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之,你可知陛下為何執意遷都?”


    “師父,徒兒以為有兩方麵考慮:其一,太祖時就有遷都的打算,陛下是遵循太祖的想法;其二,遷都北京,可以更好地鎮守北方,威懾瓦剌與韃靼等北方遊牧民族。”


    “嗬嗬,”胡須花白的道衍和尚咧嘴一笑,看向鄭海,問道,“如果是這樣,那為何眾多朝臣都反對遷都?”


    想了想,鄭海迴答道:“遷都事關國祚,雖然有利鎮守北方,但花費巨大。再者,一眾大臣的根基都在南京與江南一帶,一旦他們隨著陛下前往北京,那就失去了根基。遷都危及他們的根本利益,所以他們才堅決反對。”


    “嗯,”道衍點點頭,一雙病虎三角眼微微眯起來,“陛下確實有削弱眾臣的想法。不過,陛下之所以遷都的原因,你還遺漏了一點。”


    鄭海有些困惑,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還遺漏了哪一點。


    “徒兒不知,還請師父指教。”他衝道衍抱拳。


    道衍放下手中的念珠,掃了一眼房門,扭頭看向鄭海,輕聲道:“你忘了,陛下的心病。”


    “陛下的心病?”鄭海喃喃自語。


    當今陛下的心病是什麽?別人或許不知道,但鄭海知道,那就是神秘失蹤的建文皇帝——朱允炆。


    朱棣已經稱帝十五年,但神秘失蹤的建文皇帝朱允炆卻一直沒有查到任何可靠的消息。不知道朱允炆是死是活,朱棣害怕哪一天朱允炆突然冒出來,挑戰他繼承皇位的合法性。


    一天得不到關於朱允炆的確切消息,朱棣就一天天懸著一個心。


    這是朱棣的心病。


    不過,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並不多。


    應該說,知道朱棣秘密的人越來越少了。


    前一任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知道這個秘密,但他死了。


    鄭海懷疑,紀綱被處死或許也有這方麵的原因,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了。


    可皇帝陛下遷都與朱允炆又有什麽關係呢?


    鄭海依舊想不明白。


    見鄭海沉默不語,似乎還在思索著這其中的緣由,道衍解釋道:“當初那個人是怎麽消失的,隻有你自己知道,但陛下一直懷疑,這皇宮裏有直通宮外的密道……”


    聽師父道衍這麽說,鄭海立即明白了。


    南京的皇宮中確實有一條通往宮外的密道,那是明太祖朱元璋為朱允炆留下的逃生通道。如今,這個秘密隻有鄭海、朱允炆與那幾個一同逃出皇宮的太監知道。


    朱允炆下落不明,又暗藏著這麽一條秘密通道,像朱棣這般多疑的人怎麽可能放心呢!


    朱棣決定遷都的原因有很多,鄭海覺得這一點確實也是關鍵之一。


    想明白後,鄭海詢問道衍:“師父,陛下命我南下與三寶匯合,再次出使西洋,您有什麽話要我帶給三寶嗎?”


    “為師並不擔心他,最令為師擔心的是你。”道衍看向鄭海,眼中有一絲擔,“你可知為何?”


    鄭海一愣:“請師父指教。”


    “袁靜思已經多次被陛下召見,你可知陛下所為何事?”


    道衍嘴裏的袁靜思,就是袁忠徹,字靜思。


    袁忠徹是相士,擅長給人麵相,曾給朝中文武大臣麵相,準確預測諸位大臣的命運,被朱棣倚重,是皇帝的紅人。


    以前鄭海與袁忠徹的父親關係比較密切,袁珙去世後,鄭海為避嫌就沒有再跟袁忠徹往來。


    鄭海想不出道衍所指的事情,變為:“稟師父,徒兒不知,莫非與徒兒有關?”


    道衍重重點頭:“你是否記得,當初袁廷玉給你批命的八字真言?”


    鄭海從來不信算命的,因為在他看來這些算命的人都是大忽悠。袁忠徹也是大忽悠,隻不過是有些本事的大忽悠,鄭海自然不信袁珙的批命。


    不過,他確實還記得袁珙當初跟他說的話。


    “師父,徒兒記得,袁珙說,‘向海而生,因海而亡’。”鄭海迴答。


    “那你可相信袁廷玉的這八字真言?”道衍問鄭海。


    鄭海搖搖頭。


    要是相信袁珙的鬼話,那鄭海就不應該出海遠洋。因為“因海而亡”四個字的含義,或許就是表麵的意思“因為海洋而死亡”。


    若是相信這句話,那鄭海應該遠離海洋,更不應該隨鄭海下西洋了。


    鄭海不僅沒有遠離海洋,反而跟隨鄭和下了四次西洋,還打算繼續下西洋。


    “你是不信,但陛下信了,而且,深信不疑。”道衍一臉嚴肅地盯著鄭海。


    鄭海苦笑:“師父,我不能為了配合袁珙的這一句真言,就真的……”


    “因海而亡,未必不是真,”那雙三角病虎眼凝視著鄭海,道衍歎氣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慎之,你可知,陛下為何讓你再次擔任錦衣衛指揮使?”


    聽到這話,鄭海身體一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再次想起錦衣衛指揮使的魔咒,想起蔣瓛的死,想起紀綱的死。


    當初,監斬紀綱時心中就隱隱不安;如今,又聽了師父道衍的話,他更覺得錦衣衛指揮使真是個索命的官職。


    對付紀綱,他還有勝算,可如果對手變成了大明皇帝朱棣呢,還有勝算嗎?


    君臣之間,真的就隻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嗎?


    如果不想死呢,那就一定要造反嗎?


    鄭海有些不知所措,腦袋裏的思緒猶如一團亂麻。


    “慎之,還記得當初咱們為什麽要放那個人走嗎?”


    道衍打斷了鄭海的思緒。


    “稟師父,咱們為的是多留一條後路,防止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再度重演。”


    “沒錯!正因為有這麽一隻逃脫的兔子,咱們才能平安無事。慎之,陛下已經偷偷派人前往南洋,那隻兔子怕是不安全了,所以,你也不再安全了。”


    “師父放心,就算陛下派人去南洋,他們也不一定能找到……”


    “慎之,找不找得到還是其次,”道衍歎了一口氣,“關鍵是陛下對你起了疑心,如今你又成了錦衣衛指揮使,你覺得,你還能不當棋子嗎?”


    鄭海愕然,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辯駁。


    棋子,不管是黑,還是白,終究隻是棋盤上的一個小角色。關於棋子的生殺予奪,那不是棋子自己說了算了,那得看棋手的指令。


    鄭海不想當棋子,可如今確實已經深陷棋局之中,成了朱棣手裏的棋子。


    “師父,徒兒該怎麽辦?”鄭海看向道衍,“請師父為徒兒指點迷津!”


    道衍語重心長道:“慎之,為師已年邁,怕是護佑不了你們幾年了。你若不想與陛下對弈,那就跳出棋盤之外。”


    “師父,怎麽跳出棋盤?”


    “慎之,袁珙不是給你批命了嗎?向海而生,因海而亡。”


    “徒兒愚鈍,不知此中真義。”


    道衍雙手合十,解釋道:“順命而為,陛下希望你因海而亡,那你就因海而亡。”


    見鄭海依舊不解,他又解釋道:“‘亡’字可解釋為死亡,亦可解釋為逃亡。你可知道,為師的意思?”


    鄭海重重點頭。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慎之,記得,到了南洋,你就和三寶分開,帶上那個人,找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躲起來,到陛下忘記之時,你方可迴來。”道衍鄭重地叮囑道。


    永樂十五年(1417年)六月十五日,出使西洋的宦官張謙返迴南京。


    【注】


    《明史.成祖》:“(永樂)十五年……六月……乙亥,中官張謙使西洋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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