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簽字時已經不記得契約上寫的是什麽,看見姨奶奶渾身是血,她嚇得渾身顫抖都寫不穩字,綁匪伸出手指,兇狠的一直指著空白的地方要她簽字蓋手印,所以她什麽也不清楚,卻記得很清楚一件事,綁匪的手背上有個獨特的刺青,應該是某個組織。


    等到她攢夠第一筆錢就是去鎮子上,將刺青圖案畫下來,找到最窮的乞丐,問他們誰有見過有這個圖案的人,帶她去見那個人,便將自己賺來的兩貫錢送給她,消息在乞丐圈子裏傳出來,不久就有人拿著圖案來找她領賞錢,帶她去到賭場見有到那個人。


    洛希很快就決定順藤摸瓜,讓菖蒲將那人打昏,綁了起來,嚴刑拷打,為了不讓幕後主謀會意識到事情敗露,她便問他最近都接了什麽“生意”,最後把“買主”的府邸位置都找了出來,將所做壞事全都寫成文章丟在府門口,留下個地址要他們交贖自己便停手不做這件事,賺了個盆滿缽滿,很快的她就買地建樓,這就是兩院樓平地而起的根源。


    兩院樓的依靠小道消息,做的生意令人不齒,但這不阻礙世人愛八卦,愛攀比,愛嫉妒的心理,從鄉紳士族到達官貴人,都有這種毛病,今日是寇員外家私養外室,主母得到可靠消息精準捉奸,明日是華安縣令中飽私囊,被隔壁的對手縣令依據可靠消息舉報,對家升官發財,彼家鋃鐺入獄。


    洛希意識到兩院樓也在迅速積累大量的仇家敵人,何況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皆為利往,這一群“小乞丐”很可能會賣主求榮,她當機立斷,決定解散眾人,不再秘密接單,搖身一變成了最為普普通通的閆樓。


    她開始化身茶樓掌櫃,做起尋常百姓的生意,直到有一天,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子衝了進來,捉著她的手,痛苦地求她,“姑娘好心,姑娘好心幫幫我吧……”


    後頭衝進來大量的打手,麵露兇相,洛希並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她也不想茶樓遭殃,選擇高高掛起,推開那婦人的手,對她道,“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我不能幫你,你與別人家的恩怨情仇,請不要累及本店……”


    打手們見此,算她識趣,將婦人拖了出去,地上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跡,她無奈關了店門,坐在地上和菖蒲擦地,抹布所擦之處,血跡就會往外再蔓延,直到蔓延到她最柔軟的內心,不斷敲打她的靈魂,忍不住低問菖蒲,“你殺人的時候,會感到害怕嗎?”


    “不會,血濺過來的時候,躲開就好。”菖蒲賣力的擰幹抹布,泡了一桶血水。


    洛希望著自己的小店,門麵不大,她才十四歲,好不容易掙錢創建閆樓,若是惹上江湖是非,這輩子都要腥風血雨,可那婦女這麽多的店偏偏不進,非要找她,“那女子來找我,或許是因為我同為女子的原因麽?”


    “或許隻是走投無路,隨便進來的。”


    “倘若她真的是找我的呢?”


    “那又如何?”菖蒲把頭一抬,望著她的雙眸,“你已經說了,不想受到牽連的。”


    洛希的“後悔”就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和菖蒲就救下的人便是春娘,因為不滿婆家要將她轉手再賣出去而逃離,她有一手好的廚藝,從此留在閆樓,做的荷花酥無人能比。


    兩院樓開始在江湖重新接生意,洛希隻招募和她誌同道合的女子,通過考核成為“花使”,她們各有本領,隻做情報刺探生意,不涉殺人買賣,所賺取的酬金由雇主給予,花使終生不允許退出兩院樓,直到死亡為止。


    而雇主往往通過飛鴿傳書下達任務,不一定會有人接單,或許數月後才有花使迴應接單,這樣一來避免官府耳目追查,二來也可以讓兩院樓處於平衡狀態,不會過於招人眼紅,花使平常不工作的時候,她們的身份或許是藥鋪醫女,官家小姐,義莊仵作……


    洛希的生意走向正軌,她也開始迴歸到“正事”,秦大夫人在她的名單之上,但洛希還不至於要這麽快複仇,她在尋找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的踏進秦府的機會。


    “如今迴到秦府,沒想到都已經是五年後的事情了。”洛希嚐了一口茶,眉頭緊鎖,秦家雖然現在剩下的不過是個空殼,沒想到連茶葉都這麽差,早知道帶著梨花茶來最好。


    忽然,她聽到有人在低聲哭泣。


    菖蒲警惕的往小偏廳的門簾子裏瞧,有個淡色黃衫的女子跪在地上不停的抽泣抹淚,仔細一瞧,居然是四小姐秦文馨。


    “四小姐哭的可真傷心~”


    洛希拉起簾子就走進去,坐在靠門的椅子上,這裏比外頭寬敞的祠堂密一些,風不大,秦文馨聲音很低,哭的一抽一抽的,看起來是已經哭了一段時間,雙眼通紅無比。


    秦文馨注意有人來,嚇了一驚,見到是洛希時,忍不住爬了過去,聲聲淚下,“女公子救我,我、我真的不想嫁人做四姨太……”


    “平白無故救你,有什麽好處嗎?”洛希彎下腰,勾起她的下巴,哭的梨花帶雨的眼神楚楚動人,“按理來講應該稱你一聲小表妹,但可惜我不是男人,不吃這你一套。”


    “我、我……”


    秦文馨哭的越發可憐,兩道淚痕清晰可見,一顆又一顆斷線珍珠不斷的落下來。


    洛希見不得這種哭戚戚的場麵,收迴了手指,往後頭椅背一靠,“你娘爬上別的人的床,貪圖富貴,以為可以搖身一變山雞變鳳凰,誰知看走了眼,我那大舅舅又是個懦弱的孬種,一夜纏綿過得風流,生了你又不要養你,如今你能出嫁,為他爭取來一份嫁妝,也讓他那一直厭惡你的秦夫人開心,你自己也尋得一門親事,相安無事不好嗎?”


    秦文馨聽她這樣一講,已經覺得全無希望,掩麵痛哭,再次水漫金山似的哭了。


    “哭那麽多,對胎兒可不好。”


    洛希薄唇微啟,烏眸淡淡一笑,看著眼前秦文馨從哭泣到震驚,被戳中秘密時幾乎全身僵住,接著,她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肚子,這一個動作很快就作證了洛希的話。


    秦文馨害怕的往後退,她的秘密隻有秦苻叔叔知道,根本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


    “我初見你時已經腰寬腳重,步履無力,哭兩聲還會頭暈眼花,還以為是什麽不足之症,但廚房裏有新鮮鯽魚時管家秦苻卻命人做成黃苓湯,除了青清熱解火,這還是專門給婦人保胎喝的,況你躲在偏房裏頭哭,明明外頭寬敞裏麵沉悶,大概是孕婦是吹不得風的原因,便猜想你或許懷孕了。”洛希娓娓道來自己的想法,又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臉色,“我聽人說管家與趙姨娘是同鄉,兩人也共過患難,他幫你不少事,也知道你有身孕,所以才極力幫你,甚至讓你來見我……”


    “我與黃公子真心相愛,他、他不幸落水而亡,這是他的遺腹子,我絕對不會嫁給萬崋,我、、我寧願去死!”秦文馨被人道穿個事實,一時絕望湧上心頭,朝著牆撞過去,洛希趕緊命菖蒲快去攔,成排的蠟燭被誤碰,燃燒的火油澆到秦文馨的臉上,她咬著牙一句話都沒喊疼,顫抖的說,“生在這樣的家庭我也不想、可我…可我不想就那樣度過餘生……我不想做別人的姨娘…我不願意想娘親一樣做別人的附屬品,我不願意……”


    “真是個瘋子。”


    洛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讓菖蒲將她扶起來,見秦文馨柔弱無力的坐在椅子上,仍舊本能的用手保護著胎兒,便問道,“你本來可以打掉孩子,從頭來過的,何苦還留他?”


    “沒有他,世界都不值得了。”秦文馨雖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說出來鏗鏘有力,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洛希的良心上,她意識到自己性格過於薄涼,變得和秦夫人一樣助紂為虐,自嘲一笑,隨後換上一張笑臉,“你可知兩院樓的存在,這個組織最擅長能替別人做事,比如逃婚之類的……”


    “我…我沒有錢讓他們辦事、也不知道如何聯係……”秦文馨自然或多或少聽過江湖傳聞的情報組織兩院樓,隻為有需要的人解決燃眉之急,可兩院樓在哪裏,如何辦事,她都一無所知,更加沒有膽量接觸江湖的人。


    洛希幽幽一笑,“你怎麽知道她們要收錢辦事呢,說不定她們都知道你的事了…”


    秦文馨半信半疑,第二天她的臉就像是毀容一樣變得醜陋不堪,前來接親的人照例吹拉彈唱,風剛剛好吹落霞帔,眾人一看嚇了一大跳,媒婆連忙讓人快快去稟告萬家公子,接著悔婚的消息就迅速傳到秦府,迎親到了一半,轎夫抬著,都不知道是進是退。


    “快走!我要迴秦家!”秦文馨拍打著轎子,語氣變得又氣又怒,那頭秦夫人也後悔,不願意再養“便宜貨”,命人堵在門口,“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既然你已經是萬家的人,就不能進我秦府的門了!”


    秦文馨立刻走下轎子,扯下霞帔,在百姓的注視下,光明正大的選擇“逃婚”而去。


    這一夜的秦府不得安寧,秦楠怎麽說也是秦文馨的父親,喜事變慘事,骨肉分離,命府上家丁出去尋了一夜都找不到人,殊不知是洛希已經讓秦莊叔幫忙,幫助秦文馨逃到揚州城,帶著自己信箋,改頭換麵,早已成了林東茶園的一個普普通通采茶女了。


    萬家的人也很快上門要求退還彩禮,如此的“貨不對板”,換是誰家都不能接受的!


    洛希在正廳嗑著瓜子,就愛看秦夫人和萬家夫人兩家對罵的場麵,鬧得雞飛狗跳,有錢人家未必是知書達理,往往潑婦罵街的,說不定都是些高高在上的當家主母。


    秦夫人敗下陣來,灰頭土腦,一看見秦楠氣的火冒三丈,罵道,“你看看你那個庶女做的好事!她逃走了丟下我們來受罪,如今不僅僅賠錢,萬家還要告官告我們欺瞞!”


    “她明明就不想嫁的……是夫人您偏偏……”秦楠想要駁嘴又不敢,隻能把委屈吞進肚子裏,“如今文馨丟了,荒郊野外的她一個人都不知道如何活下去,如今找她——”


    “找什麽找?她拖累我們還不夠嗎?!你是不是還覺得家裏不夠亂?!”秦夫人翻臉不認人,直接一拍桌子,命令小廝不允許再去找人,還不如棄了這個庶女,秦楠思想掙紮了一兩下,和當年一樣,直接選擇了妥協。


    洛希偷偷瞥了一眼這對夫妻,果真還是有趣極了,她仿佛能預料到,即便當年舅舅知道秦夫人命自己簽字畫押,他也能隻眼睜隻眼閉,對於他來講,良心隻是突如其來的一陣愧疚,來的又快又痛苦,去的也快。


    菖蒲跟著洛希迴房,小聲的匯報說,“事情已經辦妥,她已經有了落腳之處。”


    “可沒有把人家小臉弄花吧?”


    “才沒有。”


    “那便是最好的。”洛希說到這裏已經是困意來襲,看了一天的大戲,早早的洗漱上床,沒過一會就,直接唿唿大睡起來。


    夜裏窸窣聲起。


    仿佛有人在偷東西。


    洛希睡在裏麵,埋頭大睡,菖蒲也睡得死,盜賊拉開簾子,看著兩個妙齡女子,正值青春年華,雖有不忍心,手中還是亮起匕首,畢竟背後的“買主”說過,若找不到值錢的東西,殺了她們兩個也未嚐不可。


    他的匕首還沒有落下,菖蒲猛的睜開眼,仿佛潛伏已久,跳起來左手扣住他的肘,右手重重往下一壓,“哢嚓”一聲,是清脆無比的骨折聲,疼的他立刻丟下匕首。


    匕首垂直一落,插在床板上。


    盜賊聰明,痛死也不敢喊出聲來,他被菖蒲踢倒在地,看著洛希也睜開眼,根本就沒有睡覺,幹脆坐起來頗有興趣的望著他。


    “你想要我來猜猜你們用什麽作為信號她才會進來,還是你自己來告訴我?”


    “貓兒叫。”


    “你可真是個賣主求榮的。”洛希沒想到這個盜賊這麽輕而易舉的說實話,再看看他的手已經血流成河,半截陰森骨頭都已經出來,看起來剛剛菖蒲是直接下死手的節奏。


    菖蒲已經來到門邊,輕輕的發出一聲低沉的貓咪叫,頓時衝進來一襲黑影,直接被菖蒲的扣住手,脖頸上抵上那把冰冷匕首。


    “菖蒲,把她帶近一些,好讓我瞧瞧她的模樣…”洛希邊說就邊下床,拿出火折子一吹,點亮蠟燭遞了過去,等看清楚麵前這張熟悉的麵孔,三分譏笑,七分漫不經心的說道,“我的好舅母,原來你還真的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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