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火堆旁邊,蘇洛執著白日裏得來的一顆透明棋子,思量許久。棋子上顯著微微晃動的火光,映在她眼裏。


    她看得出,這不是一顆普通的棋子,棋子的主人也不是一個普通人。拿走它確實是不應該,但她不想欠人情。這樣的珍物,若是追根溯源,必定能找到幫了她的人。


    可是,在暗地裏害她的那人就不易找了。現下隻知那人是個極其厲害的術法師,術法造詣不在師兄之下,其他一無所知。


    為什麽他要阻止我迴去?針對的是我,還是無覓處?


    最關鍵的兩個問題,無一有解。


    月魂帶著一把幹柴迴來了,他坐在蘇洛身旁,一點點將木枝丟進火裏。


    蘇洛看了他一眼,收起棋子,拾過幾根幹柴,也往火裏扔,濺起了一點火星。在濃鬱的黑色裏,那一點點濺起的光亮像是要掙紮著逃離黑暗,卻瞬間被吞沒殆盡。


    良久,首先打破沉默的竟是身旁的這個悶葫蘆。他冰冷低沉的聲音就像是在冬日的水裏浸過似的,“你會吹塤?”


    蘇洛一愣,想著自己似乎從未跟人提過這件事。有一絲不安和驚喜的情緒在她心裏悄然出頭,言語裏帶著幾分不自覺的激動,“你怎麽知道?”


    月魂看向她腰間,“你被震到空中時,腰上藏掛的東西也被震出來了。”


    蘇洛朝左邊低頭一看,果然,腰間懸著她熟悉的黑色陶塤。


    原來如此。


    帶著幾分失落,蘇洛無奈一笑,“會。如果半首也算的話。”


    火光躍動下,月魂的眼睛閃了閃,“半首?”


    “嗯。說實話,我自己吹的都有些膩了。一般我都是用來施展幻境和……”頓了一下,蘇洛繼續道,“嗯……打發時間。你呢,也會吹些樂器之類的麽?”


    “我平常隻練劍。”


    雖然這話蘇洛沒法接,但今日月魂能夠先開口提話題,已經讓她始料不及。


    不負期待的月魂竟又接著說了一句,“你為什麽不學完……或者,學其他的曲子?”


    其他曲子麽?這個問題,她的師兄遇淮也曾問過。那時,她還叫識洛。


    識洛不識君,雨淮得遇淮。


    無覓處的非魚長老有兩個視若己出的徒弟。一個叫識洛,一個叫遇淮。前者是小徒弟,在非魚途徑洛水時帶迴。後者是大徒弟,在雨落淮城時所遇。


    非魚執行完任務後經過洛水河,看見了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坐在岸邊大石上,裙與鞋都已濕透。她隻徑自握著塤,吹奏著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非魚給她取名叫識洛,將她帶迴了無覓處。彼時遇淮已經入閣兩年有餘,大她十歲。


    方入閣的一月裏,識洛不說一句話,隻是喜歡握著自己的陶塤,反複吹奏同一首曲子。日日吹、夜夜吹,吹得非魚主動接了任務避她,吹得遇淮見了她就直皺眉。終於,一日遇淮喝了酒迴來後,奪了她的塤,訓了她幾句。威脅她,要麽去學新曲子、不再吹那一首舊曲,要麽以後永遠別再吹塤。如果還是不答應,就丟了她喂狼。


    那是識洛入閣以來第一次哭,哭的遇淮手足無措。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識洛隻是想要記起過去。可過去留給她的,就隻有這隻塤、這半支曲。


    那之後她記恨了遇淮好久,一直不睬他。但時間一久,她發現其實遇淮就是個死傲嬌,人還是挺好。


    “這個塤對我而言很特別,曲也一樣。在我知道一些事之前,我想我不會去學其它的曲了。”


    火堆劈裏啪啦的燃燒著,月魂發了一會兒呆,明黃的光照在他臉上,高挺的鼻梁在臉上投射出了一塊暗影。他掰開餘下的最後一根木枝,扔進去,在蘇洛的注目下站起身,說道,“我去樹上睡,守夜。”


    很快,他一躍身,便隱在了層層疊疊的黑暗裏。


    不知道是不是蘇洛的錯覺,她總覺得月魂的情緒通往常不一樣。


    摸著手中的塤,細細感受了一下上麵的紋路,蘇洛忽然有一個很大膽、很可笑的猜想。


    月魂會不會……知道些什麽?


    不不不,怎麽會這麽巧?不能就因為他今天多說了幾句話、問了幾個問題就這麽想。


    她苦笑一聲,低聲道,“我還是……太急了啊。”


    雪絮在無覓處待了有幾天,即便還是有些稀裏糊塗的,但總歸是搞清楚了一些人和事情。


    無覓處有二閣。上閣為閣主、副閣主、長老以及個別極為重要的人物,下閣為長老的門生、受雇於無覓處的能人異士。閣內大多都是術法師。一般而言,大多數任務都是交由上閣的人做決定,下閣的人去執行,但若是遇到特殊情況,就會有上閣的人插手執行。


    雪絮目前是夜將離的門生,自然就被分為下閣的執行者。然而她什麽都不懂,夜將離也不時時在她身旁,因此隻能跟著一些新入閣的執行者們一起進行訓練。訓練的類別也是不同的,有劍、醫、隱(刺客)、術(術法)等。


    雪絮跟著一波術法師到了學習術法的場所,很意外的瞧見了之前在“喜見”客棧見到的怪人。


    那怪人瞧見了她,先是挑了挑眉,緊接著置氣一般的“哼”了一聲,撇開眼去。


    “鄙人豐赫,諸位的術法老師。”


    這話一出,雪絮隱隱覺得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會有些難過。


    “啊,我本以為老師會很嚴苛,沒想到還是挺親切的……”


    訓練完後,有人急切的表達了自己對於這位術法老師的看法。


    “嗯,而且……我覺得他很俊俏啊,有種偏偏公子的感覺!”這是個女子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又帶著幾分活潑,一下子便入了雪絮的耳朵。


    “翩翩公子?可他的言行倒是有幾分滑稽。”


    他們談論的熱烈,雪絮有些認生,也沒跟著他們一起談論,但說起對豐赫的看法,她還是有些意外的。原本以為豐赫會因前幾日被她變成動物而針對她,會在課上給她難堪,現在才發現是自己太過小人了。


    這麽想著,雪絮慚愧的歎了一口氣。


    “喂!”


    肩膀突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雪絮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方才慚愧的對象豐赫嘛!


    “你、你……”她一受驚嚇就會結巴。


    豐赫也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你怎麽見了我就結巴?我有那麽可怕麽。”言語之中還有些委屈巴巴。


    雪絮一時被噎住,好半天也不知道怎麽說,好在對方又開口了,也無需她的答複。


    “你知道為什麽你家二長老今日從頭到尾不見人影麽?”


    “為、為什麽?”


    豐赫嘻嘻一笑,神秘兮兮道,“因為今天有一個重要的人物,要迴無覓處了。而你家老師,還有四長老……都去接她了。”


    重要人物?雪絮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麽重要人物,需要好幾個長老出麵迎接?


    “你要不要……跟去看看?”豐赫臉上的笑意更濃,就像一隻誘敵深入的狐狸,即便長相好看,她還是有些發毛。但強烈的好奇心依舊戰勝了她的不安,猶豫了一小會兒,她還是點了點頭。


    遙遙望去,當那抹顯眼的緋紅色點染了久雲城的灰色城牆時,蘇洛並不意外。然而,當她瞧見那抹緋紅旁邊冷著一張臉的俊逸男子時,瞬間不淡定了。那是個冰塊臉,身後還有個冰塊臉,明明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卻又似乎讓她感到了遺留的冬日的寒意。


    走上前,忽視旁邊的人,笑著向夜將離打了聲招唿,“許久不見,可曾安好?”


    夜將離本來有許多話要同這位久別了三年的故人傾吐,但真真見著了,麵對友人的問候,一切話也都變成一句,“一切安好。”


    騎了許久的馬,蘇洛見了夜將離帶來的馬車,立刻就鑽了進去。外麵的兩個冰塊臉一見麵也沒說什麽,但很有默契的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馬車外一番景象,車內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蘇洛與夜將離說了許多自己在梨城的有趣經曆,夜將離並不是話多的人,但興許也是有些興奮,也同蘇洛說了些都城的趣事,包括新來的異術者將豐赫變成動物的事。


    “對了,師兄呢?他……怎麽沒來接我?”一提起喜歡整人的豐赫,蘇洛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曾經整她的師兄。


    “遇淮?他也說要來接你,隻是……”


    蘇洛心知肚明,“隻是他去喝酒了吧?恐怕接我就是個幌子。”


    蘇洛沒猜錯,遇淮此時此地在酒肆同一些友人一邊高談闊論,一邊仰頭暢飲。


    夜將離也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這兩師兄妹彼此看不順眼,卻也是相互了解。蘇洛的心思也從遇淮身上轉到了馬車外的人身上,她盯著月魂的身影,問,“你們這又是從哪兒找的人?和朝暮一個性子,不過身手也確實不錯。”


    “瞧見他腰上別的那把長劍了麽。”


    蘇洛順著夜將離的目光看過去,看了好一會兒,不禁蹙眉,“很普通啊,劍身都藏在劍鞘裏,光這麽看,能瞧出什麽。”


    “確實瞧不出什麽,但那可是……焚蒼劍啊。”


    焚蒼?


    蘇洛確實驚了一驚,“就是那個、那個曾經天下第一的劍客蕭止的佩劍?可我聽說……”可她聽說,八年前,天下第一劍客蕭止宣布退出江湖,然而和他有恩怨的一些人依舊不放過他,想要奪取他手中的焚蒼劍以及一本他自創劍法的劍譜。


    夜將離點了點頭,“但你也可以說,這把劍,是現下天下第二劍客的佩劍。”


    天下第二劍客?蘇洛震驚,“你是說月魂他……”


    在得到了夜將離肯定的神色後,蘇洛心中有些發怵了,想想之前在梨城的時候她說的那些大言不慚的話,就感到一陣後悔。


    真丟臉……她扶額,臉上一股複雜的表情。


    夜將離發現她的不對勁,有些擔憂的問,“不舒服?”


    “沒、沒有,就是……就是感覺有些發熱,可能是梨城待久了,水土不服。”蘇洛這麽嬉笑著說道,心裏卻覺來自馬車外的寒意愈發的重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雪絮跟著豐赫來到了一家茶肆,這裏雖是有些簡易,裏裏外外卻是坐滿了人。


    他二人找了處屋外的桌椅坐下,豐赫放下銀兩,讓招唿的夥計隨意上些茶水上來。夥計得了吩咐,拿了錢,笑嘻嘻的去端茶水去了。


    豐赫道:“這裏是迴閣裏的必經之處,在這裏等著,最好不過。”


    雪絮環顧了一下四周,那些坐著的大多應是些商販路人,也許也正因身份上無太多嫌隙,有的合著桌子聊些趣聞軼事,好不歡樂。


    “為何近日有這麽多人來都城?”


    她想起來時的情形,那個時候,城門口站著一排排守衛,對著魚湧一般的人群進行身份的檢查。她擠在人群裏,幾乎腳不沾地。好些時間才得以解脫。


    “怎麽,你不知祭神大典之事?”


    雪絮愣了一下。祭神大典?


    傳聞裏祭神大典是每十年一次,每年舉行的國度都是不一樣的。祭神大典的目的是為了祭奠上古五神,以及促進五國之間的交流。上古五神分別為風、水、火、光、土五神,分別被禦風國、止水國、流焱國、明光國和行土國所供奉。而五國之人皆有一個神使。顧名思義,這些人即為神的使者,他們有的是通過民眾選拔,有的是通過上一任神使的任命……無論如何,他們都有著無與倫比的術法造詣,甚至可以感知神的意念。


    怪不得……怪不得這都城裏的人各色各樣,絡繹不絕,好不熱鬧。


    這下雪絮也是明白了些,“我聽說這次的大典是由最南邊的明光國舉行的。”


    “不錯。而且,參加大典需要兩個不同國家的白澤令,離大典還有兩個多月,在這兩個月裏,各國各城大開門庭,來往的商販、各國的能人自然就多了。”


    說話間,夥計將茶水端了上來。“客官,茶來了!”


    待那夥計走後,豐赫提著水壺先為雪絮倒了一碗,而後才在自己的碗中倒滿。茶水不是很燙,但還冒著熱氣,碗中升著些許水汽,雪絮喝了一口,雖品不出什麽,但好歹溫度適宜。


    正喝著茶,忽然有某個商販口中所出的三個字眼鑽入了豐赫的耳中。


    千鬼族。


    豐赫頓住手,細細聽著那些人的話。


    “哎呀,你怎麽不信呢?”


    “這怎麽讓人信?誰不知道千鬼族自詡是神族後裔,居於流焱國臨近邊界的一個境地裏。但他們族中之人皆受了神的祝福,各個能耐通天,沒人敢動他們,他們也同那些與世隔絕的高人一般,不問他人之事。你現在說,他們要參加祭神大典?!”


    “我不管,我說的就是真的!”


    “唉唉唉,你倆別吵,聽我說一句,我是流焱國來的,這件事十有八九是假的……”


    “你聽見了?他都說是假的了……”


    “你才沒聽清,他說是十有八九,又不是一定!”


    “……”


    豐赫垂著眼看著碗裏的茶水,笑了笑。


    千鬼族也扯進來了麽?有意思。


    雪絮依稀聽到了轆轆的車輪聲,她抬首望去,果然,不遠處緩緩駛來了一輛馬車。隨馬車同行的還有一黑、一灰兩名男子,皆是劍客裝扮,坐在馬上。


    她不是很確定,因此看向豐赫。此時豐赫已喝完茶,閑情逸致的搖著扇子。對上雪絮的目光,他斂扇一笑,道,“是他們。走。”


    馬車輕輕晃著,好似搖籃,讓蘇洛直犯困,加上一路奔波,實在撐不住疲憊,她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夜將離看她勞累至此,也不喊醒,隻讓她歇著。


    晃著晃著,馬車停了,夜將離以為到了,便撩開車幔,卻見到正對著她行禮的豐赫、雪絮二人。


    “你們二人有心了。”她輕輕點頭示意。


    豐赫走上前來,朝裏頭望了一眼。“識洛她……”


    還沒望到什麽,夜將離趕緊抬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聲道,“迴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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