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阿伯,您們怎麽來了?有什麽……事情嗎?”索雲嬌也感到不對勁,遲疑著問。


    村長的臉上沒有了平時的滿麵笑容,他看了看索雲嬌,又看了看索雲嫣,踮起腳來就看到了廚房裏阿婆忙碌的身影。村長頓了頓,側過頭來說:“阿嬌,你也迴來了?”


    “嗯,阿嫣今天生日呢,我特地迴來給她過生,村長伯伯。”索雲嬌說著,心裏越來越不安。


    村長猶豫著問道:“阿嫣今天過生日?她……她應該滿十八歲了吧?”


    索雲嬌點點頭說:“嗯,是十八歲生日,我們在等阿爸阿媽迴來,一起給阿嫣過生呢。”


    村長不忍再看那兩姐妹,迴轉身對警察們點點頭,說:“這裏就是索國強和方芬的家。家裏有兩個女兒和一個老阿媽……”


    為首的警官沉重的點點頭,沒有說話。


    村長轉頭對索雲嬌說:“阿嬌,我們進去說吧。”


    索雲嬌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村長和警察們讓進院子來。


    村長又看看索雲嬌和索雲嫣,躊躇著怎麽說話。


    索雲嫣走過去,顫顫抖抖的問:“村長阿伯,出了什麽事情……是不是……是不是……我阿爸阿媽……阿爸阿媽……”


    她說不下去,也不敢說,害怕說出來就一語成讖,仿佛隻要不說,就一切都像原來一般好好的,阿爸阿媽一會就會迴來,給她慶祝生日。


    村長不忍心看她們,低下頭囁嚅著:“阿嬌,阿嫣,你們阿爸阿媽……”他也說不下去了,最後側身看著他處,啞聲說:“這幾位警官找你們。”


    索雲嬌和索雲嫣便轉頭盯著幾位警官。


    為首的警官拍拍村長的肩頭,他看看姐妹二人,想著怎麽措辭能夠委婉一點,盡量減少她們的悲傷。


    雖然他處理過很多這樣的交通事故,但是從來沒有遇到今天這樣的情況,今天是那個小女孩的生日,她的父母卻在這一天雙雙車禍死亡了。


    從此以後,她的每個生日就是她父母的死祭!這樣的陰影要跟隨著她的一生!就算其他時候不去想,可生日這天是個固定的日子,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每年的這一天她都必須要痛徹心扉,一年又一年,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她才十八歲,這樣的煎熬實在太長久了。


    警官想了好一會,這樣猝失雙親的話無論如何說都隻有悲傷,但這交通意外總是要處理的。他想了想,盡量平穩而低沉的說:“今天早上在城南……發生了一起交通意外……一輛破酥小吃車被撞毀……發現時一男一女已經……已經死亡……”


    “死亡”這兩個字,好像晴天霹靂,頓時將姐妹二人擊懵了,再也聽不到其他任何一個字。。


    索雲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腦一片空白,眼前卻黑茫茫的,似烏雲籠罩著,什麽也看不清。


    索雲嬌顫聲問:“死亡?我阿爸阿媽……死亡……這不可能!我阿爸阿媽?確定是我阿爸阿媽?這不可能……”


    “咕咚”一聲,有人摔倒了,是阿婆暈倒在廚房門口了!索雲嬌驚叫著跑過去,村長也趕過去,合力扶起了阿婆。


    警官雖然也不想說,但這交通意外總要解決:“初步看來,死亡的一男一女,疑似索國強和方芬夫妻二人……所以……所以現在需要你們家屬親自過去看看,確認一下……”


    “阿爸阿媽?不會……不會是我阿爸阿媽……不會的!不會是我阿爸阿媽……一定不是!他們一定弄錯了……”


    索雲嫣的腦中像煮沸了一鍋粥,又亂又痛,她抬起頭來看看,阿婆暈過去了,阿姐在照顧阿婆,她想:確認一下?是的,我得去確認一下,我阿爸阿媽……我阿爸阿媽……不會的……阿爸阿媽還要迴來給我過生日呢……不會的……一定是警察搞錯了……我要去確認一下……一定是警察搞錯了……


    索雲嫣慌亂的想著,腦袋像要炸裂了。她暈暈乎乎的跟著那些警察去了殯儀館。


    然後就看到了她的阿爸阿媽躺在冰涼的鐵床上,兩人的手緊緊相握,頭兒挨頭兒靠在一起,沒有辦法將他們分開,也沒有人能忍心將他們分開,所以放在一張鐵床上。


    索雲嫣把眼睛睜得多大又揉得眼花繚亂,無論她有多不敢相信,那確實是她的阿爸阿媽!他們躺在那裏,蒼白得刺眼,好似全身的血液都流幹了,不再會說會笑,不再會做熱乎乎好吃的喜洲破酥,不再會摟著她的肩頭……


    “阿爸阿媽,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您們怎麽還不迴去……迴去給我過生日呢?阿婆做了好多好吃的,砂鍋弓魚、火腿炸雞樅、雕梅扣肉、夾沙乳扇、豬肝鮓……可香啦,我口水都流幹了也沒偷吃……從中午就一直等您們迴來,等啊等,等啊等……您們總也不迴來……原來是跑這裏來偷懶了……好啦,好啦,快跟我迴去了……阿婆和阿姐她們都等著急了……真的,阿爸阿媽,我好想好想吹生日蠟燭,好想好想吃阿婆做的菜了……阿媽,快點起來了……阿媽,快點起來了……對了,阿爸,我考上大學了,您看錄取通知書還在我兜裏呢,您們快起來看看嘛……阿爸阿媽,快起來,不要撒嬌了……您們都是大人了,怎麽還像我一樣撒嬌賴床……”


    索雲嫣說著,眼睛裏含著淚,臉上掛著笑,伸手去拉她的阿爸阿媽交握的雙手,可是他們紋絲不動,她加大了力氣,還是拉不動,她慌了:“阿爸阿媽,快起來呀……您們不要嚇我,我以後一定乖乖聽話……再也不惹您們生氣了……阿爸阿媽……阿爸阿媽……我不要生日禮物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什麽都不要了……我隻要阿爸阿媽……我隻要您們……我再也不過生日了……再也不過生日了……阿爸阿媽……阿爸阿媽……您們應我一聲啊……阿爸阿媽……阿爸阿媽……求求您們應我一聲……阿爸阿媽……阿爸阿媽……我好害怕啊……阿爸阿媽……”


    陪同的警察姐姐聽得眼淚水跟著刷刷的掉,看著索雲嫣哭暈過去,又醒過來,又哭暈過去,連忙半摟半伏著她。


    昏昏沉沉之間,她隱隱約約聽說——她的阿媽阿爸是失血過多死亡!就是傷得不重,可惜肇事者沒有救治,任他們血液流淨而亡!那個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那條寂靜無人的城南公路,那場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一切都沒有了痕跡,實在沒辦法查……


    索雲嫣頭疼欲裂,覺得每一個字都聽明白了,可是一句都聽不懂。她努力的迴想,又覺得是不是一個字都沒聽明白?她這天剛滿十八歲,阿媽阿爸把她保護得很好,她從未經曆過任何苦難,卻霎時之間就從幸福的雲端掉落進無底的深淵……


    天生橋那邊,桃源村東頭的第一家拉起了白幔,搭起了青氈房,掛起了望山錢,索雲嬌和索雲嫣頭戴孝帕,一身雪白的跪在門邊。


    白族人都明白,家家戶戶除了孕婦和小孩外,能去的都去了。


    村長主祭,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幫忙的眾人,洗屍、整容、入殮、守靈、出殯、送葬、入土、壘墳、樹碑、安魂、焚錢……


    索雲嫣像一具靈魂出竅的行屍走肉,默默的跟著村長的指引——跪、拜、磕頭……跪、拜、磕頭……跪、拜、磕頭……她想:我是不是還在夢裏啊,這個噩夢為什麽老是醒不過來,不知道頭磕使勁點,會不會就醒了?


    直到跪在墳前,她還是不敢相信:阿爸阿媽躺在墳下麵冷冰冰的泥土,從此再也不會親昵地摟著她的肩頭說笑了,再也不會做熱氣騰騰的破酥粑粑了……


    索雲嫣想:這是一個噩夢吧!快點醒過來…醒過來就好了。她使勁掐自己,好痛啊,可是還是沒有醒!她依然在噩夢之中,阿爸阿媽依然在冰冷的泥土裏。


    索雲嫣拿出大學錄取通知書,阿爸阿媽沒來得及看到她的錄取通知書,不知道她考取大學了,把錄取通知書燒給他們去,他們看到一定會很欣慰吧。


    索雲嫣把大學錄取通知書燒在了墳前的瓦盆裏,那裏麵還有沒燃過的錢紙,她頓了一頓,又加了兩把紙錢。


    阿爸阿媽應該收得到吧?他們有錢了就不用那麽辛苦早起賣破酥粑粑去了,也不會……


    阿婆病倒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風燭殘年的阿婆那天聽到噩耗,悲痛得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索雲嬌本來不想迴學校了,索雲嫣說自己沒有考上大學,所以堅決要讓阿姐讀書,那也是阿爸阿媽最大的心願。


    索雲嫣跟索雲嬌說:“阿姐,你一定要把大學讀出來,阿爸阿媽在天上看著我們呢。學費的事你不要擔心,我有辦法。”


    索雲嬌說:“阿嫣,你還小呢,才十八歲……”


    “阿姐,我已經十八歲了,不小了。”索雲嫣竭力仰著頭,她怕低下頭眼淚水掉出來,就會忍不住決堤,她已經哭的嘶啞了:“阿爸阿媽一輩子那麽驕傲,如果看到你大學沒有畢業就不讀書了,他們會不安的。”


    索雲嬌有些遲疑:“阿嫣,可是……”


    “阿姐,不要可是了。去讀書吧,你大學畢業,阿爸阿媽在天上都一定笑得合不攏嘴。”索雲嫣想到阿爸阿媽,胸口就痛的難忍。


    索雲嬌在開學一星期後,終於去上學了。


    阿婆也能起床拄著拐杖走幾步了。


    索雲嫣想:阿爸阿媽走了,我要學會長大了。不,我已經十八歲,是個大人了。阿爸阿媽會在天上保佑我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揉了揉眼睛,沒有淚水,幹澀發脹的疼,她想:我先得找份工作把阿媽阿爸留給我的家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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