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荒人喜桂。


    三年前白民皇後勾氏不慎滑胎大病了一場,病中憂思,說十分想念家鄉的桂花。白民國國主蘇白平便譴人去了一趟東荒,爬山涉水尋來一百株桂花樹。


    沿著碧河齊齊栽了兩行,桂子開時,綠葉黃蕊,風動桂花香,驚豔了整座城池。


    桂花開得最好的時節,白民人便要去那碧河旁下一場桂花雨。要拿那芬芳撲鼻的花雨來做一場金黃的盛宴。白鹿喜歡在這個時候帶著夕兒去碧河旁散步。


    她牽著夕兒肉肉的小手,漫步在桂花雨中。她會蹲在伸手接桂花的夕兒身旁,指著滿被金黃覆蓋的河水溫柔的道:


    “知道嗎,從前你爹就是從這兒跳下去救的娘親。那個時候,這裏還沒有桂花呢。”


    “夕兒要摸一摸這條爹爹跳過的河。”


    “好。”白鹿答應著,眉眼含笑。


    夕兒蹲下來,在白鹿的保護下向前探出身子伸手去觸摸河水,夕陽夕下,水是暖暖的。


    河堤處,一抹灰影隱在桂花雨裏,靜靜注視著河畔玩水的母女。夕陽映照著她們,落在她深青色衣衫上的是暖暖的黃色。她如瀑的長發一如從前般柔順美麗,順著她俯身的勢從她削瘦的肩頭滑下。


    他伸出手來,在空中作撫摸狀。


    她最喜歡他這樣摸她的頭發。


    她說:“你一摸我的頭發,我就想睡覺了。別動,讓我在你懷裏睡會兒。”


    ——讓我在你懷裏睡會兒——


    動情深處,淚眼迷離。


    河畔的姑娘卻突然的迴頭,巧笑嫣然。


    “原來你在這兒啊。”


    她站起身來望著他笑,笑醉了這滿城的桂花香。身旁的女童咧開嘴,撒歡似的蹦過來,嘴裏甜甜的喊著,


    “爹爹……”


    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要緩緩的張開手臂;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要跨越萬水千山與她相擁。


    三年前,相柳突襲軍營。


    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士兵安撤退,受了很嚴重的傷。昏迷了十日,醒來卻在北荒的地下牢房。相柳在半月後召見了他,他還是一副老樣子。


    一身白衣若雪,一張棱角分明五官精致的臉透著一股冰冷味道。


    相柳說:“我答應過她,不會強迫她。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得到她,救你。是為了讓你看到,最後得到她的那個男人是個有足夠能力保護她的男人。”


    他頂著一頭蓬鬆的亂發,許久沒有開口說話嗓子已有些沙啞。但聲音卻依舊堅定有力。


    “她有我保護。”


    相柳臥坐於高堂之上,儼然一股俯瞰臣民的姿態。他抬了抬眼皮子,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要是,我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呢?”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眼睛裏卻燃起星星火苗。


    他說:“縱使從此這世上再無我衛影此人,她白鹿也斷然不會再愛上任何一人。”頓了頓,補充道,“包括你,共工之臣相柳。”


    相柳說:“哦?期望真如你所願一般。奈何我相柳是洪荒裏出了名的愛挑戰極限。我要讓你看看,我是怎麽一步一步取代你,住進她心裏去的。”


    就是當日,他被鐵鎖鎖住,相柳親自動手挑了他的手筋腳筋。在他左半邊臉上,潑了一杯極具腐蝕性的毒酒。


    他說:“我要讓你知道,從此以後你就是個再也配不上她的廢人。”


    相柳囚了他三年,不知道是個什麽原由後來放了他。


    但他沒心思知道,千山萬水,他歸心似箭。


    近鄉情更怯。


    他跋涉千山萬水而來,白民山水近在咫尺,他卻遲遲不敢前行。他穿著一身早已發臭了的囚衣,上麵還有早已變了顏色的血跡。他跛到河水旁想要喝一口水,看到水中倒影的一張陌生麵孔,捧著半捧水的一雙手卻生生僵在了空中。


    那是極其醜陋的一張臉。


    整個左臉,麵皮被腐蝕後褶皺成的一坨。顯眼的紅色烙印蜿蜒盤旋至額角深處。


    她從前最愛看他的臉,她說過他是她看過的最好看的人。


    現在,他卻變成了這樣一副醜陋的模樣。雖然看守他的那個老獄卒治好了他的傷,但因為囚室裏實在是藥石有限,他走路的時候還是看得出明顯的跛腳,他曾經上陣殺敵引以為傲的手也再也提不起寶劍彎刀。


    這樣狼狽不堪,醜陋邋遢的他,再也配不上那個白衣綠裙,笑顏如花的姑娘了。


    他再也不能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了。但他也舍不得從此以後與她相忘於江湖。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默默守在她的身邊。他依舊堅信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衛影沒有奢望過多年以後他以這副狼狽不堪的姿態出現,他的妻兒夠在人海茫茫中與他一眼相望。但他卻沒有想過重逢時,她們笑顏如花,如同一個陌生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他看著的小女兒蹭蹭蹭撲進一個白衣青年的懷裏,笑著叫了一聲甜甜的爹。他的妻子從他身旁擦肩而過,伸手拂去白衣青年肩頭上的桂花。


    她笑道:“好不容易得空來一趟,還想順走我白民城的桂花不成?”


    白衣青年溫和應道:“花我倒是不怎麽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這裏的人。”說著抬手刮了刮懷中女童的鼻子,惹的咯咯咯的一陣銀鈴般的歡笑。


    於衛影而言,世界皆靜。因為世界,都是心碎的聲音。他楞在原地良久,鐵皮麵具下的嘴角扯出一個苦笑,他伸手最後一次重複撫摸她頭發的動作,跛著腳轉身離去。


    風吹落一樹桂花,整個白民城下起了一場桂花雨。白鹿抬頭隨翻飛的花瓣望去,望見一個極其落寞的背影,在滿城的花海中,顯得格外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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