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雲嫣左手托著掌盤,右手端了迴鍋肉遞給閔伯,又端了扣碗燒白遞給誠哥,還剩一盤糖糟排骨。


    她看看剩下那個第一次來的流浪者——那是一位阿公,站在一堆空啤酒瓶旁邊,身後背著什麽東西,鼓鼓囊囊看不清楚,麵容清矍,很瘦很瘦,看不出來年紀,不過應該很大歲數了,精神還好,衣著有些破爛,洗得發白了,看不出布料原來的顏色,但很幹淨,不怎麽像流浪者。


    索雲嫣猶豫著問:“阿公,這是客人餐後桌上撤下來的,沒怎麽動過,你要是不嫌棄的話……”


    那阿公看了看索雲嫣,又看了看糖糟排骨,似乎也在猶豫著要不要吃,樣子看起來有點拘謹,不過他的肚子卻在這時候不爭氣的“咕咕”叫了兩聲,他抬頭看了看索雲嫣,索雲嫣兩手端著掌盤,放的有點低,阿公終於伸手端走了掌盤上的糖糟排骨。


    索雲嫣說:“你們先吃著,我去給你們打點飯。”


    “阿嫣,我的飯打多點,今天這個扣碗燒白可下飯了。”誠哥揚聲喊。


    “嗯。”索雲嫣答應著,進廚房打了三碗飯,誠哥那碗特別多,冒的老高。


    索雲嫣洗完第三波碗碟,站起來伸伸腰伸伸腿,估摸後巷的閔伯、誠哥和阿公他們吃好了,便出去收拾碗碟。


    三人的碗碟都放一處了,閔伯和誠哥靠著牆在閑聊休息。


    阿公也找了一個裝空啤酒瓶的木箱子坐著,看見索雲嫣出來,他取下了背著的布囊,打開來,露出一把龍頭三弦,那龍頭三弦看起來有些古舊,八角型的琴箱漆黑發亮,花紋像是蟒皮,琴首的龍頭威嚴儒雅,三根琴弦雖細但鋥亮,琴弓醇厚有力,在主人長時間的使用和擦拭之下,看起來堅實柔韌。


    阿公將三弦斜斜放在右腿上,調整了一下龍頭,三根琴弦就震顫起來。


    阿公從琴箱後的格子裏取出空心圓錐指套,戴在右手上,左手握住了龍頭下的琴弓,食指和中指按住三根琴弦,右手輕輕撥動,左手在琴弦上滑動,一陣婉轉悅耳的琴聲就響了起來,彈的是一首不知名的白族小調,娓娓敘述著,好似旅者對途中借宿農家主人熱情款待的道謝。


    索雲嫣的眼眶頓時有些潮濕了,龍頭三弦——十八歲生日禮物,不知道阿媽聽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生日禮物沒有呢?


    阿媽一定是明白的,那天晚上阿媽還撫摸著她趴在床邊的腦袋,笑眯眯的說:“阿媽知道啦,快點去睡覺吧,明天你收到了禮物,看看阿媽明白你的意思沒有……”


    可是阿媽就這麽走了,早知道那天晚上就跟阿媽多說一些,最好是說通宵,真的有好多好多話要跟阿媽說,我好想您——阿媽!還有阿爸!


    索雲嫣的眼淚馬上就要掉下來了,她衝阿公鞠了一個躬,趕緊收拾好碗碟,跑進了廚房,洗著碗碟,她的眼淚就一顆一顆落進了洗碗盆裏,一大盆洗碗水似乎都變得又鹹又澀。


    後巷裏三弦的琴聲幽幽的訴說著,勾起了她無限的思念。


    這天晚上,索雲嫣又夢見了阿媽阿爸。


    阿爸在做破酥粑粑,金黃柔軟的麵團,在他手上盤旋飛舞不停變化著形狀,不一會麵板上就多了整整齊齊的幾排破酥粑粑。


    阿媽哼著歌兒,把破酥粑粑放到火焰搖曳的碳爐上烘烤,很快就有香氣飄出來,接著熱烘烘的破酥粑粑就被阿媽從碳爐裏夾出來,放到了竹籮裏,一個個金黃酥脆,一層層鬆軟勁道,熱氣如煙嫋嫋繞繞……


    阿媽說:“賣完破酥粑粑就去,我知道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阿嫣……”阿爸笑眯眯的騎上了車,載著阿媽越走越快。


    索雲嫣跑得氣喘籲籲,漸漸追不上了,不由得急起來,大聲喊著:“阿媽……等等我……阿媽……您們等等我呀……阿爸……慢點……等等我……阿媽……阿媽……我不要生日禮物……您們不要走……阿媽……我不要生日禮物……您們不要走啊……阿媽……阿媽……”


    “阿嫣乖……阿媽去給你拿生日禮物……聽話啊……快迴去……阿嫣乖……阿媽知道你想要龍頭三弦……三弦……城南……”


    阿媽越去越遠,眼看背影就要消失了……


    索雲嫣大哭起來:“阿媽……阿媽……”


    “阿嫣!醒醒!阿嫣!醒醒!”阿婆聽到索雲嫣哭喊著,知道她又做噩夢了,趕忙起來喊醒了她,看著她滿麵淚水,恍恍惚惚不知所措的樣子,就心疼的連連念:“本主慈悲!本主慈悲!可憐可憐阿嫣吧,不要折磨她了……”


    索雲嫣抱著阿婆,眼淚又止不住,也不知道是在夢裏,還是醒著,隻恍恍惚惚的說著話:“阿婆,我好想阿媽阿爸……阿媽給我買了生日禮物,是龍頭三弦!阿媽知道我想要一把龍頭三弦……可是我不想要了……我不想要生日禮物了……我要阿媽阿爸……我隻想要阿媽阿爸陪著我……”


    阿婆扯起衣袖,擦淨索雲嫣臉上的淚水,將她摟入自己懷裏,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阿嫣不哭……阿嫣不哭……是本主……本主把你阿爸阿媽接去享福了,我們不能哭啊……不能哭……阿婆的乖乖……”


    索雲嫣靠在阿婆懷裏,哽咽著:“阿婆,我不哭……我不哭……”


    “嗯,不哭啊……阿媽阿爸在天上看著我家小阿嫣,他們希望我家小阿嫣快快樂樂的長大……”阿婆撫著她及腰的長發,輕輕寬慰她。


    索雲嫣在阿婆懷裏蹭著,眼淚浸濕了阿婆的衣衫:“我知道了……阿媽阿爸在天上看著我呢……我要快快樂樂的長大……”


    “阿嫣聽話……睡覺覺啊……睡覺覺……”


    阿婆輕聲哄著孫女兒,在老人家心裏眼裏,自己的孩子永遠隻有三四歲,需要哄著吃飯飯睡覺覺,不管孩子是三四十歲,甚或八九十歲。


    “阿婆,我要挨著您睡……”索雲嫣抬起頭,兀自掛著淚水的眼睛看著阿婆。


    “這麽大了還撒嬌呢……好好好……今晚挨著乖阿嫣一起睡。”阿婆說著,放下拐杖,脫了鞋子,就著索雲嫣挪向裏麵而空出來的半邊床躺下了。


    索雲嫣躺在床裏麵,側身抱住阿婆的手臂,頭靠在阿婆的肩頭,婆孫倆小聲地說著悄悄話。


    阿婆最擅長的,當然還是講那些又古老又淒美的神話故事。


    不過,今天晚上,她講的是洱海公主的傳說,很美好。


    洱海公主是洱海龍王的小女兒,她聰明美麗,乖巧可愛。


    洱海龍王很寵愛這個小女兒,要什麽都想方設法找來給她。


    天長地久,歲月悠悠,洱海公主在龍宮裏待得無聊了,便想到岸上來逛一逛,看看人世間的花好月圓。


    洱海公主化身成一個美麗的白族少女,到處走到處玩,見識了人世間的繁華熱鬧,她開心得很,一點都不想再迴龍宮去冷冷清清自己過了。


    然而,樂極生悲,有一天,洱海公主遊玩到一個村子時遇到了一個大妖魔。


    這個大妖魔是一條修煉千年的蛇妖,他原本盤踞在深山老林裏,剛剛煉得了一些法術,需要吃童男童女來增加道行。


    洱海公主打不過蛇妖,被蛇妖捉住了。


    蛇妖施展法術,將洱海公主攝在了一幅畫裏,掛在了一座很破很破沒有供奉的本主菩薩廟的牆上,日日夜夜動彈不得。


    蛇妖霸占了這裏,沒有人敢來,洱海公主被定在牆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她就這樣每天隻能等啊等啊,等著一位勇士來斬妖除魔搭救她。


    終於有一天,廟裏走進來了一個年輕小夥子,他長得很子弟。


    小夥子叫三郎,他家住在洱海邊,上麵還有兩個哥哥,大哥貪財吝嗇,二哥好吃懶做,隻有三郎勤勞勇敢。


    三郎從小就喜歡彈龍頭三弦,他彈起三弦那悠揚的琴聲,白天能使含苞的山茶花開放,夜晚能使洱海風過也無浪,他對起山歌來好聽得百靈鳥也跟著他鳴唱。


    可是,父母死後,大哥二哥為了霸占家產,把三郎趕出了家門。


    可憐的三郎沒有辦法,隻得帶著一把龍頭三弦,孤身到處流浪。


    但是他並沒有怨恨,反而用琴聲給人們帶來歡樂,他走到哪裏哪裏就會響起琴聲,哪裏就有了歡歌笑語。


    有一天,三郎背著龍頭三弦,走到了一個村子,他走了很久,口太渴了,便去到一戶白族村民家討水喝,卻看見主人家老兩口正在抱著女兒痛哭。


    三郎急忙上去詢問究竟,得知這個村子原本荒蕪的本主菩薩廟裏來了一個大妖魔,每月要吃一對童男童女,明天正好輪到老兩口獻出女兒。


    眼看女兒就要葬身蟒口了,老兩口舍不得,忍不住抱頭痛哭。


    三郎聽得義憤填膺,他安慰那一家三口不要傷心,他去殺死妖魔為民除害。


    於是,他自己一個人去本主菩薩廟裏等著那個大妖魔。


    三郎去到離村很遠的破破爛爛的本主菩薩廟,他撿了幹柴燃起火堆,坐在火邊彈起了龍頭三弦。


    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廟裏,他看見牆上掛著一幅畫,畫裏有一個很漂亮的白族少女,她微笑著眨著迷人的大眼睛。


    三郎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忍不住彈起三弦,唱道:“姑娘,你是仙女下凡,還是花神臨塵,你若有情,請應一聲。”


    這畫上美麗的白族少女,自然就是那被蛇妖定住的洱海公主。此時蛇妖外出未迴來,三郎燃起的火焰壓住了妖法,她得以暫時脫身。


    於是,洱海公主隨著歌聲飄然落地,圍著火堆翩翩起舞,她正要向三郎說明情況,這時,蛇妖迴來了,他最怕火光。蛇妖正要打滅火堆,吃了三郎和洱海公主。


    三郎連忙彈起了三弦,美妙的琴聲迷惑了蛇妖,使他昏昏欲睡。


    洱海公主見狀,連忙解下龍頭三弦的背帶,施展法術將背帶變成了一條鐵鏈,纏住了蛇妖的脖頸。


    三郎連忙拔出了自己的腰刀,砍斷了蛇妖的腦袋。


    三郎和洱海公主消滅了蛇妖,救了洱海公主,洱海公主也愛上了這個英俊勇敢的白族小夥子,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龍頭三弦也就這樣成為了白族男女表達愛意最好的樂器。


    為什麽每個故事都有一位美麗的公主呢?哪裏會有那麽多公主?索雲嫣想著想著,眼皮子有點沉,漸漸的閉攏了,終於掛著淚珠兒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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