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鳴禮被發現的時候用盡平生百分百的演技才得以逃脫。


    逃開這兩個不法分子的視線後,他切切實實地鬆了口氣。


    為了不露破綻,他甚至按照陳木所說敲響了樓下住戶的門。


    將最後那點煤送進去,他急忙撤離。


    老狗在五樓等他。


    早在他察覺那間房有異,就讓老狗輕聲下樓,畢竟那些人很可能見過老狗。


    把老狗抱緊懷裏,齊鳴禮的心才迴暖了些。


    老狗打量了他好幾眼,見他沒事又想不明白為什麽不抓人。


    它已經聞到確切味道了。


    “咱們迴去找人來。”齊鳴禮小聲。


    對這些人逞匹夫之勇沒有用。


    這事怪他,要不是他沒把綁匪看在眼裏,一心隻想著先確認對方身份再實行逮捕,也不會落得個逃跑的下場。


    他更想不到會撞到綁匪和其他組織在進行木倉械交易。


    他們來到二樓走廊。


    樓上卻傳來力大勢沉的腳步聲。


    越來越近。


    多次靠第六感避開死局的齊鳴禮心裏一沉,身體朝一邊歪去。


    “嘭——”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肩膀一疼,泅濕一片,他歪倒摔下樓梯。


    齊鳴禮來不及感受身上哪裏受傷,迅速跑向安全的地方。


    綁匪在二樓,僅需十幾秒就能從樓上下來,他利用這個時間差,迅速逃離。


    好在事前,他們在這附近徘徊了許久已經摸清楚這裏的地形,否則他今天一定會栽在這。


    離開三單元,齊鳴禮從旁抄近道鑽進小灌木叢,沿著這一條路拐進另一棟樓,七拐八拐後,肩膀那裏越來越疼,心跳得越發快,眼前也有些暈乎,但是他不敢歇。


    按照經驗,就算逃離不法分子的視線也不是最安全的。


    比起他剛熟悉這片區域,對方可能比他更加熟悉。


    所以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去另外的片區,最好是他不熟悉的。


    齊鳴禮抱著狗,避開人群,專注走偏僻的路。


    又跑了十幾個地方,跑到他也記不住方位為止才停止。


    他停下來分辨這裏是哪裏。


    因為這裏不同尋常的安靜,讓他心裏有不好的預感,因為整個南區隻有東南片區人煙稀少,這還是托他們警察數次搜查的功勞呢。


    齊鳴禮放輕唿吸,眼睛四處搜尋。


    片刻之後,他認命了,


    這裏真的是東南區那片弄堂。


    齊鳴禮額頭沁出許多汗,嘴唇發白,老狗擔心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齊鳴禮摸摸它的頭以示安撫。


    突然它的耳朵立起來,看向身後的位置,森白的牙齜著。


    齊鳴禮猜測綁匪追了上來,他低頭,正好撞見血跡滴落在地上,暈出一片血花。


    向後一看,果然還有兩三滴。


    縱使他捂得再嚴實,也有血液從指縫之間滲出。


    他用腳碾過有血的位置,企圖用泥沙蓋住痕跡。


    這時突現腳步聲,齊鳴禮忙放輕動作,飛快往前跑去。


    進到一個甬道,他躲在一堆雜物後,盡力將自己縮起來。


    再往前一點是一戶人家的外牆,他可以翻進去,不過這是退無可退的時候。


    他在賭,賭這堆障礙物不足以引起對方注意,以及他小心再小心後,地上已無痕跡。


    比起狂奔可能引起暴露,他更擅長就地隱藏,他的班長對他說過,與其讓匪徒察覺到你在逃命,一步步突破你的心理防線,不如躲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讓他猜,讓他也方寸大亂。


    這樣更有利於自己存活。


    靠著這一手,齊鳴禮許多次反敗為勝,在背後絞殺對方。


    他屏住唿吸,也合住老狗的嘴。


    一分鍾過去,綁匪腳步愈加清晰。


    兩分鍾過去,他竟朝這而來,齊鳴禮眉頭不由皺緊。


    綁匪竟然不按他設想地略過此處,還朝這裏來?


    那就隻能使用第二種正麵而上的方法了。


    他從腰後掏出木倉。


    裏麵隻有十發子彈,並無補給,這也是他不一開始拿出來的理由。


    好刀要用在刀刃上。


    輕輕拉動套筒,子彈上膛。


    雜物堆映射進來一道影子。


    沙沙沙——


    是鞋底和泥沙磨蹭的聲音。


    齊鳴禮握緊了木倉,默數三個數。


    三——


    二——


    一——


    他踏出來,左手托著右手,瞄準,正要擊發。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伸了過來,反折了他拿木倉的那隻手,迫使木倉口對準天空,隨即那人推來厚重一掌,齊鳴禮不得已後退,來人再五指張開輕巧地擒在他手腕處。


    齊鳴禮手腕一麻。


    他的心沉到穀底。


    碰到硬茬了?


    從他離開部隊就沒有遇到過有誰可以掣肘他至此。


    齊鳴禮險些拿不住木倉。


    薛衛兵和徐文浩等人沒有提過最後一個綁匪會武啊。


    一切發生不過須臾。


    齊鳴禮打算竭盡全力了,他腳往前灌力,胳膊肘往這人心口而去,綁匪迴防之際,他就可以找到機會扣動扳機,雖然不會命中,但讓他負傷卻可以。


    “嗬。”這人後退一步,讓他的一腳落空,發出一聲輕笑。


    聲音清潤,讓人忍不住抬頭。


    齊鳴禮眼神如刀地看去,頓時愕然,手上動作滯在半空。


    “爸!!!”


    他失聲。


    甬道內光線偏暗,來人的五官被打上濃重的陰影,如陰山斧石,浩如深淵。


    ……


    應修明替齊鳴禮除了肩膀上的子彈,任他疼得齜牙咧嘴,眼睛發直。


    “爸,爸,你輕點,疼,有麻藥嗎,給我上點,嘶。”


    應修明給傷口上了點消炎止血的藥,堵上一層棉花,纏上繃帶後方才看向這個女婿。


    慣以溫和的麵容示人,如今卻帶上點肅然,齊鳴禮就有些受不住地低頭。


    “爸……”


    對這個亦師亦父的長輩,齊鳴禮自是恭敬,見到他也分外欣喜。


    兩個人見麵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和文雯在一起前他們就因為因緣際會結識,這之後他視他為投緣的後輩,暗中教導點撥,教他這個農村來的小子怎麽在軍中那樣一個複雜的地方立足。


    齊鳴禮這才在軍中薈萃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視他為恩師,比生父還要親近的長輩。


    這之後他還將女兒嫁給他,齊鳴禮感激得無以複加,發誓要孝敬他一輩子。


    不過應修明一直居無定所,他也一直沒有機會。


    如今倒好他們又一次重逢,齊鳴禮都能想到文雯高興的樣子,還有兩個孩子至今未見過外祖父。


    一紙書信到底比不上看到真人。


    齊鳴禮剛跟他解釋完甬道之事的始末,又想向他報告這幾年他和文雯的近況。


    應修明的樣子卻像極了要說教的時候,每當這時候就是他哪裏做得讓他不滿意的時候,齊鳴禮瞬間乖覺地縮起脖子。


    至於哪裏讓他不滿意了,齊鳴禮隻能想到甬道裏的角鬥。


    “知道自己的問題了嗎?”


    齊鳴禮:“大意了……”


    “還有嗎。”


    “武力退步了。”齊鳴禮頭皮發麻。


    疏於練習這一點很致命。


    “還有。”應修明把染血的棉花扔進炭盆,看著它被火舌舔舐。


    齊鳴禮腦袋飛速運轉。


    應修明目似點漆,火光倒映在眼底,簇火叢生。


    “自矜托大是什麽時候有的毛病。”他問。


    自以為是,自信過頭,總以為自己能化險為夷,便是致命。


    齊鳴禮眼前好似驚雷劈下,他愕然地看向嶽父。


    “爸……”他想說自己沒有,可話到嘴邊,刀疤男的臉在眼前劃過,他開不了口了。


    他確實低估了任務的危險性,哪怕部署過,可最後還是選擇了單刀赴會,落了個被追的下場也是活該。


    他沒意識到綁匪的不可控性,他以為隻剩一個人後,抓人便簡單了許多。


    齊鳴禮低頭受教。


    應修明搖搖頭,知道他明白輕重也不再逮著這一點不放,繼而催促他把落下的武力練迴來。


    連他一個老頭子都贏不了像什麽話。


    如果他不改大意自得的毛病,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以力破力也不是不可以,說到底還是實力減退,再加上不縝密的計劃,才會有此狼狽。


    他以為能用演技騙過對方,卻忘了這是遊走在犯罪線上的亡命之徒,身體敏捷度跟不上,挨這一彈不冤。


    偉叔這時候走進來,笑嘻嘻:“地上都清幹淨了,一點血都沒留。”


    應修明:“辛苦了。”


    讓兩個老人為他擦屁股,齊鳴禮羞愧更甚。


    老狗沒見過恨不得埋地下的齊鳴禮,那雙眼睛竟有些通人性,帶著新奇意味多看了他好幾眼。


    “你這狗有點意思。”偉叔看到忍不住發笑。


    避開老狗身上被子彈擦傷的地方,齊鳴禮薅了把狗頭。


    “爸,你跟我迴去嗎……”齊鳴禮麵帶猶豫。


    應修明身份特殊,不願意和家裏人在一起給他們帶來禍事,便是文雯都不曾親自教養,他對這個提議是忐忑的。


    應修明十有八九不會同意。


    果然他搖了搖頭。


    齊鳴禮連忙:“那讓文雯和孩子們見見您。”


    應修明還沒說話,偉叔先笑出聲:“你緊張什麽,我們也沒說馬上走啊。”


    齊鳴禮眼前一亮,“那你們可以留多久。”


    “唔,”偉叔托著下巴看應修明,故意賣關子,“說不準。”


    齊鳴禮急:“您給個期限。”


    “暫時不會走,你放心好了,”偉叔也不逗他了,“這次迴來應該會常住。”


    他們的身份處理好了,也買了地,這塊魚龍混雜的地界很適合他們隱藏自己。


    偉叔視線落在應修明身上,這老小子年紀越大舐犢之情就越重,想女兒也想外孫,局勢剛好一點點就要迴來,他隻能舍命陪君子。


    齊鳴禮還有很多問題,比如他們在這多久了,怎麽也不來看他和文雯,可話到嘴邊,他選了個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如果不是這次的事情,你們是不是根本不會現身。”


    偉叔下巴抬起,指向應修明的位置,一副都是他的主意的樣子。


    應修明躲開齊鳴禮控訴的眼神,淡定自若地給自己沏上一杯茶。


    齊鳴禮長歎一聲:“爸你知道文雯很想你……”


    應修明喝茶的動作不由止住,垂下眸子不和任何人對視。


    他想起了那孩子……


    齊鳴禮說的,他很清楚,對於一個從小缺失父愛渴望父愛的孩子來說,他對文雯太殘忍。


    也因為這個他總有些愧疚和情怯。


    越愧疚便越情怯。


    故而,他選擇遠遠看著,隱秘期待著像今天一樣,有一個‘偶然又不那麽偶然的機會’令父女相見。


    可在機會來臨前,他則是多加考慮給女兒一家會帶來的影響,比如老一輩的恩怨會不會波及到他們。


    應修明複雜的思緒自腦中一閃而過,齊鳴禮難得孩子氣要一個說法,他隻能扯開話題:“那兩個孩子我都看過了,你們養的很好。”


    “……隻是有些頑劣。”


    “您見過?”


    偉叔擠眉弄眼:“何止見過,還是我給你送迴去的呢。”


    “原來是您……”齊鳴禮恍然,又有些感慨。


    “她們現在還想著離家出走嗎?”偉叔笑得褶子都加深了些,“這麽小怎麽就這麽古靈精怪,老頭子我可還記得文雯小時候很乖的。”


    應修明這時插了句嘴:“她也離家出走過一迴。”後來隻身在外吃了點被人欺負的苦才變乖的。


    “家學淵源啊哈哈哈。”


    “我改天和文雯一起帶孩子來認認人。”


    齊鳴禮適時說,一邊觀察應修明的臉色,見他不言不語就有些無所適從,不由看向偉叔。


    偉叔隱秘地點了點頭。


    齊鳴禮這才舒了口氣。


    應修明臉上閃過糾結,最終化作一抹不自在,開腔:“一天三次藥,保持清潔,如果夜裏發燒多喝水,你先迴去吧。”


    齊鳴禮其實還不想走,應修明卻提醒他:“今天打草驚蛇,要是不抓緊拿人,明天你就等人遠走他鄉吧。”


    齊鳴禮聽到這個皮都緊了,時間緊任務重,他連忙告辭。


    偉叔送他,在門口的時候又喊住他,看一眼四下沒人,說:“必要時刻喊你閨女幫忙抓人,也不知道你們發現沒有那丫頭的本事,還真有點神乎其技,善口技的人偉叔也看過不少,可也沒見能聽懂狗話,讓狗聽人話的,那丫頭你可以培養一下。”


    他簡單提了幾句那天群狗來助的場景,齊鳴禮捂臉表示知道了。


    齊罐罐你到底在多少人麵前展示過!


    “嗯——”偉叔拖長了音,猶豫再三還是說,“修明變扭,我們的處境也不到能光明正大走街上的地步,見麵可以,但不要來往過密。”


    齊鳴禮:“我明白的。”


    偉叔看著他走,迴過頭和門後的應修明撞了個正著。


    他樂了:“你怎麽做竊音小人。”


    “倒茶葉。”應修明舉了手裏的茶壺。


    偉叔才不信,隻一個勁地笑。


    應修明撇開頭,不與他爭顏麵,雲淡風輕地說:“其實兩個孩子還是可以常來串門的。”


    偉叔一下就想到剛剛的話,誇張道:“隻允許外孫來串門嗎,那你閨女呢,對她也太狠心了吧。”


    應修明朝他腳上澆了些茶水。


    “嘿,你這人!”


    “母隨子來,都是客人,我不似你,做不出趕人的事。”


    偉叔原地呸了一聲。


    應修明淡聲:“鄙陋。”


    偉叔動了動腳趾頭,鞋麵上還有點水珠,氣笑了,誰惱羞成怒潑水,誰方才趕女婿的。


    “平日你人模狗樣,還有些章法,如今一聽到女兒外孫的消息端都端不住了吧!”


    “呔,方寸大亂的那個你給我站住!給我洗鞋!”


    應修明端著茶壺施施然地往迴走,點評道:“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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