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北方依舊寒冷,冷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吹著。


    騎坐在馬上,鄭海迴頭看了看身後的天空。


    西北方的天邊出現了一道黃色的雲牆在緩慢移動,像一條髒抹布在慢慢擦拭透明的毛玻璃。


    而頭頂的天空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絲毫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在夾河(今河北武邑)附近的平原上,燕軍占據東北方,盛庸軍在西南方,雙方從上午一直激戰到下午三四點,各有輸贏,卻不分勝負。


    燕王朱棣在戰場邊親自督戰,另一邊盛庸也親自指揮中軍,毫不示弱。


    連續幾輪交鋒,兩軍都疲憊不堪,一旦後撤,將士們便席地而坐,氣喘籲籲。


    朱棣看向身邊的鄭海,低聲問道:“鄭海,我軍已經與敵軍激戰三個時辰,你說的天時,何時出現?”


    “殿下,天黑之前必有變化,此時不可撤兵,否則功虧一簣。”鄭海敷衍了一句。


    朱棣有些煩躁,但他也明白,事到如今隻能咬牙堅持下去。


    兩邊的將士都感到疲憊,但隻要有一方主動撤退,那就會被對手利用。一旦出現潰兵,可能就是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的結局。


    朱棣與盛庸兩名主帥都很清楚這一點。


    因此,他們都隻能叫將士們咬牙堅持,至少要堅持到天黑。


    燕軍大將丘福與朱能都板著臉,騎馬走過來。


    朱能騎在馬上,向朱棣行禮道:“殿下,盛庸那小子太狡猾,幾乎毫無破綻,我軍隻怕難以破敵……”


    “無妨。本王相信,天黑之前,必能分出勝負,請眾軍堅持到天黑。”朱棣泰然自若,仿佛穩操勝券。


    朱能應了一聲是,便驅馬退到一旁。


    作為帶兵的將領,朱能自然知道眼下不是撤兵的時機。但他手下的士兵經過幾番苦戰,身心疲憊,已經疲倦。他必須過來征詢一下燕王的意思,以便安撫人心。


    雖然與丘福一同前來,但他朱能與丘福有一點不同,他除了象征性地征求朱棣的看法,他還有一件事。


    悄悄湊到鄭海身邊,朱能低聲詢問道:“鄭海,你是道衍和尚的徒弟,又與深得袁珙的真傳。你給我算算,這場仗能不能贏?”


    鄭海眉毛一挑,心道:朱能,你不會這麽迷信吧?


    鄭海還沒說話,朱能卻好像看出了鄭海的心思,低聲道:“在北平,我可四處打聽了,袁珙道士說你比他還厲害。你可別又想敷衍我,好歹我是你半個師父,以前還教你騎馬和射箭……”


    “呃——我真不會算!”鄭海有些頭大。


    朱能立刻板著臉,瞪著鄭海,那眼神像是要殺人一般。


    鄭海連忙解釋道:“我真不會算,不過,我相信我們能贏,因為我們占有天時。”


    朱棣板著的臉稍微放鬆,嘿嘿一笑:“那麽說,我們能贏?”


    “能贏。”鄭海低聲迴複了一句。


    朱能伸出大手,啪地一聲拍在鄭海肩膀上,嘿嘿笑道:“老子信你!”


    說著,朱能調轉坐騎,從鄭海身邊走開。


    左肩傳來一陣酥麻酥麻的感覺,朱能的這一掌力氣不小,鄭海有些無語。


    “信我,你還這麽用力拍?有這力氣,還不如留著打仗呢!”鄭海心中嘀咕著。


    就在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丘福的聲音:“殿下,將士們都抱怨,這脖子上的麵巾能不能取下來?現在又不是在草原和荒漠作戰,這玩意有些礙事。”


    鄭海扭頭看過去,正好看見朱棣也看向他。


    丘福所說的麵巾是鄭海提建議要求所有都要佩戴的。在燕軍中,這種麵巾並不少見,材質普通,隻是普通的絹布。


    以前,朱棣帶領燕軍征戰北元,出征大草原、大戈壁時,這麵巾幾乎就是標配。它的作用是防風與防沙。在草原和戈壁上作戰,這種麵巾很實用。


    自靖難起兵以來,燕軍主要作戰的地域不是西北,而是華北與山東,這種防風、防沙的麵巾就被眾人舍棄了。


    朱棣的餘光隻是掃了鄭海一眼,隨即,迴複大將丘福道:“你就告訴他們,這是本王的命令。有不從著,軍法處置。”


    “是!末將明白!”丘福應了一聲,瞥了鄭海便退下了。


    半個時辰後,見燕軍將士們休整好了,朱棣再次下達進攻的命令。


    嗚嗚嗚——燕軍騎兵的號角聲再度響起。


    咚咚咚,咚咚咚!盛庸大軍的鼓聲也響了起來。


    兩軍再戰,箭矢像飛蝗一般騰空而起,空中密密麻麻全是黑點。


    箭矢在空中交匯,分別在燕軍與盛庸軍的軍陣中落下,不時有慘叫聲傳來。


    戰場的地麵上插著密密麻麻的箭矢,倒在地上的戰馬與士兵屍體同樣插滿了箭矢。


    幾番交鋒,士兵們的箭囊已經抽空了,這一波箭雨已經是最後的一輪齊射了。下一輪作戰,雙方都沒有箭矢可用了,隻能繼續近身肉搏。


    就在雙方主將即將下令衝鋒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


    東北風驟起,塵埃漫天,飛沙走石,仿佛瞬間由白天就入了黃昏,所有人都是一驚。


    “哈哈!天助我也!”朱棣戴著防沙麵巾,大聲高唿:“本王有天神庇護,眾將聽令,殺!”


    朱能戴上麵巾,嘿嘿笑著:“這小子真有本事!”


    丘福也戴上了防沙麵巾,不久前他還想為士兵們出頭,征詢朱棣是否可以去掉這麵巾,可現在卻用上了。


    他的嘴裏嘟囔了一句:“真邪乎!”


    燕軍位於西北方,燕軍上下又都配有防沙的麵巾,朱棣還詐稱這場大風與沙塵暴是天神幫助他,燕軍上下士氣大振。


    反觀盛庸大軍,身處西南方,正好逆風,迎著風沙,將士們都睜不開眼睛和嘴巴。


    風沙迷了眼睛,聲音也啞了,鼓聲也亂了,盛庸大軍一下子陷入了混亂之中。


    此時,燕軍乘風大唿,氣勢如虹,借助風沙的掩護,一舉殺入盛庸大軍陣中,左右夾擊,快速穿插。


    燕軍的號角聲夾著在唿唿的風中,猶如鬼哭狼嚎,而盛庸大軍的鼓聲已經徹底停了。


    原本旗鼓相當的兩支軍隊,忽然間一邊倒了,燕軍借助沙塵暴一路追殺潰散的盛庸大軍。


    一場沙塵暴使天空變得昏天暗地,而燕軍追殺盛庸大軍也是殺得一片昏天暗地。


    盛庸敗了,隻能退到德州,官軍死傷不計其數。


    風沙減弱,燕軍諸將返迴大營,前往朱棣的大帳匯報軍情。


    鄭海率先進入朱棣的大帳中,帳中空無一人。


    他的臉上全是沙子,甲胄上也是一層黃色的粉塵。


    忽然,大帳的簾子被人掀開,一名滿臉沙塵的壯漢走進大帳中。


    帳外的風沙唿唿地灌入,鄭海一下子被沙子迷了眼睛。


    他按著腰刀,眨著眼睛,看向來人:“你是誰?快報上名來……”


    【注】


    《明史.卷五.本紀第五.成祖》:“是日複戰,自辰至末,兩軍相勝負,東北風忽起,塵埃蔽天,燕軍大唿,乘風縱擊,庸大敗,走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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