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昕鶴微微一顫,目光深沉,望著火光一閃一滅,許久,他才意識到洛希是個何等精明聰慧,手握各處情報,想必景縣的縣衙,京都惠明局都有她的花使所在,淡淡的拋出自己猜想,“是兩院樓扣押了王五。”


    “我們談談條件吧。”


    洛希並沒有否認千昕鶴的話,在劉麗釧的靈堂上,又有誰會發現王五居然不顧逃亡來祭奠她,大抵,是真的愛入骨髓了吧。


    她默默低頭用鐵夾子夾起紅蘿碳丟進爐子裏,見他沉默,迴眸對他笑笑道,“為表誠意,王五也送你,買一送一,如何?”


    千昕鶴沉吟半刻,這也是第一次有人和他這樣談條件,“…你想要換誰。”


    “看起來王爺並不是很願意換人。”


    洛希看出了他的不情不願,慢慢的靠近這個讓他愛的撕心裂肺的男人,手指點中他的眉心,忽然輕歎了一口氣,“王爺,這麽好看的一張臉皺著眉,會讓人覺得難受的。”


    千昕鶴感受到洛希那股淡淡彌漫的酒氣,清冷的桃花眸,恰如夜色一般驚豔。


    “夫人,你喝醉了。”他冷的掃了一眼桌上橫七倒八的酒壺子,視線迴到她身上。


    “喝醉了我也能談交易,就看王爺你是否誠信了。”洛希確實有些醉意,起身想要找支竹棍撩動火炭,微微一踉,摔進了他的溫暖懷抱,抬眸,看向他,“王爺還沒有給我答複,等我清醒,可就不答應買一送一了。”


    “……”


    他猜不透洛希的想法,正欲開口,洛希雙手環抱住他的腰,像隻貓兒一樣蜷縮在他的懷裏,原來爐火熄滅,冷意襲來,而她醉意朦朧,下意識的攬著麵前唯一溫暖人。


    千昕鶴沉默不語,解下了大髦覆蓋在洛希身上,他似乎沒有打算推開她的意思。


    安翁識趣的趕緊走過去添柴加炭,幾個侍女上前收拾了桌上殘局,紛紛又退了出去,連菖蒲也識趣的到廊下和婉兒烤火了。


    這一宿好漫長。


    洛希酒意未消,迷迷糊糊,不知道什麽時候,像個掛墜一樣坐在他大腿上睡著了。


    “幾更天了……”


    她喃喃道。


    千昕鶴看著她揉著惺忪睡眼,乖巧玲瓏的模樣,竟生出一分憐香惜玉,那雙睿眸疏遠卻閃過一絲暖意,“五更,天亮了。”


    洛希在夢裏嗯了一聲,往他懷裏靠了靠,玉簪一掉,三千烏絲一傾而下,如一匹昂貴的墨色綢緞帶有淡淡光澤,越發的映襯出她那張精致小巧麵頰,更加白皙如雪。


    “冷。”


    她在夢中囈語。


    遠處的婉兒聽到這一句話,急忙接過身邊侍女的鬥篷迎上去,沒走兩步,千昕鶴已經溫柔的將洛希抱起來走出花廳,她小心翼翼的為洛希覆蓋上鬥篷後,也跟在他身後。


    又過了一會。


    天色越發的明亮了,屋簷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暖醺的太陽也驅散了一宿的寒冷。


    此起彼伏的爆竹聲,越來越響,百姓之間的相互道賀聲、祝福聲,越來越多。


    洛希在被窩裏縮了縮,還在和自己的起床氣做鬥爭,直到爆竹聲由遠而近,由小到大,幾乎就在將她的耳膜給震聾,她才下定決心,一睜開眼,千昕鶴就出現在麵前。


    她一怔,看了一眼身上銀白的衾衣,又摸了一下鬆散的烏發,淩亂的被褥,緊閉的房門,曖昧的氣息,迴想起昨晚兩人劍拔弩張,她吃醉了不省人事,十分危險的信號!


    洛希一衝動,直接兩手攥住了千昕鶴的衣袍領子,將他壓在床上,大罵道,“千昕鶴你個狗崽子,你居然趁人之危?!!”


    她誤以為自己昨夜喝醉酒被千昕鶴占了便宜,此刻滿腔都是無處發泄的怒火。


    他本非習武之人,雙手片刻之間被她雙膝壓住,痛意使得他微一皺眉頭,洛希立馬反應過來,鬆開他的手將膝蓋壓在錦褥上。


    屋內的氣氛越發曖昧。


    她壓在千昕鶴的身上,卻無從開口,細細想來千昕鶴正人君子,並非這種無恥之徒,自己未免有些騎虎難下,歎氣道,“果然,一桌席上不能忍受兩個吃醉的人。”


    “下來。”


    他有些溫怒。


    洛希無動於衷,抬頭想了想,低下頭望著他,臉上漸漸一絲狡黠神色,“王爺,我和你昨天談的交易,不知你想好了沒有?”


    “……你是如何捉住劉增的。”千昕鶴冰冷的玉眸緊盯著洛希,今晨的近衛迴話,劉增從已經一夜未曾迴信,恐生變故,又尋到秘密見麵處,那裏隻留下了一朵蘭花記號。


    洛希被他這樣子一問,低低一笑,“說起來王爺不信,不過有高人指引而已。”


    “是宋延皓麽。”


    “算是吧。”洛希麵露尷尬,幹笑了兩聲,“王爺對我的成見,怕且越發深了。”


    戶部篡改罪籍一案牽連甚廣,相關人等要已經被處理刑部處理,作為受牽連的對象之一,劉增被要求免官在家,如今一眾儒生都在大德殿前為他求情,要求重審此案。


    劉增本應該靜默等候刑部傳召,結果刑部提人時,劉增已經不見蹤影,不多時,京城中最近都要傳參知政事畏罪潛逃的事。


    “是夫人用小報消息招搖,說劉增畏罪潛逃,他是本王的幕僚,便會暗中派人來府上詢問本王的意見,夫人借機捉了他的人,一番試探,應該就會知道他如今所在之處。”


    千昕鶴的聲音很輕,即便被壓製住也沒有一絲懼色,隻是他有些好奇,“劉增有勇有謀,不是庸俗之輩,夫人如何引他……”


    話未完,他忽然就想通了。


    洛希也放開了他,神色冷漠的看了一眼屋內都是喜慶的紅色,新春佳節,外頭熱鬧似火,裏麵冰冷如霜,“倘若王爺不是那麽狠心,我又怎麽能輕而易舉的捉住了他。”


    千昕鶴留給安翁轉交的和離書上,早已有他的簽字,洛希的花使中不乏有善書法臨摹的人,一封約見之信,足以混淆視聽。


    “劉增是本王身邊很重要的幕僚。”他忽然開口,眸色晦暗,輕慢說道,“本王承諾隻要你交還了他,本王願意與你換任何人。”


    洛希湊過去,問道,“當真。”


    “君子一言九鼎。”


    他故意不去看洛希,正襟危坐,麵色不改,心中早已經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人。


    “我會將那人的名字寫在信箋上,放在最喜歡的望月樓上。”洛希湊近他一點,千昕鶴貴雅的眉間心上就會有一抹惱色,歎了一聲,“我怕我自己會變卦,要中途換掉人,今日酉時一刻以後,王爺再派人去取吧。”


    “好。”


    他話裏聽不出溫度,算是答應了洛希的交易,站起身來,“新春正月第一日,要進皇宮給請安,祭祀,請夫人預備好便出門。”


    洛希是他的正王妃,到底要演戲演全套,一眾侍女也急忙進內為她梳妝打扮。


    “我有事與菖蒲說單獨一句話,婉兒姐姐帶她們下去吧。”她輕輕地揮了揮手,婉兒也隻好從命,留下來菖蒲在屋內等候命令。


    洛希寫好了一張信箋交給菖蒲,囑咐她放到望月樓,“你將它放在最高處,讓人拿不到,最好,讓人無法發現信箋的存在。”


    “那收信的人怎麽知道?”菖蒲一臉疑惑,問她,“要不我直接給收信人如何?”


    她搖了搖頭,心情有些落寞的坐在梅花凳上,一時有些冷了,菖蒲趕緊為她拿來一張大髦披上,“姑娘,小心冷著身體。”


    這件玄色的大髦本非洛希的,她輕輕揉著柔軟的貂絨皮毛,還有淺淺的檀香,想起昨夜的無理取鬧,思緒漸飄得有些遠了。


    “菖蒲,我與宋延皓也做了一單交易,你再替我去多做一件事吧……”洛希喃喃,低下頭來,清澈明亮的眼眸覆上一層霧色雲翳。


    兩人又交談了一小會,婉兒見到菖蒲推門而出,臉上是匆匆忙忙的急躁之色。


    “婉兒姐姐,進來吧。”


    洛希的聲音從內臥傳出來,她正坐在梳妝台前,纖細如蔥的食指勾起一點紅,均勻抹開在薄唇之上,“我從前也羨慕女子雍容華貴的妝容,婉兒姐姐為我梳一個吧。”


    婉兒緩緩的走近洛希,見她墨發服帖的垂落如瀑,輕輕的拿起桃木梳,為她梳高髻,簪珠釵,上華冠,著大紅衣袍,隻是她忍不住問一句,“王妃,你是不是不喜歡高髻,奴婢來為你梳個矮一點的如何…?”


    “既然是見天子,又怎可無禮呢。”洛希溫婉一笑,笑眸彎彎,“時間也不早了,我隻不過是個王妃子,不敢讓王爺等我,更加不敢丟了他的臉麵,就這樣的妝容很好。”


    婉兒欲言又止。


    門外掌事良玉也已經等候多時,她這一次沒有再進去催,與之相反的,王爺再也沒有坐在院子中央耐心的等待王妃出來了。


    洛希依舊美得驚豔動人。


    她看著院子中央空蕩蕩的地方,幽眸低垂,閃過一絲落寞,隨後良玉走過來,慢步攙扶了她走出昶院,走過漫長的廊橋,穿過花廳,到東正大門口,他都不曾在等他,放眼看去,不過是忙忙碌碌的小廝們。


    “王爺真的是心狠的人呀。”


    她歎了一句,並不在意身邊的良玉能否聽見她的話,又道,“良玉姑娘再扶我了,隻不過兩步路上馬車的距離,不會摔倒的。”


    說罷,洛希微微彎腰一手將寬大的羅裙提起來,簡潔素雅的裙角繡著一排織金針線展翅的白鶴,在清晨的陽光映襯下,活靈活現,就像即將要躍出來,飛向水雲天色。


    忽然,一隻溫柔有力的手臂挽住了自己的右手,輕輕的送力,讓隻顧著低頭的洛希,默默的抬起了頭,無論看他多少次,總會覺得春心蕩漾,“王爺,你真好看。”


    “抬腳。”


    千昕鶴保持了冷漠的姿態,本應該在車內等待的,卻狠不下心來讓她獨自出門。


    洛希邁步過朱漆門檻,故意讓自己崴腳磕碰,往前一倒,如此小把戲自然就被他看的明白,卻仍舊一把將她拉過來,攬在懷裏,溫聲如玉,“夫人,別再演戲了。”


    她順勢雙手掛在他脖頸上,抬眸笑著看他,“王爺,你我等會是要見君後的,不演的情真意切些如何行……“她說著,目色漸漸沉了下來,“況且,王爺也不在意我……”


    這一句話不知如何的,平白無故讓千昕鶴有些惱火,欣長的身軀主動半蹲下來,輕而易舉將她抱了起來,徑直的往那車上走。


    莫名其妙的騰空感讓洛希捉住了他的袍子,弱弱的問,“是不是因為宋延皓,我又招惹了王爺生氣,我真的和他沒有什麽……”


    “此事與本王無關。”


    千昕鶴的話顯然有些唿吸急促,也不知道是不是抱人的緣故,他將洛希放下,與她並排而坐,冷冷的命令外頭,“啟程。”


    洛希看著他的疏遠的麵容上有明色,不再是往日對她冷冰冰的,聞著那股熟悉的冷冽檀香,不禁湊過去小聲說道,“王爺你放心,這次進宮我定然不會丟你臉麵的。”


    “夫人,你靠得太近了。”


    他又恢複了冷冷的語氣,但隨著她的的靠近過來,手指無意識的蜷了蜷,最終還是放棄推開她的想法,默默的握成了拳頭。


    “婉兒姐姐跟我說了,說替我換衣服的是她,我剛剛那樣對待王爺,我道歉。”洛希輕輕的身子一歪,挨在他的肩頭,算準了他不會推開自己,“……王爺可以原諒我嗎?”


    “夫人,你的私事本王無權過問……你我之間,不存在主仆關係,夫妻關係……”千昕鶴有些答非所問,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她的動作,動了動唇,“男女授受不親,請夫人自持自重,他日夫人另尋新歡,重梳嬋鬢,成婚之日,本王會為夫人…為你送上賀禮。”


    “王爺可真的鐵了心。”洛希見他如此為難,便識趣的往車窗邊坐了坐,單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掀起簾子,幽幽道,“王爺再說那樣的話,難保我受不住你這番侮辱,還不如你直接給我一份休書,保我死心。”


    千昕鶴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接話,捫心自問,他或多或少的確對洛希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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