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吹起來涼嗖嗖的,夾雜著空中彌漫著一股煙花爆炸的氣息,洛希攬了攬身上的大襖袍,百般無聊的坐在火爐邊上,良玉正在為她手掌心的瘀青塗抹薄薄的淡白色藥膏,“王妃怎麽那麽不小心,下次別那砸門出氣了,最後傷害的也就隻有你自己。”


    “是是是,婉兒姐姐說的對。”


    洛希找了話含糊過去,轉頭用鑷子夾著紅蘿碳丟進去寬口的獸足銅爐裏,看著火光熊熊燃起,還不滿足,恨不得直接把所有的碳火都丟進去,填滿著一口的火紅大爐子。


    “王妃,鹿肉送來了。”廚房裏的管事婆子差人送來的鹿肉已經呈上來,見花廳中央另外做了一個倒三角的架子,幾個廚工爽快的將新鮮鹿肉掛上鐵鉤,婆子又道,“鹿肉是黑風莊子送來的,剛宰殺沒多久,僅用鹽醃製過,此刻風味最佳,王妃慢慢享用。”


    “嗯。”


    洛希應了一句,婆子隨後帶人離開,花廳上作周圍也立了七八扇雕有飛鳥走獸的朱紅色紅漆屏風,風不大,裏頭緩和之極。


    菖蒲邀請婉兒坐下,她笑笑婉拒,不多時就炙的鹿肉“吱吱”冒油飄香了。


    “王妃,檀溪說她那邊被樸嬤嬤派去清理宗祠牌匾,一時半會來不了了。”屏風下門房的小廝低聲傳話,來討洛希的示下。


    洛希表示無所謂,擺了擺手,“也罷,讓她忙她自己的事情,不一定要過來。”


    這一場炙鹿肉的盛宴果真就剩下菖蒲和洛希兩人,花廳外頭的爆炸不斷響起,此起彼伏的璀璨煙花在空中炸裂出五光十色。


    “姑娘,你真的不去再見見王爺嗎?”菖蒲有些不忍心,洛希的眼底哀傷已經不言而喻,“你要是覺得難受,可以和我講的。”


    “吃肉。”


    洛希冷冷打斷她的話,拿過小刀負責切肉,片下來一小塊一小塊的鹿肉,再用筷子夾到她的碗裏,動作沒有停歇的時候。


    又是一聲煙花炸裂。


    璀璨的如寶石的亮光照亮了洛希的臉龐,蒼白而孤單,她愣了愣神,等煙花熄滅後又空洞的低下頭,感歎萬物變幻莫測。


    花廳上的侍女都守在遠遠的廊橋下,圍著一小盆火爐,也在分享此刻的快樂寂靜。


    菖蒲吃的飽飽的,都快要打嗝兒,洛希又給她斟酒,滿滿的快要溢出來,“你我姐妹一場,新的一年新的日子,平安喜樂!”


    “姑娘……”菖蒲知道洛希肯定心裏麵太多的委屈,甚至都能從她的語氣裏感受到失望,不好拒絕,舉杯一碰,陪她喝酒。


    洛希沒有吃鹿肉,隻是不斷的喝酒,烈火燒,熱辣辣,都不能驅寒她身上的寒意。


    她一杯一杯接著喝,千杯不醉原來真的不是什麽優點,迴頭便喃喃道,“菖蒲,你說我要想要是哭了,是不是就很傻很丟臉?”


    “實在不開心我們迴揚州吧。”


    菖蒲永遠都是洛希的小棉襖,看著她陷入情網不能自拔,也會跟著她心疼,“劉彌秋的案子讓當地的花使接,我們迴家吧。”


    “好啊,迴家。”


    她自嘲的笑了笑,或許真的是應該打退堂鼓的時候,又覺得自可笑至極,不禁仰頭爽快的飲了一杯冷酒,一低頭,就看見千昕鶴站在了對麵,背後是煙花盛放的絢麗。


    他獨獨站在那裏,穿著最普通不過的織金菱形紋青綠常服,佩白玉腰帶,肩上披著一件黑色的大髦,微微風吹過揚起他的寬袍,襯托出有一種謫仙臨凡而不亂的氣質。


    “王爺應該很不想見到我吧……”


    她笑笑,以為自己喝醉了酒,緩緩的站起來走到他的麵前,勾起了他的下巴,“我真的很不喜歡,很不喜歡王爺疏遠的表情。”


    他的臉色漸漸發黑。


    “哼!你不許擺臭臉!”洛希誤以為自己正在做夢,伸出手捧著他的臉,氣勢洶洶道,“這是我的夢,你要笑起來才對…!”


    千昕鶴的臉色比剛剛還要難看百倍,洛希也覺得越發不對勁,怎麽夢裏的真實感那麽強烈,白皙光潔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還有掌心的餘溫,還是微暖的觸感!


    “王妃,你怎麽對王爺失禮。”安翁的聲音猝不及防的在千昕鶴身後響起,他站了出來,小心翼翼又恭敬有加說道,“王妃您快些鬆開手,被別人看到了會說你越禮的……”


    “我……”


    洛希一驚,踉蹌一退,險些就要碰到火爐,千鈞一發之際,千昕鶴伸手攬住了她靠過來,她也本能的緊緊雙手抱住他的腰。


    淡淡的花茶香。


    她真的很喜歡這股味道,還有一股清冽的檀香氣,忍不住便埋頭貪婪地唿吸起來。


    安翁欲言又止,千昕鶴已經揮手屏退了他,菖蒲也識趣的趕緊溜到角落一邊。


    “夫人。”


    他冷冷的喚了一聲。


    洛希根本沒打算放開他,在這一刻,她打算徹底的選擇擺爛,“我不管我就要抱著王爺,我就是死皮賴臉住在王府不走了!”


    千昕鶴沉默不語,看著她後脖頸露了出來,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甚至可以隱隱看見青色的血管,習武者不應該輕易向敵人露出後背,洛希是已經完全的放棄了抵抗。


    “你不是非本王不可。”


    “我就是非你不可。”


    洛希幾乎是脫口而出,夾雜著委屈的語氣,“你這輩子娶了我就要負責的,你是個王爺,一言九鼎,不可以這樣耍賴!”


    千昕鶴被她這一番強勢的告白,幾乎弄得毫無後退之地,沉吟半刻,才緩緩的冷起心來,想起來這裏的目的,府上還有太後的人在暗暗監視,大年三十如若不陪王妃圍爐守夜,會讓她容易招致多餘話柄,來此處見她,才是對她最安全的保障。


    “夫人,不要再演了。”


    他輕輕的推開了洛希,推開了他曾經怦然心動的人,接著大步的走向火爐,坐在邊上的椅子上,一動不動,沉默一言不發。


    洛希愣了愣神,又緊跟著他身後,也坐在他的身側椅子,“我給王爺炙肉如何。”


    “本王不愛吃鹿肉。”


    千昕鶴冰冷的撥動火炭苗,紅光映在他疏遠冷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感情變化,隻淡淡一句,“夫人愛吃,不必理會本王。”


    洛希欲言又止,感覺有麻繩在不斷的勒緊她的心髒,讓她覺得好難受。


    原來喜歡的人,近在咫尺的人,如今連多說一句話都不肯,這下子的內心煎熬,遠比被爐火撲麵而來的熱氣烤的還有痛苦。


    “王爺就這樣不喜歡我嗎?”


    她低喃著問。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又或者說洛希已經找到了答案,比如秦念念,比如小田氏,自己就是當初的她們,痛苦愛而不得。


    “也是,畢竟我可是把王爺乳母也趕走了的惡人,王爺又怎麽會喜歡我呢。”她自嘲的笑了笑,眼裏沒有光,暗暗的沉了下去。


    千昕鶴知道王氏的所作所為,實際上他並沒有過多的愚孝,並沒有打算接迴王氏。


    “王爺怎麽不說話了?”


    她又問了一句。


    他沉默,薄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身上的寒意不言而喻,目光甚至都沒有半刻停留過洛希身上,“……你值得有更好的選擇。”


    “所以連看我一眼都是多餘的嗎?”


    “是。”


    這句話自他唇中而出,就像是一盆冷水由頭淋到腳後跟,她知道心涼的感覺了。


    倏然,她不顧禮儀捉起酒壺,仰頭一飲而盡,清涼的潤酒如高山流水,激蕩湧入咽喉,她大口大口的喝酒,麻木著自己對千昕鶴最後的愛意,腦海裏告訴自己要放手了。


    他忽然奪過了洛希的酒壺,緊緊的捏著壺柄,卻始終是隱忍不發,沒說一句話。


    “如果我要走,王爺不肯留我?”洛希的心被放在火上煎熬,痛苦的又追問了一句,“千昕鶴,你真的一點都不留我嗎…?”


    “夫人。”


    他忽然張了唇,並未抬頭,“你當初上京願意嫁給本王,可曾真的有過愛意?”


    洛希一時哽住,千昕鶴忽然冷漠的撫摸上她的臉龐,渾身身上的散發出一種威嚴而肅殺的氣質,令她覺得好陌生,好害怕。


    “你越來越害怕本王了……”千昕鶴自嘲的望著她,鬆開了手,緩緩的又拾起邊上的柴火,冷冷拋進爐子裏,燒的熊熊烈火。


    柴火在燒的劈裏啪啦,一團一團的往上竄,她清醒過來,那張白皙的臉,異常冷靜,“王爺你權傾朝野,我怎敢不怕你。”


    火光一陣吞噬。


    鹿肉焦灼。


    洛希神色自若的看著烈火最終吞噬了新鮮的鹿肉,“啪”的一聲,鹿肉掉在爐子火堆中間,化為黑炭,“花使來信,說閆樓附近多了許多喬裝打扮之人,我本還在想為何招致追蹤,細細想來,那是王爺安排的吧。”


    他沉默的如一尊雕像。


    “我想孫光應該沒有背叛王爺吧,他畢竟是個王府近衛,生死不及忠義重要。”她忽然低頭一笑,用竹枝撥動爐子裏的炭,看著那條斷裂的鹿肉再也沒有鮮豔的血色,再看著千昕鶴幽暗晦澀的深情,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假意向我投誠,給出來的消息也不過是王爺的授意,王爺是覺得我兩院樓如今也沒什麽本領了,要靠這樣丟出一兩條無用的信息給我,好讓我也用起雙麵臥底了……”


    他的臉在火光映照下,越發的陰沉,“夫人也在利用本王的人,難道不是嗎?”


    “是呀,我們都在相互利用呢。”洛希冷笑著撥動著那一塊漸漸變成助燃焦炭的鹿肉,一陣可惜,“……再也迴不去從前了。”


    “夫人為何要查劉彌秋。”


    “有人出錢,我自然辦事。”


    洛希瞥了一眼千昕鶴,又低頭看著火爐,“王爺又為何派人在寺廟監視她?”


    他保持了長長的沉默,什麽話也沒有開口,同一張圍子榻上,守夜的一對夫妻就互相遮掩著彼此的秘密,麵前的爐火不斷地燃燒著,燃燒著兩人之間僅存下來的信任。


    忽然安翁低著頭進來,神色慌張,他似乎還藏著一封信要交給千昕鶴,洛希又再次聞到了那股特殊的氣味,她忽然想通了什麽,隻是笑笑,“安翁,你既然有東西要交給王爺,何必藏著掖著,我走開便是了。”


    她說罷就起身走到一邊,等安翁將信件交給千昕鶴,他也潦草的看過一眼,隨手就丟進了火爐子裏,望著信件燒成了灰燼。


    “我可以過來了麽。”


    洛希問。


    千昕鶴的視線漸漸從爐子裏望向遠處的洛希,她一襲紅襖,那雙極好看的桃花眸清澈冷豔,隻不過對視一眼,仿佛就被她看穿了隱藏的秘密,任何的動作都是多餘的。


    她已經知道送信人了。


    洛希從容的坐在了圍子榻上,什麽話也沒有說,不屑於去看爐子裏的殘留,一臉平靜的看著漆黑無光的星空,“王爺,煙花停了,年三十晚上,唯一樂趣也沒有了。”


    “安翁,去放煙火。”


    他忽然打破了沉默,囑咐遠處的安翁將王府的煙火搬到廳前,話音剛落,“咻”的一聲,百裏之外冉冉而起的一支信號彈。


    絢紫色花火的尤為驚豔,


    寂靜的夜空中出現一些尤為突兀的東西時,連廊下侍女也交頭接耳起來,幸虧,沒過多久就遠處再次綻放五光十色的煙花,眾人都歡唿雀躍,不再留意到剛剛的怪異事。


    “……”


    千昕鶴此刻心情,如同敞開肌膚,猛的被一把燒紅無比的烙鐵狠狠的炙上而來。


    煙火盛開照亮了她本就是雪白如玉的麵容,她臉上的溫和漸漸褪去,一雙冷冽的墨瞳,含笑的望著他,“王爺,我從前就說過自己並不是什麽好人,如今你也認識了。”


    “你找到了劉增。”


    千昕鶴終於打破了沉默,他多少也知道剛剛是信號彈來自兩院樓,隻有得到極為珍貴的“獵物”,才會用到黛紫色的信號彈。


    就算是劉彌秋,也不過是個平民之女,但劉增不一樣,參知政事,位同副宰。


    “王爺,其實我也不確定那信號彈代表的是人是物還是情報,但我很樂意和你做個交易,用那背後東西,換一個人,如何。”


    她向千昕鶴拋出了橄欖枝。


    安翁欲言又止,被千昕鶴揮手示下,這偌大的花廳上就剩下兩人對視,爐火漸滅,氣溫驟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硝煙的味道。


    他陰沉沉的目光看向洛希,“夫人,你覺得本王會同你談條件?”


    “你會的。”


    洛希有十足的把握,笑眯眯看著他,“剛剛的信件有特殊的防腐異香,應來自於大理寺仵作,邱文武死於毒發,順藤摸瓜應該要捉王五,但王五失蹤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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