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瞎子在狐仙廟收貨有些年頭了。


    南疆這地方上有官府壓著,外有流放人口不斷湧入,邊境還有海寇滋擾,各方勢力盤根錯節。


    扈瞎子能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有他的本事在身——比起識貨,其實他那隻獨眼更擅長相人。


    有時候他也拿不準對方拿來的貨是真是假,又能賣到一個怎樣的價。


    這時候扈瞎子就會用獨眼死死盯著對方,觀察那人眼角肌肉的每一次抽動、喉結的每一次吞吐——如果對方心裏有鬼,一定會因為恐懼和心虛露怯。


    但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就如此時此刻。


    扈瞎子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對秦河看走眼了。


    他本以為秦河隻是隨處可見的小角色,就像是溪流底下的小石子。的確,每一顆石子都有自己的重量與色彩,但一旦扔進溪流裏,它們就會混在一堆石子之間再也找不見。


    但如今站在他眼前的男人不是一顆石子,是一枚璞玉。


    玉就是玉。


    哪怕是陷在南疆的泥濘裏,玉也會散發出自己的光澤。


    “小子,你好大的口氣!”扈瞎子獰笑著說道。


    他話音未落,幾個兇神惡煞的伴當就欺身上來。許崗見狀也連忙挺身,護在秦河跟前。


    被包圍在中心的秦河卻沒有露怯,隻是笑吟吟地與扈瞎子對視。


    半晌,扈瞎子忽然抬手,示意自己的伴當退開。


    “這些鹽是你製的?”扈瞎子抓起一把鹽晶,問道。


    這些鹽晶與市麵上官鹽和私鹽都不相同,他能猜到這一點也不意外。


    “從一個遠房親戚那兒拿的貨,”秦河微笑迴答,“我已經和他約好了,隻要我能找到銷路,貨要多少他給多少。”


    遠房親戚?許崗愣了一下,這鹽不是他和秦哥兒熬夜製出來的嗎?


    另一邊扈瞎子卻不傻,立刻就猜到所謂“遠房親戚”隻是托辭。不過這並不意外,畢竟江湖上討口飯吃,誰還沒幾個不願對人說的隱秘了?


    “那就先來五十斤,我試試好不好銷。”扈瞎子迴答。


    許崗大喜,五十斤鹽?那得是多少錢?


    “一百斤起售,先款後貨。”秦河想也不想便說道。


    一旁的許崗差點驚掉大牙。


    扈瞎子也臉色一變,眉頭緊緊皺起。


    秦河接著說道:“南疆是海鹽產地,官府擔心鹽場監守自盜,對海鹽掌控極嚴。以至於南疆的官鹽都是先從南疆鹽場運出,又由官府確認後撥迴售賣,一來一迴徒添運費,南疆的鹽甚至比外麵更貴。”


    扈瞎子安靜聽完,表情雖無變化,心中卻愈發詫異——這真的是那個小混混秦河嗎?


    秦河又說道:“私鹽乃民之所需,有巨利可圖。扈四爺是南疆頂尖的人傑,總不能在這裏狐仙廟裏倒騰一輩子破爛吧?”


    這一番話有根有據,娓娓道來,扈瞎子怎能不被他說動!


    “好!”


    扈瞎子眯著那一隻獨眼說道。


    “就一百斤,我先付你一半的款子。”


    “痛快!扈四爺真豪傑!”秦河展露笑顏。


    “你應當知道,”扈瞎子卻沒有被秦河的吹捧蒙蔽,語調漸冷,“七日後我若是見不到一百斤鹽,便會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午後。


    秦河、許崗二人邊往迴走邊議論。


    許崗眉飛色舞,道:“秦哥兒,你這迴可真是太厲害了,竟然能從扈瞎子那兒騙到四兩銀子!”


    四兩銀子,在南疆已足夠一個三口之家一年的開銷。


    “騙?”秦河一愣。


    方才他在扈瞎子麵前強撐場麵,如今已驚得滿背冷汗——說到底,秦河隻是個和平年代穿越來的普通人,上輩子見過最兇惡的人也不過是街頭的盲流,和扈瞎子這種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惡人根本沒有可比性。


    這時許崗與秦河說話,他反應不免遲鈍一些。


    許崗解釋道:“咱們狠敲了扈瞎子一筆,隻消躲起來逍遙半年,改頭換麵後又是好漢!”


    原來許崗認定七日內不可能製出一百斤鹽,還以為秦河先前是在故意獅子大開口,因此已做好了跑路的心理準備。


    秦河這時迴過神來,正色道:“躲?咱們何必要躲?七日後交一百斤鹽便是,往後這個數額還需要更大!”


    “更大?”


    許崗這下可愁眉苦臉了。


    “秦哥兒,一晚上就算我跑斷腿,也就煉出五斤鹽左右。哪怕這七日裏我們不眠不休,距離一百斤的口子也還差得遠呢!”


    “這你不用擔心。”秦河輕鬆一笑,“咱們要掙大錢,不可能事必躬親,這些苦力活得招人來幹!”


    “招人?”許崗一愣,“咱們招人製鹽,風險會否太大了?”


    “要掙錢,哪能不冒險呢?”秦河反問。


    許崗又是一怔,隨即臉上露出釋然笑容:“也對,咱們爛命一條,大不了橫死街頭,倒不如拚一把,成了就吃香喝辣!”


    “倒也沒那麽兇險,”秦河寬慰他,“招來人後,我自有法子令他們對我死心塌地。”


    兩人一路去到市場,秦河買了些精米白麵分給許崗,許崗本不想要——一斤白麵可換五斤雜糧,實在是太奢侈了。


    秦河卻告訴他:“不僅我們要吃好米好麵,將來招的工人也要吃好米好麵。”


    許崗疑惑不解。


    在南疆,人命最是輕賤。一袋子白麵就能買來一個女人,三五十錢便可以雇幾個流浪漢為你行兇。


    秦河現在不過是招幾個挑水的力工,需要這樣待他們嗎?


    許崗不能理解其中的意義倒也不奇怪,秦河此時身乏體憊,也沒心情與他過多解釋,隻讓他按自己說的做便是。


    兩人各自迴家。


    迴到破屋,秦河一陣驚訝。


    原來謝鴛已將這裏收拾得井井有條,就連那堵破牆也用碎磚爛瓦堵上了一部分。


    秦河將米麵扔在桌上,說道:“拿去煮了吃吧。”


    他又看了一眼牆,道:“過兩天我會找人來修,你且將就住著。”


    謝鴛不知秦河從哪裏來的錢,但她是個聰明女人,知道什麽事該問,什麽事不該問。


    “相公,小女子這就去為您煮一碗白麵。”


    秦河搖了搖頭,一頭栽倒在床上。


    他實在太累了。


    可秦河還沒來得及合眼,門外就傳來一陣兇惡的唿喝聲。


    “姓秦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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