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皇熾視角:


    深冬已過,這京城裏的最後一場雪已經下完了,雪花落至地麵便立刻融化,宮中的台階都被潤濕了,顯現出深黑的色澤。


    大權曆第六十三年春,惠嬪歿。


    ......


    剛下了太學,我身邊跟著一眾的伴讀以及宮女太監:“三皇子殿下,您可慢著點走,早春的路上滑。”


    “三殿下,這不是迴嘉音殿的路啊?您是要去哪裏?”


    我一聲不吭地繼續快步向前走去,走過濕潤的石板路,走過那已經冒出了青苔的小徑,又穿過了宮中那偏僻之地所長著的一片還未長出新芽的樹林。


    今晨剛醒,便聽說惠嬪幾日前在禦花園衝撞到了高貴妃和太妃娘娘,受了罰,迴到宮中便大病了一場,身子一直不見好。


    惠嬪是我的生母,高貴妃是我的養母。


    從我出生有了記憶起,高貴妃便是我的母妃娘娘,我還有一個比我大上六歲的哥哥,也就是當今的二殿下皇彬,他自幼聰慧,書卷一旦看過便過目不忘,然而母妃還是日日罰他,要他天不亮就起來看書。


    我不一樣,基本上就是被高貴妃放養,每天吃喝玩樂,倒也快活。


    太學是權國皇室專屬教育,我自認為年紀尚小,完成了太學的任務之後,隻要成天上樹摸魚便可,至於學習什麽的——二哥,抱歉啦,你自己努力吧。


    可能是因為我過得太快樂了,皇彬並沒有自己是我哥哥的自覺,他非常討厭我,但是不得不做出一副皇宮好二哥的樣子,看著我都替他累。


    我是知道惠嬪是我的生母的,但是我們平日裏基本上見不到麵,要說什麽母子親情倒是沒有多少,畢竟我們都如同陌生人一般,我甚至都記不清楚她的樣貌,經常把她和其他娘娘們記混。


    但是不知為何,每逢宮中慶賀佳節之時,我總能看到她遠遠地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被我發現之後便惴惴不安,刻意地轉頭避開我的眼睛。


    惠嬪的出身不好,聽下人們偷偷說,她本是高貴妃身邊的一個得力的宮女,起了不該起的貪念,趁著一日皇上醉酒來尋高貴妃但是沒尋找到的時候摸上了龍床。她被皇上臨幸了,被封了個份位,卻得罪了高貴妃。


    緊接著,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惠嬪運氣好,生下了龍嗣,也就是我這個當今三皇子。


    不過惠嬪這種身份低賤之人怎麽能養育皇子?再加上皇上也存了補償高貴妃的念頭,便將我寄養到了高貴妃的名下。


    今日剛醒,打算收拾收拾,等著去上太學。


    誰知道,剛一出門,我就看到一個小宮女衝了上來重重地磕頭:“三殿下,求您快去看看惠嬪娘娘吧!她大病一場,一直沒好,眼看著燈枯油盡,恐怕是要去了!求您......”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我身旁的小太監給拽了出去:“去去去,在三殿下麵前說的都是什麽晦氣的話?這時間可是殿下去念太學的時候,要是耽誤了殿下的課業,你可擔得起?”


    可惜聽到這事之後,太學什麽的,我確實是沒心情去了。


    但是,不行。


    看著身邊這些跟著我的人,我便知道他們心中所想:那燈枯油盡之人不過隻是一位末位的嬪妃而已,有什麽可探望的?


    幸而太學放學了,我便徑直往惠嬪那偏僻的院子裏走。


    在惠嬪那院子門口,我又看到了清晨之時看到的那小宮女,她的眼圈都紅了,腫得像個饅頭,看到我來了,眼神稍微亮了亮:“殿下,您快去看看吧,估計還能見上娘娘的最後一麵。”


    身邊的人聽她這番說,都嫌晦氣,沒有進門。


    我打開了那房間緊閉著的雕花木門,慢慢走了進去。


    門窗緊閉,屋內都是中藥的氣味,臥在床上的那女人已經瘦得脫了相,麵如黃蠟,她轉頭看到了我,便撐著身子在那宮女的攙扶下靠著墊子微微起了身來。


    “熾兒,你來了。”


    “拜見貴嬪娘娘,您這病可是讓太醫看過了?”


    “看過了,沒用。熾兒......咳咳,人早晚都有這一天的,在這宮中多活幾日,倒也未必算得上什麽好事。”她的身子如風中殘燭一般,隻是開口說了這一句話,便大口喘息了好幾口氣,“娘的父母死得早,如今一生倒是無牽無掛,隻有你這麽一個孩子,倒算是留下了一絲血脈。沒能給你身份顯赫的母家撐腰,這是娘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了。”


    她自稱是我娘了,就如同平凡人家一般。


    看到她這個樣子,我沒辦法去糾正她了,算了,畢竟她確實是我的生母。


    “熾兒,你要記住,你是皇子,是陛下的兒子。娘不求你如何,但求你成為這些兄弟姊妹中活得最長的一個,你可能答應了我?”


    我似懂非懂,隻見她的淚水已經順著眼眶滑了出來,隻能迴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了。”


    後來,我是真的知道了。


    奪位、爭寵、滑胎、喪子、入獄、枉死......


    我曾以為我身後這皇城高手如雲、侍衛眾多,必定是固若金湯最為穩固;但後來我終於明白了——哪有什麽固若金湯的城牆,這世間最危險最黑暗最險惡的圍城,便是我此時此刻身處的這一座。


    接下來的幾位皇弟,夭折的夭折,大病的大病。


    我日漸沉默寡言,幾日不說一句話了。


    我的出身卑賤,我的性情孤僻,我被人愚弄,我受到嘲笑,我......裝瘋賣傻,我答應過她了——我要活到最後。


    高貴妃和太妃都是兇手,她們害死了她,所以我也要她們都嚐嚐至親之人死去的痛苦。


    看著太妃家的那活潑伶俐天真宛如白紙一般的小王爺,我暗中設計人趁著他去避暑的路上綁走了他,他被一把火燒得麵目都模糊不清了。


    至於高貴妃以及二哥?


    父皇忌憚高家權勢已經很久了,如若沒了高家,高貴妃怎麽會有如此盛寵?我隻是順著父皇的心思,在後麵推波助瀾了一番,將高家這顆毒瘤拔除了而已。


    呂子茶?還是......小王爺?


    我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眸子閃著光的人,分明就是他。


    在這世間,在這宮城內外,如何會有這般不染權欲之人?


    我不相信鬼神之說,已死之人怎能複活?他明明已經死了,但是為何他像是憑空出現一般,在這權國繼續卷起了波浪。


    他是想要找我複仇嗎?


    不知為何,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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