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是百味之首。


    許多菜色無需複雜調味,隻需灑幾顆鹽便能立時增味不少。


    可惜鹽雖好,要價卻太貴。


    即便南疆是海鹽產地,一小袋品質平平的粗鹽也可賣到三十銅錢。賤民們充饑尚且困難,哪有這麽多餘錢來買鹽?


    許多賤民麵黃肌瘦、精神萎靡,甚至到了夜裏手腳抽搐、宛如行屍。其實未必是中了所謂“瘴毒”,很有可能是平日裏鹽分攝入不足。


    這時許崗嚐過那幾顆苦澀的鹽晶,隻覺得嚐到了人間美味。


    見手指頭上還沾著一點,他本想吮吸個幹淨,但轉念一想,又將那幾顆鹽灑了迴去。


    注意到好兄弟的這個小動作,秦河心中不免唏噓。


    “我說過一定會帶你發財,以後無論是鹽還是錢,咱們要多少有多少!”秦河用力拍了拍許崗的肩膀。


    “秦哥兒,我信你!”許崗用力迴答。


    他想不明白秦河如何苦潭水裏煉出鹽來,隻能在心中將其奉若神明。


    “我再去打幾桶苦潭水來!”許崗此時格外有幹勁。


    “好,一路小心。”


    兩人一個取水,另一個起鍋煉鹽,如此整整折騰了一夜。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兩人已攢下滿滿一鍋鹽。


    這些鹽並非幹淨的白色,而是呈琥珀色,細心去看還能瞥見裏麵黑色的雜質。


    秦河知道眼下條件有限,能煉出這樣的品質已實屬不易。以後做大了再去考慮改進工藝、去除雜質的事。


    “明天我們再多起幾口灶,如此一來很快就能發財了!”許崗興奮道。


    秦河點了點頭,眉頭卻無法舒展。


    “秦哥兒,你這是怎麽了?”許崗疑惑地問。


    秦河鄭重道:“煉鹽隻是第一步,咱們要把鹽變成錢,還有另一道難關要闖。”


    “什麽難關?”


    “出貨!”


    販私鹽是重罪,不能拿到明麵上去叫賣,這是眾所周知的道理。


    但私底下販鹽也有門道——私鹽過去一直由鹽幫與海寇壟斷。


    這兩夥人為了爭利沒少流血衝突,如果秦河與許崗貿然去黑市賣鹽,隻怕當晚就要身首異處!


    聽秦河說完其中關節後,許崗先是一愣,隨即也跟著緊張起來。


    “那怎麽辦?我們費勁弄了這麽多鹽,總不能砸在手裏自己吃吧?”


    秦河會選擇製鹽,自然也已想好了辦法。


    他準備找個手眼通天的倒爺合作,將鹽交給對方來轉售。如此雖然要損失一部分利潤,但出貨最快、風險最低。


    秦河將自己的想法鄭重講出來,而後征求許崗的意見。畢竟涉及到錢的事,必須先把話放台麵上講清楚。


    許崗聽完後撓了撓頭,“秦哥兒,你拿主意就是,都聽你。”


    “好。”秦河點了點頭,“你收拾收拾,我們帶一包鹽去找扈瞎子合作。”


    扈瞎子是這一帶赫赫有名的倒爺,靠從賤民手中低價收購贓物然後轉賣為生。他還有個惡名遠播的姐姐,便是那專做皮肉生意的三姑——這姐弟倆一個賣女人,一個賣黑貨,真是絕配。


    當下,許崗聽從秦河的吩咐將鹽巴分出一小袋作為樣品,而後將其他的鹽藏進雜物堆裏——他本想另藏一個更隱秘位置,秦河卻阻止了他。他們的私鹽隻看外表倒像是一堆碎石,放在雜物中無人會注意,若是藏得太深反而令人起疑。


    許崗覺得有理,對秦河愈發欽佩。


    眼看著發財大計近在眼前,一夜沒睡的兩人沒有絲毫疲憊,將一切都準備妥當後徑直就去找扈瞎子。


    扈瞎子平日就在一間破敗的狐仙廟收貨。


    秦許兩人馬不停蹄趕到狐仙廟,果然撞見了一個佝僂的身影。


    那人背似駝峰,雙腿一長一短,右臂下還拄著一根鐵拐,左邊臉上盡是燒傷,眼球處也是一個黢黑的空洞。


    形貌如此可怖,不是扈瞎子是誰?


    扈瞎子身邊還跟著四五個腰間挾棍的伴當,見秦河與許崗走上來,先行將二人攔住。


    許崗身材高大,因此來擋他的人不由自主將手按在了腰間的棍子上。


    “扈四爺!”秦河停下腳步,客客氣氣地問候,“有亮兒請您點撥。”


    “亮兒”是好貨的意思,亦可用在姿色卓絕的女人身上。


    “點撥”則是請對方開價。


    聽到有好貨,正捧著一個陶罐仔細觀察紋理的扈瞎子小心翼翼將罐子放下,而後朝兩人瞥視過來。


    “秦哥兒,有段日子沒見了。”扈瞎子咧嘴一笑。


    秦河的前身是個小角色,既無勢力也無本事,唯獨愛講江湖義氣,因此留下了一個不錯的名聲。


    扈瞎子擺了擺手,示意讓秦、許二人過來。


    “眼下還沒到開市的點。”扈瞎子說道。


    倒買倒賣也是有規矩的,秦、許二人來得太早了一些,無怪會被人攔下。


    “這亮兒見不得太陽,望扈四爺見諒。”秦河態度恭敬。


    扈瞎子點了點頭。今天的秦河太懂禮數,令他有些詫異。


    他讓伴當從狐仙廟裏搬出來木桌,又從懷中掏出一方絹布,展開後鋪在桌上。


    “揭蓋吧。”扈瞎子示意秦河把貨拿出來擺桌上。


    之所以要費事弄一張桌子,便是因為“好貨不過手”的道理——若是東西在交接中途摔了或者出了其他岔子,算誰的?


    秦河也給了許崗一個眼神,許崗立刻拿出懷裏的鹽巴倒在桌上。


    見了這琥珀色的晶體,扈瞎子先是一愣,隨即將獨眼瞪得滾圓。


    “這、這是——”


    “鹽。”秦河不再藏著掖著。


    扈瞎子也曾見過私鹽,但還是頭一迴見到如此色澤。


    為表示無毒,秦河與許崗各沾了一點鹽晶放進嘴裏。扈瞎子略一猶豫,在秦河沾過的地方用手指碰了一點,輕輕點在自己的舌頭上。


    “呸!”入口的苦澀味立刻就令他吐了出來。


    但扈瞎子馬上就露出喜色,那張布滿燒傷又少了一隻眼睛的醜臉咧出可怖的笑容。


    “這鹽你有多少?”扈瞎子欣喜地問。


    沒曾想秦河直接反問。


    “你敢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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