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怎也想不到自己此生,會落拓至這番景象,族人因她而死,親人生死未卜,自己又記憶無,孤苦無依。


    越想她便越覺憤恨,報仇之心越發堅定,若是血仇不報,恐怕她一生都無法安眠。


    而尚閣勢力之大,手段之毒辣,不是她一人所能抗衡。可這條路好似也隻能她一人走。想到孤軍奮戰,再一看前景著實讓她心中一陣酸澀。


    “陌桑,我要說我必先去複仇,你可會放我離去?”


    “不會。”陌桑背著衣袖站在燭影裏,喉頭滾動著,語氣好似有些急促。


    “為何?”容若看著陌桑,一瞬間好似明白了什麽,低頭自嘲哂笑一聲。


    陌桑深歎一口氣,半分無奈半分疼惜。


    “若兒,你還是不信我。你大可以拉著我衣袖,向我撒撒嬌。我可以幫你複仇,我可以與你共生死,我甚至可以讓你在這裏不受任何世俗的侵擾。我確實想要從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但並不意味著,連同我對你的感情,都是假的。”


    “但願,你不會負了你今日的話。”


    容若抬頭與陌桑對視,眼中盡是落寞,一番變故下來,她連爭辯的力氣都好似用盡了,語氣低沉又無力。


    ……


    “陌桑,不是我不信你,是我不敢托付於任何一個人。我也明白,沒有任何人會無緣無故向你拋出善意。所以在我接受之前,我必須要考慮它所帶來的代價,我是否有能力去承受。我怕走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所有的事情,還未塵埃落定,讓我如何拋去一切去信你。你莫要怪我狠心。”容若胸中懷有萬分激雷,眼底卻是死寂如水。


    “不怨你是假,實話講了,誓言也諾了。我不知還要如何才能讓你完完解開心結。放你走是不可能的,我不想你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你。肚子裏有千言萬語想同你講,但是現在未到時候。原諒我的私心。我希望你可以放下心中的芥蒂,相信我。雪仇我陪你,以後路我都陪你。”陌桑牽起容若的手,握在手心中。


    容若看著陌桑整個人都暖了起來,他眉眼中少有的真正的溫和與憐惜,不禁在想,若是沒有欺瞞,和眼前的人一起攜手到白頭,也算是一生無憾了。她也是茫茫世間中的滄海一粟,不過平凡,心會熱,情會動,她多麽想有人為她遮風擋雨,並肩而行。可如今這番落拓,前路未見一絲光明,她怎會任性到不管不顧的,去賭上自己的一生,於這個城府深似海的人。


    “你陪我做甚,仇是我一人的仇,恨是我一人的恨。不需要你陪。”容若抽出手來,扭過頭,在陌桑不經意間抹掉眼角的一顆淚。


    “若兒……”陌桑輕輕喃著她的乳名:“莫要說血海深仇你一人可報,沒有記憶,沒有武功,你難道要拖著這副殘破身子,或等上個幾十載再去雪恥?再者,就算你可以等伯父可能等?”


    容若一怔,定在哪裏不知該如何作答。她一個人過著多麽煎熬的日子,她都無所謂。唯獨她父親,是她最後的慰藉,也是她心中的最痛。血仇一日不報,她父親就多一日的危險。陌桑這一說就像在她心中戳出了一個大洞,漏著唿嘯的風,眼淚一湧而出。


    “是我說的太多了。今天你也累了,我不擾你了,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帶你出去散散心。”陌桑伸手拭去容若臉上的淚珠,隨後一閃而出,隻留下一抹背影。


    這一晚,容若做了一個夢,夢見兒時模樣的她,在一個霧氣騰繞的仙境中,那裏有她的母親,有她的父親。


    母親溫婉美麗,憑靠在涼亭的欄杆處,咿咿呀呀唱著南調,風吹散了桃花,飄落在母親身上,雪白的錦袍綴著朵朵粉嫩,流雲發髻隨風飄搖,好似畫中仙子。


    她的父親,舉著她夠著樹上的嫰枝。一身墨黑廣袖袍,軒俊颯爽。她笑著跑向母親,想要把最鮮豔的花和最鮮豔的心情都送給她。年幼的她,踢踏的跑著,霎時間,涼亭似畫幕般急劇收縮,越來越遠,然後一團模糊不見。容若一驚,迴頭望去,那棵桃樹已不在,衝天的火光從天邊升起,直蔓延到腳下,容若覺得一陣熱燙傳來。


    一切都被卷噬在了漫天的火光之中,而後那翻湧的火舌漸漸消散在了青碧的天角。隻剩一片混沌的血光。


    “若兒,若兒,該醒了,都日上上三竿了。”


    容若在一陣催促聲中睜開眼睛,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她臉上,刺的她眼睛生疼。


    窗外天氣正好,蒼鬱翠林,飛鳥閑雲,穹頂之下墨色如畫。


    容若深知她現在唯有可做的,便是收起情緒,靜心等待,就如林中豺豹捕食,暗中蟄伏,一擊致命。


    陌桑散開衣袂,坐在塌邊,金燦燦的陽光撒在他肩上:“若兒,今天我帶你去吃山泉莊的小黃顙魚如何?就當去散散心。”


    “真的?”容若一聽,眼睛發直閃著亮光,一股腦從床上爬起來,好似前幾天的陰霾就這樣一掃而光。


    “昨日還哭的不能自已,今日就活蹦亂跳了。”陌桑見容若這般,輕聲一笑。


    “哈,仇是要報,飯也得吃不是嗎?我整天愁眉苦臉的,你看著難受,我也難受不是嗎?何必呢?血仇之事急不得,還得從長計議。”容若邊蹬著鞋,邊手忙腳亂的穿著衣服。


    “真拿你沒辦法,你這樣亂穿出去,旁人都要看笑話。”


    陌桑指了指衣服,不緊不慢道:“這件是穿在裏麵的。裏麵那件是最外麵的。你也不小了,穿衣服還不讓人省心。”被陌桑這般一說,容若像泄了氣一樣,衣服一扔,坐在塌上。


    “行行,就你話多。還有你能不能出去。我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你這樣不是平白的占了便宜?以後怎麽嫁人。”


    陌桑悶聲一笑,轉身出門。


    “紫娟,去給若兒穿衣服。”


    “是,公子。”


    “小姐,好不容易出一趟門,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讓那路邊的花兒看了都折羞!”紫娟從櫃格中依次拿了三套衣服。


    “這桃花粉怎麽樣,還是這套鵝黃色?還是這套?我覺得小姐和公子一樣穿月牙白最是好看了!”


    “折不折羞我不知道,但是不和你家公子穿一樣的,我是知道的!我要這套鵝黃色的!”


    “怪奴婢多嘴,那咱就不一樣。”紫娟偷笑著容若小孩子脾性。


    “笑什麽,還不趕緊給我更衣。”


    “是。”容若雙臂一伸,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任紫娟擺弄。


    “那要梳什麽發髻?奴婢的手藝還是過得去的,定襯的小姐更美。”


    “快與我說說最近流行些什麽發髻?”


    “嗯……現在最流行的是同心發髻,也是最繁瑣的,因它在腦後似同心結所以起名為同心發髻,還有梨花發髻,將頭發纏繞成一朵梨花,再以發簪固定,最後一個是流雲發髻,流雲發髻講求隨性,似璞玉般,美而不膩。”


    “哎呀,這些怎麽聽上去這麽繁瑣嚇人,我還以為就那麽幾下的事,以最簡單的來吧,我肚子可等不及了。姑娘家真是麻煩。”容若撇撇嘴,紫娟講的她頭都開始暈乎了,她已經要迫不及待的要衝出門,好好去唿吸一下人世間俗不可耐的空氣。


    半個時辰後,容若終於踏出了門。


    “你們家公子呢?不會要耍賴自己偷吃小黃顙魚把我撇下了吧!”容若站在陌宅門口見著一個人也沒有,氣的跺了跺腳。


    “怎麽家裏的飯菜不合若兒口味?就這麽迫不及待的要出去?”


    容若尋聲望去,見陌桑牽著匹白馬從樹下蔭庇處緩緩走出。


    “你說說,每天沒油沒鹽沒肉沒酒的,庵居蔬食,我還以為進了佛寺,怎麽合胃口啊?”容若不說則罷,一說就來氣了!心底抱怨著,這飯菜從來都是沒油沒鹽,連著色都沒有!


    “我這不是帶你開開葷去了嗎。”陌桑挑眉一笑,一躍上馬,向容若伸出手:“來,上馬。”


    容若一看騎馬同乘臉色變了變:“哎呦,我這傷還沒好,騎馬這麽顛簸,這萬一要裂了,你豈不是又要心疼了?”


    “裂了我給你縫上,保證給你縫出一朵花。”陌桑淡淡迴道,語氣不抑不揚。


    “別呀,這女孩子身上有疤痕,這多不好看啊,是不是?”容若眼睛骨碌轉著,不知在謀劃這些什麽。


    “若兒,我比你清楚。出門之前,傷口我都檢查過了,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哎呦,我肚子……”容若彎下腰,表情擰成一團。


    “那你便不去吧。”陌桑拽起韁繩,調轉馬頭走了幾步。


    “哎,別別別,我去我去。”說罷容若立馬直起了腰,拉著陌桑的手一躍上馬。


    容若一路上生著悶氣,坐在馬背上一言不發,覺得陌桑這個人時好時壞,永遠猜不透。語氣冷冷清清是他,與她插科打諢也是他,可哪個才是真實的陌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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