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有風的早晨,白鹿替夕兒收拾好衣物,送她和相柳出城。


    每年秋天,相柳都會來白民接夕兒去北荒玩上半把個月。白鹿還記得相柳第一次來看夕兒時,穿著件月牙色的錦袍,背對著光伸手輕輕刮了刮彼時還未滿周歲的夕兒。


    或許是他二人當真是有緣分的。當相柳的手指輕輕刮過孩子的鼻尖時,搖籃裏一聲銀鈴般的笑。


    相柳的眼神在那一刻變得暖了很多,他逆著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他說:“這孩子我喜歡。我於她也算是有救命之恩,她給我當個幹女兒,她應當也是願意的。”


    白鹿笑道:“那你問問她,她要是同意了,我沒意見。”


    本就是尚還在繈褓中的孩子,哪裏能自己做決定呢。也隻有相柳,一向最愛同人較真。聽了白鹿的戲言,倒是當真正兒八經的俯身詢問搖籃中的孩子,


    他問:“小家夥,你……可願做我的女兒。”


    那個時候清風卷落滿樹的桃花,透過鏤空花雕的窗落到相柳的衣衫上,搖籃裏蕩出一聲銀鈴般的笑……


    ——


    “夕兒去了幹爹那裏可要乖乖聽青姨的話,別時常跑到你幹爹書房去煩你幹爹。”白鹿一麵將包袱遞給相柳的隨從一麵囑咐道。


    夕兒抱著相柳的脖子反駁道:“夕兒才沒有去煩著幹爹呢。幹爹說夕兒是幹爹的開心果,幹爹一看見夕兒,就把那些煩人的事情都忘了。”相柳接話,“對,夕兒是幹爹的開心果。”


    白鹿捏了捏夕兒的鼻子對相柳抱怨道:“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兒,才去了你那兒幾次啊,盡學著你跟我作對了。”


    相柳抬手在夕兒的鼻頭上輕輕一刮,頗委屈的道:“夕兒瞧,夕兒不聽娘的話,爹就要挨罵了。”


    夕兒從小就古靈精怪,白鹿也時常拿她沒辦法。唯獨相柳,總是能讓那個孩子溫順聽話。


    隻聽夕兒奶奶的道:“那夕兒不反駁娘親的話了,娘親別罵爹爹。”


    聽得這般質樸童言,白鹿忍不住笑了,捏著夕兒肉肉的小圓臉對相柳妥協搖頭道:


    “真不知道這孩子喜歡你什麽?”


    相柳笑著答道:“其實這世上有很多人都喜歡我的,隻是你不喜歡罷了。”


    白鹿默然無言,抬頭對上相柳帶著笑意的目光,晃了神。


    她還記得與相柳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他一身雪白衣衫,自水流河畔踏風而來,眉目間自有一股冰冷味道,偏偏如墨般的長發被風揚了起來,愈發襯得他冰冷異常。


    那個時候,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都透著冰冷。可他現在在她麵前,笑得像個孩子,而她,就是那個讓他笑得像個孩子的人。


    她想,如果他們早一點相遇,她會喜歡他的。可偏偏他出現得那樣的晚,或許這就是宿命罷,他們,注定是有緣無分的人。


    ——


    夕兒走後的第三天,白鹿帶著阿黃去了白民邊界的那片樹林。


    鳴鳩大戰,阿黃受了很重的傷,它原本是一隻擁有少年壽命的乘黃獸,卻被那場大戰生生耗了半生精氣,累得來隻剩三十年的壽命。鳴鳩大戰後,白鹿在外蹉跎了七年,和衛影重逢後在一起的日子也不過一年,如今將夕兒帶到這般大又匆匆了幾年。時光如水般的逝去,她還能夠陪阿黃的日子,沒有多少年了。


    一落地,阿黃就迫不及待的奔向那座小木屋,門扉半掩,定是有剛剛離開的紅塵過客。從前離開的時候,白鹿並沒有設禁製將此處隱了,而是任它亭亭玉立在這風雨中,為那江湖浪子,紅塵過客提供一個棲身之所。


    白玉般的手推開被歲月打磨得極盡光滑的木板門,發出吱呀一聲響。


    白鹿緩緩走進院子,昔日種下的梨花樹苗已然長成大樹了,如今時節,正是一樹金黃的碩果累累。屋簷下掛著的捕夢網被風吹得泠泠的響,彩色羽毛下係著的銅鈴鐺已然爬上了斑斑鏽跡。


    看著眼前種種,白鹿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原來歲月是這樣的好過,昔日她和衛影種下那棵梨花樹苗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他纖長瘦削,骨節分明手握著那把倒在牆頭的鐵丘,十分細致的將泥土培好。抬頭對她笑道:


    “等到來年梨子結滿了枝頭,衛山就給白梨做冰糖雪梨吃。”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一個男人纖長瘦削,骨節分明的手除了握戰劍、握兵書,原來還可以握一把培土的鐵丘、一隻炒菜的鍋鏟。


    彩色羽毛尾尖上的一滴夢露滴在已盛了半個竹節的竹筒裏,叮咚一聲響,將白鹿飄離的思緒悄無聲息的扯了迴來。用百鳥的羽毛編織而成的捕夢網能夠吸食世人的夢,再將夢中人世的悲歡離合釀成一滴夢露,夢中種種,便從此煙消雲散,夢中滋味,便存於那一滴夢露之中。


    白鹿從前最愛用世人的夢露釀五味酒,可集齊人生五味實在不易,所以那一壺五色五味的酒,白鹿這幾十年來也就十七歲那年釀成過一壺。


    隻有白玉瓶裝著的小小一瓶,前些年青要同彩雲公主成親時,白鹿將它送給了他夫妻二人做賀禮。好酒配酒癡,他們夫妻二人,自是配得。


    白鹿從石孔裏抽出那一節竹筒,看那竹筒裏的露水清澈,釀成酒來,可以當做送青要二姑娘滿月的賀禮了。就是不曉得,這露水在這塵世中沉澱這麽多年,夢中的味道是否還存在?


    白鹿低頭,朱唇輕啟在那竹節上輕輕一抿,一股香甜在舌尖蔓延開來。白鹿閉眼,世人夢中的種種在她腦海中一幕幕閃現。


    那是下著大雨的夜晚,一個孩子在這裏出生,她的額頭上長著一顆鮮紅的朱砂痣。一個中年男人抱著她,低頭在那床上大汗淋漓的女子的額上輕輕一吻,滾燙的淚珠就那麽落了下來,交織著無限疼愛與喜悅……


    甜味散盡,酸味便在口腔內充斥開來。那是情人之間的愛恨糾葛,如玉般的女子在昏黃的燭火下暗自垂淚,手中撰著的是情郎背棄誓言,另娶她人的書信……


    甘、酸、辣、鹹一一在舌尖蔓延,在舌尖跳舞。世人的悲觀離合也一一在腦海中上演……四味過後,澀口的苦充滿了口腔,那是白鹿從來沒有嚐過的苦,從舌尖直苦到心底,苦得將淚水從框子裏逼了出來。可是,腦海中卻無法浮現這苦主的夢境。


    大腦迴路深處,煙霧繚繞之境,怒放著一片一片雪白煙粉的梨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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