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曆二年正月十一日中午,岐巍城內揚朗爾格府中。


    負責送信的天夏年輕斥候輕喘著氣,低頭候在堂下。


    他是天夏軍中斥候,此次奉令隨同禁軍護送三國皇子至岐巍。申夏與罡夏兩國皇子在十二月中旬抵達天夏國都安都,至於今日,三國皇子車駕已入岐州地界,現駐岐巍東邊的濡水津,離岐巍僅半日路程。隻是念及年節剛過,岐巍城中人山人海,故派斥候執信先行,一是告諭岐州刺史林歆不必出城接待,驚擾百姓;二是告訴琴柳三國皇子明日便到岐巍。


    如今斥候已向林歆送過信封,現在揚朗爾格府中向琴柳送信。


    “克萊頓叔叔!老師與玉蘇哥哥明日便會入城!”眉眼間都是開心的琴柳看過玉蘇字跡端正的親筆信,將之遞給一邊端茶吹拂熱氣的克萊頓。


    聞言,克萊頓放下茶杯,笑著接過道:“明日能入城,那就說明路上暢通無阻,沒有遇到危險。我之前還一直擔心有人會趁機出手呢。”


    他掃過一遍,遞還琴柳點頭道:“不過有玉公主在,想來也沒有什麽人敢出手。”


    “玉蘇哥哥是誰啊。”坐在琴柳身側的龍玨看向滿臉都是開心的琴柳,雙手撐著下巴,微微嘟嘴。


    “玉蘇哥哥是申夏第三位皇子,今年已及冠。玉蘇哥哥自幼聰穎過人,才華超群,為人樂善好施,很受申夏皇帝喜歡。”琴柳說起玉蘇眼睛都是亮的,她微笑道,“我是十歲那年認識玉蘇哥哥的,對我很好。”


    龍玨偏過頭,撇撇嘴,有些不開心地抓起桌邊的零食塞進嘴裏。


    琴柳沒注意龍玨,她起身來到斥候麵前,聲音清冷中多了幾分欣喜:“信我已看過,一切皆如天夏皇子安排,我會在思照客棧海清閣等候。”


    “遵。”斥候行禮,起身保持低頭執禮動作,後退了幾步才轉身迅速離開。


    “克萊頓叔叔,海清閣旁邊的筆架閣我也訂下了,明日還請您和龍玨到筆架閣用膳。”琴柳轉身對克萊頓微笑道。


    “我有的選擇嗎?”克萊頓無奈聳肩,“這是玉公主的打算吧?”


    “克萊頓叔叔,可別放老師鴿子哦。”琴柳調皮一笑。


    “唉,逃不過啊逃不過。”克萊頓無奈扭頭看向一邊努力幹零食的龍玨,正要說話,外麵忽然傳來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


    克萊頓輕歎一聲,起身去開門了。


    琴柳輕哼著北國小曲,打量著稀稀落落的雪花,忽然她轉頭對龍玨道:“龍玨,雪漸漸小了。”


    “啊?哦,是小了。”被突然點名的龍玨心情不佳,他頭也不抬,嘴裏一邊吃零食一邊敷衍琴柳。


    琴柳看見龍玨的鬱悶模樣,似乎想起什麽微微一笑,然後她深吸口氣,上前來到龍玨身前。


    清冷的香氣忽然撲鼻而來,龍玨愕然抬頭,他很熟悉這是琴柳身上特有的味道。


    琴柳背對著陽光站在龍玨麵前,雙手背著身後。


    因為背光,龍玨看不清琴柳的表情,也不知道琴柳想做些什麽,所以他隻是疑惑注視著琴柳藍色漂亮的眸子。


    琴柳似乎有些糾結,俏臉微紅,眼神也有些躲閃,在龍玨看不到的地方,琴柳背在身後的素白纖細的小手有些緊張地交握著。終於,她咬了咬唇,認真注視著龍玨,忽然輕聲道:“對不起,然後……謝謝你。”


    “對不起?謝我?”龍玨被琴柳突如其來的可愛搞得也有些緊張起來,望著紅著臉的琴柳不知所措。


    “其實我教你的王庭外武術很便宜的,雖說是王庭獨創,但在北國其實人人都會,一天最多收三十錢。”琴柳真誠道,“龍玨你一天付五百錢學習,我實在是對不起。然後我還要感謝你,你付我的錢我都拿去賑濟災民了,在昨年冬天的大雪裏救了很多人,沒有一枚錢是亂用的。”


    “啊這……”龍玨看著琴柳,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是真不知道五百錢到底意味著什麽,也確實不知道王庭外武術居然這麽便宜。


    但他知道一件事,就是琴柳在賑濟災民!好善良!


    龍玨直接星星眼。


    琴柳其實心中一直有些愧疚的,三十錢的東西賣人家五百錢,而且一賣就是一兩個月,她都感覺自己心太黑了。在上月中旬雪小了之後她就一直想道謝,但一想到道謝她就忍不住迴想起和龍玨相識的種種,特別是第一次比試時的社死,她立刻就不好意思了。今天是被玉蘇等人到來的消息一激動,才有勇氣向龍玨道謝。


    結果她還在愧疚中,龍玨突然就星星眼懟上來了。


    “龍玨!”克萊頓的聲音忽然響起,琴柳趕緊收拾表情,轉身來到院子花叢邊,背對龍玨,一邊深唿吸一邊摸自己紅透了的俏臉,但這個時候她背龍玨的記憶瘋狂在腦海裏浮現,讓她心砰砰跳。


    “你倆……在幹嗎?”皺眉的克萊頓疑惑看了看二人,然後他也不等二人迴答,徑直來到一臉微笑星星眼的龍玨麵前,把手裏的信遞給龍玨。


    龍玨望了望克萊頓焦急的神色,收斂表情,接過信,還沒看完,他就變了臉色。


    ……


    岐巍上空,,雲層之間,清心島千裏台。


    千裏台修築在清心島南邊,是清心島上下天島的陣法所設地,同時也修築有高台,有遠望的作用。


    此時千裏台上,雲卷雲舒間,夕部首座於宋內穿皮甲,外著紫色繡雲紋曲領袍,身披鶴氅,腰配寶劍,頭戴進賢冠,麵沉如水,負手眺望遠方。


    素宣魚身穿水藍色繡雲紋襖裙,秀發及腰,輕施粉黛,紅唇嬌豔,膚色如玉。她站在於宋身旁,眉眼間盡是清秀柔和。


    “消息傳遞出去了嗎?”兩鬢斑白的於宋輕聲問。


    “送出去了,克萊頓與殿下應俱知曉。”素宣魚道,秀眉微皺,“隻是不知殿下會怎麽想。”


    “我將政變的消息封鎖在清心島近兩個月,作為臣子,這是大逆不道啊。”於宋笑笑。


    “你是殿下第一個見過的聖會人,也是除克萊頓外,最熟悉殿下的聖會人。”於宋看向素宣魚,“你認為,殿下會怎麽看我呢?”


    “我也有些時日未見過殿下了,以我的了解,殿下並不像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殿下其實很機警。又被碧原老師教導了一年,現在接到聖會政變的消息,很可能……”素宣魚猶豫道,“不會很信任。”


    “不會信任,那就好啊。”於宋微笑頷首。


    “叔父?”素宣魚不解望向於宋。


    於宋看向容貌柔和眼中滿是疑惑的素宣魚,笑了笑,溫柔道:“妮子啊,多去見見殿下。”


    素宣魚疑惑更甚,可是於宋不待她繼續問,揮手手道:“你下去吧,告訴文之行他們,我明日下島。”


    素宣魚行禮離開了。


    於宋伸出右手觸摸飄過的雲朵,輕聲自語:“宣魚啊,你這麽單純善良的女孩,怎麽可能鬥得過這群心懷鬼胎的壞人啊。緊緊靠著寒燚,你才有活下去的機會啊。”


    老人輕輕的感歎飄蕩在天空中,最後歸於寂靜。


    ……


    “你認為怎麽辦?”岐巍城裏,揚朗爾格府中,後院克萊頓的房間裏,龍玨與克萊頓圍在桌邊,桌上擺放著聖會剛剛送來的信件和幾張白紙、毛筆、硯台。


    “殿下,夕部奪權,你認為怎麽辦?”克萊頓皺著眉問龍玨。


    龍玨提起毛筆蘸墨,劍眉緊鎖。


    他倆拿到聖會信件後立即借著家書的名頭避開了琴柳,在房間裏商量如何看待信件上的內容。


    “夕部政變事出有因,雖然於宋沒有第一時間向我匯報,但考慮當時情況,他選擇封閉消息穩定局勢情有可原,如今他選擇親自來見我,可表忠心。”龍玨提起毛筆在紙上輕點,“至於眼前要緊之事,在原內閣掌司軒軻彤,向天夏出賣聖會政部消息,致使聖會部署在天夏的所有政部人員全部失去聯係。”


    龍玨看向克萊頓,目光鎮定,嚴肅道:“失去聯係,不代表全部被捕,一定有人逃了出來,哪怕隻有一個人!我們都得救。現在隻有岐州沒有出事,於宋決定在岐州救援,我同意;於宋想要見我,我也同意,就定在明天。你即刻寫信迴複。”


    “遵。”克萊頓深深地看了龍玨一眼,正色行禮,執筆落墨。


    龍玨是聖會之主,克萊頓是聖會院部五品旁事,兩人雖然平日裏不拒禮數,但真到了聖會大事時候,克萊頓必須要保持自己臣子的身份。


    如果克萊頓沒記錯的話,龍玨還是第一次以聖會之主的身份向他下達命令。這時的龍玨神情嚴肅,眼神鎮定,聲音清晰洪亮,與平日裏琴柳跟屁蟲一般截然不同的形象。而且麵對聖會內部生變的局麵,龍玨還保持著泰然自若,迅速判斷了形勢,明確下達了先救人而不是處理夕部的命令。


    克萊頓自己都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把龍玨當做聖會之主,還是優秀的晚輩來看待的呢?


    得益於碧原晴空和琴柳的關係,在近一年的生活中,克萊頓與龍玨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關係。不同於君臣,也不同於長輩晚輩。


    龍玨沒有像克萊頓想得那樣多。如素宣魚所說,他雖然有少年的外貌和身體,也會少年春動,但他的內心絕不會是一十一二歲的孩子。他在碧原晴空和趙明珠麵前隱瞞自己的能力,在深夜思考與太上的夢中談話,如今迅速而明確地向克萊頓下達命令,就想一位深諳權謀的謀主。哪一麵才是龍玨的真正麵目呢?恐怕龍玨自己都不知道。


    龍玨想了想,又看向克萊頓:“聖會布置在我身邊有多少人?”


    “我,院部五品旁事;暗部三品右宗影連城,餘下還有暗、院、商、聞四部近二十人。貼身護衛的其實隻有我,影連城最近在訓練這批人。”克萊頓答道。


    “一個夕部的都沒有啊。”龍玨緩緩道。


    克萊頓點頭道:“夕部設立之旨便是護衛寒燚,如今被內閣排擠在外,才至今日之局。”


    “我會和於宋好好談談的。”龍玨道,“我身邊隻留下你和影連城,其他人手都派出去協助於宋救援天夏政部。”


    自願分離四部人員,隻是在向於宋表達什麽嗎?


    克萊頓沒再多想,拿過一張新紙繼續書寫。


    龍玨取過一張白紙,提筆專心落墨。


    “你在寫什麽?”克萊頓寫好了兩份信,擱筆問龍玨。


    “在寫家書。”龍玨頭都不抬,道,“等下要拿給琴柳看的,不然琴柳以為我沒有孝心怎麽辦?啊不對。”


    龍玨忽然抬頭看向克萊頓,眼睛撲靈撲靈的。


    “看我做甚!”克萊頓被龍玨盯得有些發毛。


    “剛才琴柳向我道歉,說騙了我,什麽練武的錢很便宜卻收了我很多。還謝謝我,謝我幫助她賑濟災民。”龍玨有些糾結低頭看著自己還在寫的家書,有些猶豫道,“那我現在寫家書,是不是在騙琴柳啊?”


    克萊頓嘴角一抽,心想難道你不是一直在騙嗎?人家琴柳現在都以為你是龍門弟子!


    “啊,好苦惱。”龍玨揉腦袋,歎息道,“我不想騙琴柳啊,要不我直接說實話吧……”


    “千萬別說!”克萊頓嚇得連忙捂住龍玨的嘴,求饒道,“您可千萬別說!”


    怎麽一談到琴柳龍玨的智商就急速下降啊!什麽叫一見琴柳誤終身啊!


    克萊頓無力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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