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午七十八年的東風掠過八街九陌,漫不經心地撩起仲冬殘梅,乘著峻極蒼穹扶搖而上,倏爾一抹黑影閃過,腳步一頓,落於熊熊焰火之中。


    從灰燼中走出一名女子,不過二十一二歲的模樣。迴首是滔天的火勢,她著一身白衫,雙眸似望不盡的深潭,幽暗中透著清寂,如寒冬冰窖中落下一絲星火。


    倘若知情人在此,那必是會嚎上幾句。


    此人,可是大有來頭。


    要說今世,當為兩大國的天下,百慶國位列其首,安南國位列其次。


    她便是這安南國的公主殿下。


    而眼下這場大火,燒的正是安南國的金殿。


    她將折扇扣在腰帶邊,一手拎一壺桃酒,輕功一躍,攀上了城牆。


    她喚了一聲:“楚大人。”


    眼前的男人立如芝蘭玉樹,著一身潑了墨的黑,袖口處的布料微光瀲灩,繡的是雲霄黑龍。聞言,微微側首,朝她莞爾一笑。


    他唇未施脂,卻是豔極了,萬種風韻悉數堆在這抹笑裏,芙蓉月下的桃眸映著“風流”二字。


    樂有初倒第一次見他穿常服,竟有一瞬怔愣地移不開眼,她坐到男人身旁,晃了晃手中的酒壺,挑眉笑:“喝點麽?”


    楚晏頷首接過:“好。”


    樂有初小抿一口,侵入舌尖的辛辣瞬間嗆紅了眼,她閉眼又飲了滿嘴,含不住的酒滴滑至頸側,再睜開眼時,眼梢微紅,隻淡淡笑:“這桃花酒釀得挺醇,不枉我尋了一個時辰,從城尾莊老頭那搶來的。”


    “……”


    樂有初狀似無意地晃動酒壺,道:“楚大人,你方才收的可是長安來的信件?”


    “公主對我,大可放心。”楚晏飲酒的動作一頓,望向不遠處茫茫火海,眸色黯然,笑得有些艱澀,提醒道:“楚某人跟您七年了。”


    七年?樂有初淡淡一笑,不禁感慨日月如梭,淚花不自覺溢出。她聲音喑啞,道:“沒懷疑,隻是替楚大人擔心,你此番跟了我,長安那邊的人可是長眼睛的,就不怕太子氣急敗壞,拿你開刀?”


    楚晏笑了笑,沒應話。


    任誰聽了這話都是該笑的,畢竟他可是領兵拿下安南國的大功臣,豈能單憑太子之意斷他生路?


    隻不過,這兵符是從太子手裏搶來的。


    恐怕太子也沒想到養虎為患,親信竟然背著他倒戈相向,與敵國公主同仇敵愾,甚至趁他受傷之際搶了兵符,滅了安南國。


    “對了,楚大人,不用再喚我公主了。”樂有初笑道:“鹿走蘇台,不合適。”


    楚晏側過首,她接著道:“再者,我們不過是合作,談不上主仆,便互喚表字,如何?”


    楚晏微愣,神情漠然。


    樂有初以為他不悅,正要駁迴,便見他點了頭。


    他似乎猶豫了一瞬,才喚:“笙之。”


    樂有初笑了笑,道:“你的表字是?”


    楚晏心想,沒人為他表過字。他道:“喚我阿晏便好。”


    更深露重,夜染上鬱色。


    烈酒一入腹,話也燒了出來。


    後半夜,樂有初喝了個七葷八素,身子半倚著城牆,雙手抱著酒壺,仰頭對著月亮嘀咕醉話。


    “望在九泉之日,父皇母後莫要怪罪孩兒一意孤行,此番皆為權宜之計,往後孩兒必定造一個更輝煌的金殿……”


    “可還記得曾家嫡女?這傻丫頭,一天天追在謝家那小子後頭非他不嫁。當年兵敗,父皇都還沒提和親,傻丫頭居然一馬當先衝出來,不知道的都以為她是要以身殉國了。嘿……誰想到,我偏跟她對著幹,我當了質子,她可就沒殉國的機會了……”


    楚晏淡淡望著她,濃長眼睫下的眸光忽明忽暗,猶自喃喃了一句,可聲音極低,剛流出唇縫的話語通通被晚風給糅碎了。


    “也不知道,我走之後……傻丫頭跑去哪了。”樂有初笑著,眸似燃燼的死灰,許是酒灼人眼,憂在眉間畫了道川,醉玉頹山。


    男人緩緩抬手,想替她撥好額前的碎發,遲疑了半晌,卻終是放下了。


    這夜,風吹刺骨,也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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