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並未睡得著,披著一件白花錦團的薄襖,獨坐在窗台邊下黃花梨製的一把寬椅,懶散的撐在扶手上仰頭望月,思緒萬千,那一年洛賀州還是個好父親,會背著幼童時期的自己騎大馬,看燈會,做紙鳶,他甚至會斥重金在買下一處前朝王爺的江南園林,說小希兒喜歡撲蝶,可以隨心所欲的在小花園裏玩鬧,幾乎把她寵成了小公主。


    可惜這樣的快樂如過眼雲煙,說沒就沒,道士的一句話,縹緲的香火,災星的名字就落在了她的名字上,曇花一現,風光不再,這兩句話赤裸裸的照進了現實。


    她被親生父親拋棄在鄉野下長大,這麽多年過去了,洛希也由憎恨變成了麻木,隻是偶爾想起來,心尖上還是會隱隱的作痛。


    風輕輕吹進來,洛希覺得有些冷了,她嫌棄的看著那張冰冷的床,偷偷的就溜出去,躡手躡腳的靠近了千昕鶴的床前。


    “王爺,你睡了麽?”她小聲的問道,見他似乎真的睡著了,疏遠玉清的麵容,漆黑的睫毛真的好長,像蝶翼一樣微微的顫著。


    洛希見他沒迴應,又湊近了一些,忽然千昕鶴就睜開了眼睛,嚇得她一激靈,險些往後倒,不滿道,“…王爺你居然嚇唬人!”


    “是夫人在本王耳邊一直嘀咕,害得本王睡不著才對。”他也理直氣壯的迴複。


    她欲言又止,涼風猝不及防的從門窗縫隙吹進來,千昕鶴已經拉開錦褥讓出了位置,洛希二話不說,直接就鑽進去了溫暖的被窩裏,背過身去,說道,“事先說明,王爺可不許亂動,否則翻臉無情,刀劍無眼。”


    “本王對夫人而言隻是個暖床工具?”他忽然也側身過去,主動伸手為她枕著小腦袋,顧影自憐一歎,“…看起來的確是了。”


    洛希心裏暖乎乎的,勉為其難的往後靠著挨近他的胸膛,自言自語道,“我從來都不把後背留給別人,如今隻有王爺可以靠近。”


    千昕鶴笑了笑,輕攬住了她的細腰,耳鬢廝磨,“睡吧,本王不是那麽隨便的人。”


    她偷偷哼了一聲,難不成自己就是那種隨便的人,見慣大風大浪的人難不成還會被他反撩不成,試探故意往後靠了靠,她的身姿曼妙,凹凸有致,滲在月光下的肌膚透著隱隱約約的青色血管,就不相信她能輸!


    他默不出聲,唿吸都是有條不紊的,洛希都恨不得翻身問他是不是一塊木頭。


    “夫人。”千昕鶴在黑暗中的聲音如山風拂過,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猝不及防靠近在她耳後的發梢,留下一句充滿荷爾蒙的話,“你再亂來,本王就難保會忍住了…”


    她一下子就老實得多了。


    洛希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香氣,下意識的多靠近他一點,千昕鶴也沒有拒絕,一如既往的攬住她,兩人就那樣沉沉的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


    她意識到自己身邊有個男人,猛的驚醒就要摸向腰間拔刀,又意識到自己昨夜卸甲上床,如今也隻穿了件軟白的褻衣褻褲,大清早被他這樣盯著,趕緊就拉過錦褥蓋在身上,說道,“王爺,不如你先洗漱吧……”


    千昕鶴點了點頭,安翁進來為他淨麵更衣,梳頭冠發,洛希直接躲到梢間,一頓猛整理,到了用早膳的時間都遲遲不見人影。


    “王爺,王妃怎麽了?”安翁雙手恭敬的握禮候在梢間外,疑惑的聽見裏麵洛希仿佛在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對話當中。


    千昕鶴還沒有動筷子,早膳特意擺在屋內等她出來,“不必催她,夫人隻是有些生氣,或許是氣本王,也可能是氣她自己。”


    洛希選擇的是後者,她擠破腦袋也不敢相信自己昨夜居然爬上千昕鶴的床睡覺!


    雖然什麽都沒有做,但她多少有些羞恥心,好歹她也是個黃花閨女,這般搔首弄姿,嫵媚百生,又沒有喝假酒,純粹就是她色心上頭的舉動,如今是深深後悔當中……


    “怎麽都不動筷子,這麵條都要坨了。”洛希收拾好心情,走出來見到那碗麵都漲泡了一倍,生氣可惜道,“不想吃王爺也不要浪費,這可是糧食,百姓來之不易的。”


    千昕鶴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又看著麵條,再望著安翁,得出結論,夫人生氣了。


    “本王不會浪費的。”


    他有條不紊的端起麵條吃飯,明擺著沒有做錯事,仍然是小心翼翼的察言觀色。


    安翁在想,他主子很有可能會是個妻管嚴,他得趕緊找準站隊,對洛希連忙道,“王妃,榮安世子聽說你愛吃揚州菜,特意讓廚子給您做了一份清蝦籽肉拌蟹肉麵條呢。”


    “如今冬季,哪裏來的蟹肉?”洛希嘴上說著嫌棄話,但還是上了桌,端起那碗撲鼻香味的蝦蟹麵,心情也頓時開朗了百倍。


    安翁趕緊介紹道,“這是盤錦的河蟹,天冷退殼後肉質鮮美,蟹黃尤為飽滿。”


    洛希點了點頭,望著千昕鶴還端著那一碗比他臉還要大的坨軟清湯麵,正在羨慕的望著自己的那碗,“要不要,分王爺一半?”


    “要。”


    他不容置疑的說道。


    兩人又吃過早膳,榮安世子已經隨著王府的馬車上京,千昕鶴在澄王府安排一些事情,洛希在外頭等著他,很顯然這將是那半塊兵符的去處安排,連書亭都再一次做守門的人,不過裏麵的人,她倒是也曾經見過。


    千昕鶴處理好事情,讓其餘人都在澄王府待命,特意陪她到通州的街上逛逛,“通州地大物博,夫人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嗎?”


    “那塊兵符。”


    洛希半開玩笑的說道。


    他也柔笑了一下,“很抱歉,這一次的事件牽連甚廣,不能再親自告訴夫人了。”


    “也罷,我自己身上的江湖事已經足夠多了,不能那麽貪心要捉人把柄。”洛希輕描淡寫而過,她不知道這個秘密也好,不用真的到了某一天,要靠這個秘密來出賣背叛他。


    她看到一座新開張的茶樓出現在麵前,炮仗紅紙一地,裏麵有四五張桌子,門口也有兩三張擺桌,冬日裏喝茶,百姓們穿的嚴嚴實實,臉上都是噻的紅彤彤的的幸福感。


    “閆樓應該也是這個盛景,可惜錯過開張的日子了。”洛希微微低頭一歎氣,抬起臉又換上一張可愛笑容,滿麵春風,望著他幽幽的說道,“洛希在這裏求個臉麵,希望王爺不嫌棄,也給一些生意讓我們可以活下來…”


    千昕鶴明白她的話中話,非朝堂是末流,攀上官府的名字辦事,自然事半功倍。


    “王爺放心,我們兩院樓不會做傷天害理的壞事的。不會壞了你的門檻。”洛希故意加重了最後一句話,表明了自己的信心十足。


    “夫人永遠不會退隱江湖是嗎?”他看著那小茶樓的客人絡繹不絕,隻要有茶在,就不會沒有茶客上門,生意永遠都在敞開做。


    洛希沒有迴答他的話,而是拉著他坐進去搭桌,一人點了一份茗茶,她捧在掌心暖暖和和,相敬如賓的碰了碰杯,呷了一大口才好舒適,“我永遠都不會退出兩院樓。”


    千昕鶴對她的答案並不感到意外,目光溫柔細膩,淡淡的說道,“本王知道了。”


    “我沒成為那種相夫教子,溫柔持家的妻子,反而是江湖浪子,又是殺人放火,王爺心裏也應該不高興吧。”洛希自嘲的說道,低下頭捧著那杯茶又嚐了一口,索然無味。


    “若是本王若要那種女子,世間就有千萬任由挑選,又怎會執著要娶夫人。”千昕鶴也掏出自己的一顆心,真誠以待,“本王不希望夫人會輕易改變自己,保持初心,永遠做讓你開心的事情,不要太過於為難自己。”


    這一點和宋延皓很相似,洛希說自己永遠不會上京都時,他也是要自己過得開心。


    “王爺從什麽時候喜歡我的?”


    “從樹下接到你的那一刻。”


    “因為我的眼睛好看嗎?”洛希依稀記得他曾經說過喜歡眼睛好看的人,“隻不過是雙普通的桃花眸,又怎麽討的王爺喜愛。”


    他輕輕的嚐了一口茶,抬起頭來,“不是因為眼睛好看的人才喜歡,而是見了你的那雙眼,才會對眼睛好看的人多一份好感。”


    洛希猝不及防的嗆了一口水,拍了拍胸脯順氣,“就那麽簡單?沒有別的原因?”


    千昕鶴想了想,似乎是個塵封已久的迴憶,“其實,那日夫人從知州府偷走模板以後,書亭並未跟丟你,正是跟了你們一路。”


    她瞪大了眼睛,“怎麽可能!”


    “書亭是玄衛之一,他的武功實力夫人應該很清楚,不過是假意跟丟,讓你和菖蒲放鬆警惕,倒未曾想過,夫人你那樣做的原因居然是為了一個剛剛失去孩子的母親……”千昕鶴淡淡的說道,也是那件事以後,他對洛希的改觀,甚至有愛慕之意。


    “那王爺到底是喜歡怎樣的人?”她不甘心的追問。


    千昕鶴笑了笑,淺聲道,“像夫人一樣的人,與本王能力相匹配,齊頭並進的人。”


    洛希猝不及防的被誇讚,趕緊把茶呷了一大口,喉嚨裏甘甜可口,降燥潤肺,又叫湯色透亮,湯底是鮮活的茶葉,這是難得的好茶,不禁轉過身問小二,“這是什麽茶?”


    “通州當地的小葉茶。”小二迴了她一句,又急匆匆的給別的顧客上茶去了。


    她心裏已經開始打起小算盤,通州小葉茶的味道不比其他地方的茶差,如今大家都愛喝點茶,當屬北苑貢茶最為出色,但過程繁雜,其中亦不乏有喜愛和泡茶人,閆樓要做得有特色,那一款小葉茶就很不錯,但要從通州走陸路運往京都,少則三天,多則七天,水路則最優,但是水賊猖獗,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根本難以抵擋,容易被劫持。


    千昕鶴見她想事情想的出神,為她主動續上一杯暖茶,洛希已經迅速的坐過去,一臉壞笑的望著他,“王爺,軍中應該常有派往通州輸送糧食物資的大船,去的時候裝滿了貨物,迴來時候就是空蕩蕩的對嗎…?”


    “夫人,這是漕運事務,你問這個的目的是?”千昕鶴也不傻,拋磚引玉等她說出來。


    洛希眸色淺笑,“既然迴來的走的是空船,我和您達成協議,我往大船上裝小葉茶運往京都,每一趟我都付三千緡如何?”


    “運送軍物乃漕運大船,一船承重三千石,即便夫人一趟隻運十分一三百石,除去購入原價和稅繳,閆樓的人力成本,夫人一趟就可以有應該之前有一萬緡的收入吧。”他微笑的說道,並沒有同意她的提議。


    “閆樓隻是普通生意,又不是立馬一天就能賣出去全部的茶,王爺可真瞧得起我。”洛希也開始打馬虎眼,她看上的正是漕運屬於官府,這一個後台天下無人能敵,連兩院樓也會選擇比避重就輕,她斷然盡量不去招惹官府,又提出一個新的建議,“我是誠心要和您做生意的,無論是運送的茶葉多少石,我都從迴手的收益中撥出十分二作為酬勞,額外每船運輸仍是三千緡的價格,這個如何?”


    做生意就要把合作夥伴的本領發揮到最大,同時利益同享,風險才能降到最低。


    千昕鶴知道價格已經非常合理公道,但洛希是個十足經驗的生意人,一個普通商人和官府做漕運,這一趟的運輸的風險降至為零,這意味著她的獲利仍然是最大的。


    “王爺總該讓我們賺點小零頭吧。”洛希抬眼看著眼前人,臉色平淡如水,捏著茶杯,指腹輕撫杯壁,微微眯著眼睛淺笑著,並沒有顯得有很大的興趣,讓她不禁有些急了,“王爺,不如你把你的要求提出來…?”


    他聽到這裏,手一頓,溫?目光一笑,“本王想要閆樓一半的掌控權。”


    洛希要不是自控力好,她就找個沒人的地方把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問他說的是不是人話,但她還是忍住了,臉色平靜中帶有慍色,“王爺,你這個提議有些誇張了……”


    “好吧。”


    他著實也有些獅子大開口,微一笑,“便按照夫人的提議,我們之間達成了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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