,腰佩皮質腰帶,兩鬢斑白,健康紅潤的臉上神色平靜。


    車夫坐在徐淡鑰一旁,穿著一身短打,兩臂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頭上綁有一段不長的布條,襯得車夫更加有市井漢子的草根氣息,但那張憨厚老實臉上,眼裏的沉穩卻是普通漢子難有的。


    在他們麵前跪坐著五個中年布衣男子,前麵擺放著一個大木盒。


    徐淡鑰看向車夫,道:“這五位就是老夫帶來的殺手,皆是輝部掌劍,名號月壹至伍,皆是內武大宗師,擅刺殺。”


    車夫打量五人,點點頭,道:“是武夫就好。”


    徐淡鑰指了指地上的木盒,對五人道:“這裏有一張法器弓,力透三層玄甲不衰。到時,你們四人伺機而攻,一人持弓隱秘,若是我等力有不逮,需雷霆出手。”


    “遵!”五人齊齊行禮。


    徐淡鑰起身來到五人麵前,拿起木盒交給最前麵的月壹,和藹道:“此去兇險,汝等需抱必死之決心。”


    月壹接過木盒,聲音沉穩:“我以我血書神話!”


    “我以我血書神話!”餘下的四人同時道。


    “除卻侍衛和玉公主外,三位皇子有什麽能力嗎?”月壹五人離去後,車夫看向徐淡鑰。


    徐淡鑰笑笑,道:“據說秦崢練的內武,不足一談;趙單是普通人,無需擔心;申夏皇家世有印靈傳承,玉蘇應有印靈。”


    “修煉如何?”車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年已及冠而聲名不顯,”徐淡鑰微笑著捋胡須,道,“不足為慮。”


    “那玉公主多勞徐司座了。”車夫放下茶杯,起身行禮。


    “老夫這麽大年紀了,還要去欺負一個女娃,有些羞愧啊。”徐淡鑰看著車夫,笑著點點頭。


    ……


    時間迴到三個時辰後,岐巍中光北道,玉蘇五人在路邊談笑著遊玩,來到一家普通酒樓二樓下。


    窗口月貳看準時機,抽刀躍出,寒光驟起。玉蘇凝神抬頭,眼中光芒大盛。周圍侍衛表情震怒,內力湧動間飛奔向玉蘇,嘴裏大喊:


    “刺客!”


    在場所有人中,玉蘇是最先感受到刺客殺氣的人。


    在月貳躍出的同時,玉蘇眼神一凝,猛然抬頭,唿吸間體內內力爆發,身形微伏,雙手成掌後擺,眼中印記浮現,然後在月貳震驚的目光中,玉蘇英俊的臉上表情平靜,嘴唇微動,眼中瞬間光芒大盛。


    “斬!”玉蘇眼中的光芒太過突然和明亮,月貳眼睛瞬間刺痛,下意識閉上雙眼,但手上動作不變,怒吼中奮力下劈。


    然而隨著玉蘇眼裏光芒而來的,是高溫,無比熾熱的高溫!


    “啊!”高溫瞬間傳達到月貳身上,在刀尖離玉蘇腦袋不足一尺的距離時,玉蘇眼裏猛然迸發出一道熱浪,幾乎是將月貳倒吹迴了空中,熱浪襲麵的月貳不禁發出一聲慘叫。


    時間似乎凝滯了。


    這時準備救援的侍衛還在趕來,最近的也距離玉蘇都至少還有五步的距離,而玉蘇已經擊敗了刺客。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看玉蘇,又看看倒在地上因身體大麵積被燒傷而衣衫破爛痛苦蠕動的月貳。


    此時玉蘇眼中光芒和高溫才緩緩消失,內力平息。這位前一刻還是溫潤君子一般的三皇子,在悍然出手之後,依舊是臉色平靜,目光沉穩。


    人們這才發現,在玉蘇的英俊臉上,原先充滿溫和的眼睛中,瞳孔上浮現出一道金黃色圓如日輪的印記,其上有六個細小的亮點。


    六個亮點,代表的是印靈者體內十盞燈被點亮了六盞,也就是朝境的修為。


    年僅二十歲的玉蘇,已經是一位朝境的印靈者,毫無疑問的修煉天才。


    而這一情報在之前居然從未有人知曉,也就是說玉蘇隱藏了自己的修為十幾年,從未暴露過。


    何其隱忍。


    直到今天麵臨生死,他才展現出了自己的印靈,唿吸間斃敵。


    “怎麽可能……”見到這一幕,秦崢瞪大了眼睛,滿是不敢置信,然後他迅速低頭,轉動著泛著幽藍光芒的藍寶石戒指。


    在所有人愣住的時候,周圍人群中兩名目光陰沉的布衣男子——月叁和月肆對視一眼,而後各自從衣裳下抽出一截槍身。


    侍衛們終於反應過來,立刻分出兩人撲向倒地痛苦吼叫的月貳,其餘人立刻將五人圍在中間結成戰陣護衛,周圍的人群這才不再看玉蘇,驚恐中四散離去。


    途中有人跌倒掙紮,尖叫聲裏,掀起滿地的沙塵。


    就在侍衛們到位的同時,周圍驚恐四散的人群中,手執長槍身著布衣的月叁突然從沙塵後衝出,以搖頭槍帶動身體正麵撞入侍衛戰陣。


    見槍尖抵來,不停在眼前擴大,首當其衝的侍衛精神高度緊張,他有些慌亂地大喝一聲,額上印記大亮,手上正在結印未完,然而槍尖已至。


    月叁目光沉穩,雙臂肌肉繃起,槍頭一晃點喉侍衛,身敏捷似猿猴,翻身越過繼續前衝,隻留下侍衛在身後捂住喉嚨麵容痛苦地倒地。


    接下來在迅猛突進的月叁前麵的是臉色慘白連連後退的趙單。


    “啊!”


    危機之時,突然有一名身體高大的侍衛眼睛通紅著橫撲而至,身體前傾以胸口擋住精鐵槍尖,雙腿在地上連蹬兩步,犁出兩道痕跡,踏起漫天灰塵。而後這侍衛雙手死死攥住槍身,竟是以身擋住了月叁迅猛如雷電的攻勢。


    月叁眼神一凝,通過破碎的布料看到了高大侍衛胸口抵住槍尖位置泛著的寒光。


    這家夥穿了甲!


    “殺!”


    此時兩邊的侍衛趁機振臂一揮,大踏步衝向月叁,浩大雄渾的拳勁轟然擊出,其上內力強盛。拳風所及之處,沙塵揚起,如巨象奔地般聲勢駭人。


    月叁臉色不變,右手迅速後按槍尾,內力湧動間,右手一拍,磅礴內力瞬間以槍身為載體從槍尾傳達到槍尖。


    槍尖在嗡鳴中陡然破甲刺入高大侍衛胸口,猛然被月叁槍上內力擊中,高大侍衛眼神瞪得凸出,隨後胸甲徹底裂開,那高大身軀竟直接倒飛出去砸到了躲閃不及的趙單身上。


    隨後月叁橫舞長槍,槍身唿嘯如龍吟,掀起身周勁風,逼退了兩側向他攻來的侍衛。


    “救命啊!救命啊!”


    趙單聲嘶力竭地喊著救命。


    護在身後的侍衛立刻上前搬開高大侍衛的身體,扶起趙單。


    趙單連忙跑到玉蘇身後,和秦崢等人站在了一起。


    “我可以出手嗎?”琴柳此時也有些慌張,但作為一名印靈者、一位公主,她還是堅定地選擇站在玉蘇身邊,沒有後退。


    “侍衛們在前麵,我印靈施展不開。”玉蘇眼中印記有金黃色的光芒,他觀察著四周局勢,低聲道,“你不要使用印靈。”


    琴柳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然後玉蘇看向臉色平靜的林玨,卻是微微皺眉,原本想讓林玨保護琴柳的話都忘了說。


    實在是因為林玨的表情太平靜了,比琴柳都鎮定,完全沒有遇到刺殺的慌張。


    此時林玨站在琴柳身邊,眼中神采奕奕,緊緊注視著月叁和侍衛們的戰鬥,沒有一絲慌張。


    難道這林玨……


    玉蘇正欲出聲詢問,忽然間頭頂傳來木料燃燒的劈裏啪啦聲。


    “著火啦!著火啦!”頭頂有人的哭喊。


    此時玉蘇頭頂的酒樓二樓,剛才玉蘇釋放印靈擊退月貳而爆發的高溫不僅燒傷了月貳,還順帶點燃了二樓的木製牆壁。


    玉蘇趕緊帶著琴柳等人退到大路上,躲避燃燒塌陷的酒樓。


    “保護三夏皇子!”這時周圍偽裝為普通人的衛律趕緊抽出藏著的刀劍衝向玉蘇等人護衛。


    “先救人!”玉蘇指向酒樓二樓,冷靜指揮。


    見衛律趕來,趙單鬆了一口氣,連忙道:“我們先迴思照客棧吧!思照客棧的護衛肯定可以保護我們!”


    刺客的目標肯定是殺他們,當務之急是先保住他們三位皇子。玉蘇點點頭,幾人轉身要退,忽然背後巷道裏又竄出一名布衣男子,手持長刀俯身曲線貼地如鬼魅般接近,揚起灰塵迷亂了眾人視線,然後拍地躍起一個轉身舞刀竟直接將躲閃不及的數位侍衛和衛律割喉斬殺。


    這位布衣持刀男子正是月肆。


    “玉皇子!”見後衛的侍衛瞬間被抹了脖子,秦崢和趙單立刻慌張地躲到玉蘇身後。


    “好刀法。”玉蘇注視橫刀站立的月肆,輕聲道。


    前方。


    已經被侍衛圍住的月叁馬步紮槍,勢若猛虎喉間低吼,眼含殺氣,被他雙眼掃到的人無不心驚膽戰,更甚者幾乎是心驚膽裂,所有人一時俱是不敢上前。月叁得以迅速觀察戰場局勢。


    目前圍住他的有十四人,三個持刀衛律,十一個赤手侍衛,還有不下二十名持刀衛律向他這邊衝來。


    護衛在玉蘇等人身邊的侍衛衛律剛才已全被月肆以雷霆之勢殺死,而帶著四個普通人的玉蘇一定攔不住月肆,那他隻要拖住所有人即可。


    觀察到麵前幾位侍衛想要迴身攔下月肆,月叁一個深唿吸,體內內力在兩座天門之中瘋狂運轉,腳下揚起黃沙,而後在眾人慌亂中,他腳下驟然發力,上前躍步下紮槍,帶起獵獵勁風,勢若猛虎撕咬,直接一槍刺中一名緊張的衛律胸口,然後將之挑飛了出去。


    而後月叁身形騰挪,雙臂肌肉繃起,牙齒咬緊,帶起槍頭晃如毒蛇吐信、青龍探爪。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內力在手臂腿上控製巧妙,總是在出槍的瞬間內力上覆至槍尖,從而使槍尖銳利迅猛,一擊貫穿侍衛鐵甲、點斷衛律鋼刀,圍攻的侍衛衛律皆是臉色大變,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場。


    “哇塞,這槍舞得好帥。”林玨瞪大了眼睛觀察月叁眼花繚亂氣勢駭人的槍舞,不由得出聲讚歎。


    “你是哪邊的啊!人家是來殺我們的刺客!舞得越好看我們死得越難看啊!”趙單欲哭無淚地看向林玨。


    玉蘇也是無奈地看向林玨。


    隻有琴柳認真點頭,道:“勢若猛虎,動若青龍,確實好看,但這樣舞槍,也很容易損壞槍身。”


    “唉。”沒想到琴柳還真的在分析月叁的槍勢,玉蘇搖頭笑了笑,看向月肆,道,“你們是哪家的刺客?”


    月肆不答,體內內力奔騰。


    玉蘇深吸口氣,上前道:“刺殺皇子,無論在哪一國都是重罪。”


    玉蘇在距月肆十步前站定,平靜注視著月肆:“而破壞和平盟約,企圖再次將天下帶入戰火,讓百姓流離失所,此罪更是人神之所不容。你們罪無可赦。”


    月肆內力提聚完畢,頭發無風飄動,冷笑一聲。


    “你等賊人,應就地處決。”玉蘇語氣平淡,雙手結印,眼中光芒大盛,印記釋放。磅礴內力沿體內功法軌跡迅速運轉,燈盞大亮。在手上結印完成的瞬間,內力匯聚到眼中,點亮印記,於是朝境的內力便以印記的形式轟然釋放。


    第六印記·太陽的光芒。


    那一刻仿佛是高懸蒼穹的太陽來到了地上一樣,凡人不能注視的無與倫比的光芒再次從玉蘇眼中亮起,熾熱的高溫掀起扭曲空氣的熱浪撲向橫刀站立的月肆,沿途的一切都被太陽般的火焰燃燒殆盡。


    “凡人膽敢注視神明的太陽,威嚴將懲罰他無法視物。”眾人紛紛閉目,不敢直視玉蘇眼裏光芒。


    但月肆並不閉眼,相反他直視眼睛明亮如太陽的玉蘇,雙手握刀高舉過頂,而後全身內力釋放用力下劈,雄渾磅礴的內力頓時排山倒海般從體內灌至刀身,形成純白色的刀芒斬出,周圍空氣猛然爆開,數米內的雜草碎石被震成碎末,刀芒如巨龍裂地般劃開地麵,猛然撞在熱浪上。


    這道刀芒係月肆積蓄已久的一擊,玉蘇雖然修為高過月肆,然而此時也不得不集中眼中光芒將之焚燒。


    月肆趁機自側方光芒較弱的地方頂著高溫俯身直線貼地迅速奔向玉蘇。


    玉蘇當即反應過來,左手手掌白色火焰大盛,抬手便向月肆拍去。


    第四印記·陽火一擊。


    月肆飛身側登腳直踢玉蘇頭部,玉蘇不得不手臂豎起格擋。


    月肆在空中連踢借力滯空,手中長刀以迅雷之勢斬下。


    玉蘇雙掌白色火焰再盛,直直向長刀拍去。


    在太陽火焰下,月肆手中長刀必定會直接融化。於是月肆左手內力噴湧,利用反作用力脫離玉蘇雙掌之間,在玉蘇身前幾步落定。


    雙掌拍空,玉蘇直視月肆,印記亮起,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樣光芒大盛,而是射出兩道白光。


    第七印記·太陽的注視。


    月肆汗毛倒豎,當即轉身躍離。


    玉蘇眼隨月肆而動,兩白光射在土石地上竟然各灼出一個一指深的小洞,而後在燃燒的道路上順著玉蘇目光的轉移迅速逼近月肆。


    左邊是玉蘇眼中的白光,右邊是燃燒著的攤位,無路可退。於是手上長刀內力迅速覆蓋刀身,月肆咬牙躍起,想要像剛才那樣再用刀芒劈開玉蘇的攻擊。


    而玉蘇見月肆跳起也不敢再用這招射程極遠的印記,而是唿吸變換間立刻換為範圍更廣而射程更短的第六印記·太陽的光芒。


    “啊!”


    這次,在空中的月肆避無可避,發出一聲慘叫,但玉蘇轉換印記的時間和他們之間的距離給了月肆機會。月肆被灼燒得不是很嚴重,在地上一個翻滾,居然借著玉蘇視線在空中釋放印記的機會,雙腿在內力的加持下迅如鬼魅般貼地逼近玉蘇。


    大部分的印靈者都怕武夫近身,因為武夫一旦近身,印記的釋放將沒有時間,而此時的武夫憑借經驗即便是斬殺高過他數個境界的印靈者也不是不可能。


    由下方揮至的鋼刀的光芒眨眼間來到玉蘇眼前,近得刀身上已能倒映出玉蘇的容顏。


    而玉蘇已經沒有時間釋放印記。


    身後的秦崢趙單一臉絕望,琴柳驚唿中印靈就要釋放,左手手背上印記漸漸浮現。


    林玨忽然握住了琴柳的左手,琴柳嬌軀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一臉微笑的林玨,同時體內提聚的內力也全部消散,印靈沒釋放出來。


    “玉皇子說你不能動手。”林玨認真道。


    “你……”琴柳慌張的聲音還沒出口,林玨扭頭前衝。


    林玨右手在空中一劃,五顆血珠自指頭飛出,而後迅速凝結為五根紅色血槍飛馳向月肆。


    但還是來不及,月肆麵不改色,不顧林玨的血槍,此時他的刀鋒已至臉色平靜的玉蘇胸前,刀上內力灌入,刀芒吞吐,幾乎瞬間就要碰到玉蘇身子。


    就要,而不是已經。


    月肆瞳孔猛然一縮。


    還有一部分印靈者不怕武者近身,為什麽呢?


    因為他們是印靈外武雙修。


    刀尖將至自己喉結分明的喉嚨,玉蘇神色平靜,內力迅速下移到腿部,腳尖用力點起,整個人就向後倒飛而去,月肆的鋼刀即使有刀芒加持,但還是差一點才能碰到玉蘇。


    就差一點!


    月肆目眥欲裂,麵容猙獰,牙齦幾乎咬出了血。


    但他還有機會。


    忍著強行運轉內力騰起而劇痛的小腿,雙眼通紅的月肆也騰躍而起,刀尖直指玉蘇!


    玉蘇忽然微微一笑,即使是在戰鬥,他英俊臉上的笑容依舊儒雅溫和。


    他在笑什麽?


    月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鐺!”玉蘇反手握住林玨飛來的長槍撥開月肆的鋼刀,而後空中一個猛踹踹飛月肆。


    此時林玨同時趕到,他眼睛緊緊盯著月肆,接住一柄長槍就雙臂肌肉繃緊,腳下踩著特殊的進攻步子揮舞槍頭刺向月肆。


    月肆眼疾腳快,一腳點在林玨槍上用力一蹬,竟直接將林玨手中長槍震地向後脫手飛去。


    畢竟月肆也是一個大宗師級別的內武者,哪怕在倉促之間,林玨也無法偷襲得手。


    “小心!”瞧見武器脫手,琴柳終是忍不住慌張,驚唿著就要上前,秦崢趕忙攔下琴柳。


    “琴柳公主別去!太危險了。”秦崢緊張地看著琴柳。


    麵紗後的琴柳眉頭緊皺,目光擔憂地望著林玨和玉蘇,玉手絞在胸前,眼裏幾乎完全沒有了以前的冷靜。


    看見了琴柳眼中擔憂的秦崢眼神一寒,他冷冷看向林玨,在心裏瘋狂咆哮:“殺了他!我殺了這個該死的家夥!”


    這邊,玉蘇剛剛落地,看著一衝上去武器就脫手的林玨,眼中也大為擔心,不待歇一口氣便也衝了上去。


    他先前感知到林玨出手,還以為林玨是個宗師之類的,能為他提供一臂之力,誰想到林玨一上去就被打掉了武器?


    武器脫手的林玨站好,眼睛盯著月肆,雙手超級痛。


    林玨也很鬱悶啊!自己這第一滴水滴,離徹底剝離已是要不了多少天,但依舊無法為他提供戰力。


    林玨也不想衝上來,但玉蘇已經被逼入險地,琴柳又不能動手,他不出手誰出手?


    那邊月肆站定,看了看手中因為內力灌入太多次,刀身已有細微裂痕的長刀,微微皺眉,在地上點點酸痛的腳,又看看麵前少年年紀大小的林玨,眉毛皺得更緊了:“小屁孩來湊什麽熱鬧?快滾迴去!”


    “你要殺玉蘇,”兩邊攤位劈裏啪啦燃燒著的街道上,煙霧和黃沙彌漫,林玨站著不動,剩下的三把長槍飛到他身後插入地麵。


    他冷靜注視皺眉的月肆,淡淡道:“琴柳不想玉蘇死,因為玉蘇死掉了琴柳會傷心。”


    林玨目光堅定,握住身後一柄長槍,馬步架槍,看著一臉意外的月肆,道:“我不想琴柳傷心。”


    林玨注視月肆,屏息凝神。


    忽然林玨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人,那個總是在夢中舞槍刺他喉嚨的家夥。


    林玨深吸口氣,微微閉眼,不停迴想夢中的那人,於是眼前的那人更加清晰。


    那人握槍“舞蹈”,槍出留香,空中帶紫,其勢鋒利,一招一式,變換自然。


    此時玉蘇業已趕到林玨身邊戒備,看著閉目的林玨,眼中有些意外。


    月肆饒有趣味地看著閉目的林玨,並不急著出手。


    天空緩緩飄來一朵雲,遮住了半邊太陽。


    玉蘇表情不變,心裏已然有些不安。


    玉蘇的印靈就是太陽,要是太陽看不到了,他的印靈力量也會大受折扣。從之前的戰鬥玉蘇能感覺出來,雖然自己修為數倍強於月肆,但在戰鬥經驗上自己完全被月肆碾壓,如今自己印靈威力減弱,接下來可能會更加難打。


    忽然林玨睜眼了,身上氣勢陡然一變。


    月肆眼神一凝,第一次鄭重地看著還是少年的林玨。


    玉蘇驚訝看向林玨。


    此時林玨的雙眼中各有一道奇異的扭曲圖案。


    什麽樣的圖案呢?


    玉蘇的眼中是金黃色狀如日輪的圖案,而林玨眼中的圖案是血紅色狀如……破碎扭曲的長方形碎片,看上去充滿詭異感,有一種身體被撕裂的不適感。


    又是一個印記長在眼睛裏的家夥。


    月肆感覺身體血液有些躁動,他不再看林玨的雙眼,深吸口氣,馬步握刀。


    “林公子,你怎麽了?”玉蘇輕聲詢問。


    “我要攻過去。”林玨還沒察覺到自己眼睛的變化,此時他腦子裏全是那人舞槍的樣子。他麵無表情,立刻學著那人的樣子,腳踩特殊的進攻步子揮舞長槍攻向月肆。


    許是想要逗弄林玨,月肆沒有用太多內力,嘴角不屑,隨意持刀橫檔。而林玨手腕一抖,一個鳳點頭接挑槍,瞬間格開月肆手中鋼刀,而後弓步挑槍直攻月肆胸口。


    月肆沒想到林玨手上力氣如此大,一時失察被林玨格開鋼刀。不過他反應也是很快,在林玨挑槍同時側身躲過。


    林玨臉色不改,挑槍轉掃槍,槍尖寒芒帶紫。


    月肆腳尖後點脫離掃槍範圍,而後正欲劈刀,林玨卻直接欺身而上順勢以槍尾劈向月肆,月肆心中驚訝間隻能以刀格擋。


    攻擊被擋,林玨大喝一聲,順勢接一個橫掃槍,月肆不得不彎腰躲過。而後林玨揮舞著長槍一個前逼轉身繼續掃槍,月肆咬牙跳起避開,同時他也不忍了,手中鋼刀內力覆蓋下劈,拉出一道內力白芒,破空聲嗚咽如悲泣!


    哪有久經戰場的大宗師被一個十來歲的小屁孩壓著打的道理!


    這一劈林玨肯定抵擋不住,玉蘇適時上前一把拽住林玨後領將他拽離,手上白色火焰大盛,拍向月肆。


    手中僅有一柄長刀的月肆隻能忍著氣血上湧,硬生生收刀,在空中一個旋轉落地。


    然而還沒等他氣息捋順,林玨又是一個進步紮槍逼至身前,如雷電般迅捷,月肆立刻抹身橫劈,刀上內力湧動。


    “鐺!”長槍再度被震落。


    但月肆接下來的追擊又被玉蘇攔下。


    虎口已經裂開,雙手鮮血淋漓。林玨麵不改色,隨意在衣裳上一抹,迴身腳尖撥起第二柄長槍反身再刺。


    三人在燃燒的街道上身形騰挪,每當月肆把玉蘇逼得身形不穩時,林玨總會得理不饒人出槍幹擾,打亂月肆的攻擊節奏,一時間兩人把月肆打得節節敗退。


    另一邊的月叁雖然腳邊滿是死去的侍衛和衛律屍體,但他也是氣喘籲籲,身上傷痕累累,布衣上滿是他自己和侍衛的鮮血,體內內力更是所剩無幾,手中拚接起來的長槍在不停的搖槍頭攻擊和格擋中,槍身已經略微彎曲。


    可以看出,月叁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一切似乎都要結束了。


    琴柳、秦崢、趙單三人站在燃燒的街道上,兩側的房屋在熊熊大火中劈裏啪啦地哀鳴,百姓的哭喊聲不絕於耳。


    琴柳注視林玨和玉蘇的擔憂的目光就沒有停止過。


    “琴柳妹妹,不要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秦崢在一邊安慰琴柳,但他看向林玨的目光依舊陰寒。


    趙單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聞言也連連點頭,這個時候他也不想嘲諷秦崢。


    “他們好像越來越遠了。”琴柳看著林玨和玉蘇的戰鬥,忽然輕聲道。


    確實,在剛才的戰鬥中,月肆連連後退了幾次,此時玉蘇他們距琴柳等人已有近二十步之遙。


    秦崢臉色一變。


    就在此時,隱藏許久的殺氣猛然降臨!


    前方的玉蘇瞳孔一縮,強力一擊逼退月肆後,和林玨同時震驚望向琴柳他們。


    “救人啊!”隨同衛律趕來的林歆看著琴柳他們的上空,發出絕望的嘶吼。


    就在琴柳他們上空,忽然有一位衣裳著火的布衣男子持刀躍出熊熊燃燒的酒樓二樓窗口,目光冷靜鎖定在秦崢三人身上,刀上傾盡了他的全部內力,帶著破空的尖銳唿嘯聲,釋放出令人絕望的尺長刀芒!


    這位布衣男子正是神話第四位殺手——月伍!


    “琴柳!”


    林玨瞬間紅了眼,眼中詭異破碎圖案瘋狂抖動,他立刻轉身飛奔向琴柳,口中爆發出嘶吼。


    秦崢緊緊注視著渾身殺氣持刀下劈如猛虎下山的月伍,嘴唇顫抖,眼裏滿是恐懼,體內內力卻始終提聚不起來。


    “我不能死啊!”他瘋狂地轉動戒指,在心裏狂吼。


    忽然他似乎聽到了什麽,臉上頓時一陣狂喜,連忙衝到琴柳身前,大吼:“琴柳妹妹別怕!有我在!”


    琴柳聽都不聽秦崢說話,她目光冷靜,雙腿微屈,左手抓住雕花劍鞘右手緊握劍柄,雙手用力,手背上印記浮現輪廓,肩頭三團黑色火焰就要浮現。


    忽然一陣香氣飄來,溫暖玉手輕輕落在琴柳肩上。


    “退。”


    女子的聲音清澈動人,月伍應聲倒飛而去。


    (名詞解釋:


    學生:修煉界學院、經學書院等學生,麵對朝廷都可自稱學生。以示朝廷對修煉者、讀書人的優待。


    玉蘇印靈:非凡星門係的太陽印靈。


    第四印記·陽火一擊:手上覆蓋太陽的白色火焰,但隻有在接觸時才能感受到其極致的高溫。


    第六印記·太陽的光芒:眼中發出太陽光芒,帶來極致的光和熱,覆蓋麵積廣,但距離短。注重範圍打擊。


    第七印記·太陽的注視:眼中發出兩道太陽光束,擊中光和熱於一點,距離極遠。注重穿透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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