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次與大家重聚是喜事,可不知怎的,這次的相逢,總是隱隱約約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如同眼前這般清幽幽怨幽幽的銀月。


    月初月又圓,轉眼又是一月,月光冷冷的照著楚國的地勢山脈,我望著地圖上大片被漸漸蠶食的江山國土,和形成包圍之勢的戰火地帶,心髒像被誰緊緊握住捏碎了一般


    “還沒睡?”


    我迴神,熊啟已經現在賬內,我遂起身相迎:“大王”


    “就知道你也沒睡”


    “是”是的,我也一直在等他


    他抑了抑手,示意我不用動,隨後獨自燃了兩盞燈火,放到案前,一直是月光做主題的大帳一下子亮堂了起來,他順便坐下身,與我相對,目光炯炯盯著我們身側所剩不多的殘破江山,燈火將他的麵龐映亮,將身影拉大拉長,投滿大帳:“如圖所示,我們大部分國土已經被秦國吞入腹中,如今隻有都城蘭陵,以及蘭陵以南,和楚地極南,極東南地帶一些險要川穀,尚還在頑強抵抗外,其餘都以被秦國侵占,。雖說有你在郢城下差點取了嬴政首級,讓我楚國軍士熱血沸騰,士氣大漲。可如此亦徹底激怒嬴政,使得如今盛軍緊隨其後,如猛水一般壓來,而我們楚國,那曾經號稱四十萬的兵力卻早就所剩無多,大勢已去……而且,眼下募兵和集糧卻又困難重重……後備力量嚴重不足”……他歎了一口氣,眼睛從地圖上移開,久久沒有再說什麽


    “即便沒有那出好戲,他嬴政也沒打算放過我們,放過楚國”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再次說道:“怎麽辦,如今楚地分散在秦軍包圍圈內,秦軍各處殘食楚國國土,照此情形,蘭陵亦撐不了多久了的”


    “他處的侵蝕不是已經行分兵之術遏製住了?”


    “可蘭陵還沒有”他說著,激動的向我探身而來:“王妹何不讓蘭陵亦施此計?”


    他終於主動問出口


    “分兵遊擊之計要領在於敵不知我,秦軍不知我楚國複雜山脈,就不知我軍藏於何處,行何軍事,而蘭陵的山脈地勢,早已部展與嬴政案前,即便我軍依靠崇山峻嶺行分兵之術,也絕大多數失了此計之妙”我見時機成熟,便微微笑了笑,實言相告:“況且,我是故意讓蘭陵顯示敗相,故意引秦軍主力來此”


    “什麽意思?”子啟雖然已經動怒,卻還是不得不努力克製言行,乃至表情:“王妹到底是何意啊?”


    我站起身,走到龐大的地圖麵前,伸手撫摸著那複雜而陡峭的山脈河川,不由癡癡一笑,如果是父親在,他會如何做?


    “王兄可願放心的將兵權交給我?”


    這不是詢問,不是協商,是逼迫!


    一雙富有穿透力的眼睛從背後射出,直擊脊梁:“這麽說,王妹已經有辦法走出困局?”


    “國是我們羋氏一族的國,我羋衍玉自是竭盡力”我突然轉迴身,直直逼向他急切的眼:“你願不願意心意相信我!”


    自我逃出郢都,突然劫殺嬴政,沿途打擊秦軍尾部,一路而來以戰養戰,節節勝利,可謂強而有力的證明了自己有統軍之能,就這樣,才算在子啟這裏,得到一絲絲可以生存下去的價值和保住抗兒的資本。我本想,再次隱入幕後,就此接下子啟所授軍師之名。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負芻的鮮血還未凝結,項燕的狂傲猶在眼前。當日的無奈亦如死灰。而這次,我絕不會再犯上次的錯,我一定要化被動為主動,取得絕對的指揮權。哪怕日後為此受盡磨難與猜忌!付出一切與生命,我也決不允許自己再次感受那種絕望的有心無力


    而子啟緩緩站起身,愣愣的看著我,仿佛在思考,亦是在抉擇。


    他走到我身邊,仔細的打量著我,喉結滾了又滾,眼睛眯了又眯,終於做出決定,堅定開口:“寡人深知王妹自幼時便聰穎非凡,才學出眾,其智謀遠在各位兄長王弟之上,當年更得父王另眼相待。寡人常自恨不如。聽聞王妹於壽春城破之時,以一己之力驅散城中萬民,不使屍骨如山,亦不辱王族使命。近日更是號令千軍,大挫秦軍。雖皆是小戰,卻足以驗證王妹將才之言不虛”他再次上前一步,牽住我的手,將從胸膛處取出那枚號令千軍萬馬的虎符軍令交托我手:“今楚國幾近國破家亡,危難當頭,寡人將楚國千萬百姓數托付於王妹一人之身。”他深深的握緊我的手,直到手中的令符咯得我生疼,他才含淚停止用力:“寡人深知,此擔過於沉重,非心性堅韌者不能。然,寡人深信,以王妹之能,定能破除秦軍橫掃合圍之計,帶領大軍堅守楚國最後國土。”


    我單膝跪地,行軍禮於王袍之前,說真的,我沒有想到,子啟會如此輕易的將軍令交托於我,甚至不曾問我有何圖謀,如何打算,更不曾在意我的身份性別,就這樣輕易的,毫無保留的將一切交付我手,如今,我信了,我真的相信,畢之曾對我說,要我不要怪子啟,他說子啟這一生,隻為大楚而活!


    “臣,誓死效忠大王,誓死保衛大楚”


    “去吧,讓他們看看你的本事,寡人才能為你頂住身後”他說完,後退兩步,轉身不迴頭的掀帳而去


    我默默看著那身影遠去,消失在黑夜之中,不由握緊掌心口念:“多謝大王”


    ……


    我對著鏡奩去釵去飾,一根蛟龍貫玉盤起長發,又記起小師父夜以繼日的挑燈夜讀,又記起了父親為我梳發時的溫柔,而銀白色的戰袍加身,號令千軍的令牌在手,亦讓我真真正正由了一次自己的天賦,做了一次自己!


    或許,我生來,便是個忤逆命運的人,生來,我便站在了命運的對立麵!為此,我失去了所有我曾看重的一切!為此,我翻越千山萬水,經曆千難萬險,踏過無數屍體,最終來到這裏!可即便如此,我亦要一直走下去,因為,我還沒有死,而我以無路可退!


    我秘密出蘭陵,與楚地各處分散勢力取得聯係,再次采用分兵之術,利用楚國崇山峻嶺地勢之險為根本,以小股遊擊形式為主,進行山大王式以守為攻的方式與秦軍大規模作戰,而各處山頭相互傳訊,彼此施救,配合無間,硬是逼得秦軍人馬萬千,卻無用武之地。加上秦軍初來乍到,不識地勢,開始的幾戰,皆被我軍占領先機,奪得連連勝利!


    秦軍亦如我所預料,因此放慢進攻速度,轉而據守戰地,不幾天便相繼撤出主力,轉而攻打楚國正節節敗退的王都蘭陵。


    我們趁此機會,相約夜襲各地秦國駐軍,並秘密會師於下相,又連夜奔襲秦軍身後,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而深陷困地的子啟亦配合無間,很快與我形成前後夾擊之勢,一鼓作氣,殲滅秦軍圍城主力。


    秦軍潰敗,楚軍以少險勝多。


    雖然初勝的喜悅包裹著楚營上上下下,卻總能在無意之間撞上幾雙冷嘲熱諷、戳之以鼻的嘴臉,我顧不得多做計較,從夾道歡唿的人群中脫身,一路風塵仆仆,直入中宮稟報軍情,直到隱隱約約的爭辯聲,讓我停下腳步……


    “衍玉乃寡人王妹,是大楚的長公主,她曾為國而嫁,如今為國而戰,又有何不可!”


    “大王,即是公主之身,又何做沙場點兵?萬千將士皆聽一小女子指手畫腳?如此牝雞司晨,豈不是要讓天下笑我楚國無人?!”


    “老將軍此話差矣”說話的正是畢之:“我楚國一女子尚能為國征戰,連連告捷,又何來我楚國無人之說”


    “你們讀書之人,嘴上功夫了得!可就算引今據古,這等事,老夫也是聞所未聞!如此下去,朝堂不穩,軍心不穩!亡國之禍怕是不遠矣”


    “老將軍不必拿亡國來唬人!”畢之憤怒迴擊:“當年壽春被圍,楚王病重,你們可是大權在握,致導一切!可結果又如何?!”


    “你!”


    “好!老將軍既然不願聽那從前事,我們便從大王登位這半年之久說起,大王帶領餘軍死守殘楚,我們是如何從郢都城下一步步敗退至此,那時又可有一兵一將能擋秦軍虎狼?而我阿姐身陷囹圄,不忘傳書救國,一招分兵之計立刻讓局勢平衡,我們才得以有機會反守為攻,而她更是一路以戰養戰,從秦軍身後攻破,解你等圍困死局,救國於危難之時!此等氣魄,此等智謀,可曾輸了男兒分毫,又何曾輸哪位統領千軍的將軍們分毫?!如今我阿姐征戰在外,我軍連連告捷,士氣大增,正忙著收複失地,邀功請賞!而秦國雄獅百萬卻隻得空耗糧草,對峙於境,如此欣欣之景,不知老將軍是從何處看出了軍心不穩?又從何看出了亡國之禍?!老將軍也算七尺男兒,何不捫心自問,到底是真心為國?還是不甘人下,或是!為技不如人而失了大權又失了臉麵這才這般耿耿於懷!多做為難!”


    “好了!”子啟終究有氣無力的喊聲停下滿室吵嚷:“我軍主將身份,竊不可對外透露一字。今日就議到此吧,都退下”


    我就立在門前,看著一群狼虎身份威武將軍垂頭喪氣的走出來,畢之不久也跟著走出來,仍舊與人爭執而去。


    踏進冷冷清清的殿宇,子啟一人扶額而坐,我上前多走了幾步,終於出口:“還能挺的住麽”


    他抬頭頭,皺緊眉頭看向我:“迴來了”說著已經起身迎來:“寡人有些事情尚未處理,誤了相迎”


    “微臣不敢”我慘淡一笑,接著便話不多說,如實稟報當前軍情:“我以分別派出三路軍隊乘機搶奪戰地,然,畢竟楚國四十萬大軍所剩無多,大勢以去,雖常有小勝卻無奈秦軍兵力雄厚,戰將如虎。無耐,始終無法一下收複所有失地,隻能緩緩推進,再等戰機。還請大王恕罪”


    “寡人心中明白,你以盡力,無需自責”他見我沒有答話,終究避開我的目光,喉結微微動了動,忐忑道:“方才……你……你都聽到了”


    我無瑕顧及此等瑣碎,再次上前一步,拱手道:“此時嬴政,已經惱羞成怒,大敗之後,再次派出大將王翦,軍隊直壓境外,意在直取蘭陵,徹底摧毀楚國!”我抬起頭,直視燭火下的焦灼目光:“真正的戰爭來了!”


    “真正的戰爭來了”他隨著我囔囔念道,神色竟莫名有些悲壯


    ……


    我登上高山,眼睜睜看著秦軍,如同黑水一般迅速包圍大楚邊境,仿佛隻等洶湧決堤,淹沒楚國國土。


    而我等的敵人終於來了!


    遙手一指遠處秦軍軍帳,翦字大旗迎風飄飛:“那裏可是王翦大營?”


    “迴稟公主,正是”身邊中將相告


    王翦,關於你我生死,史書都未曾落下一筆,而此番相遇,有此跡遇,國恨家仇攪在一起,我定不死不休!你呢!你會是得上天保佑安享晚年之人麽?你又可知李牧將軍之死使我恨意幾多濃?!


    “他今年幾度春秋了?”


    “王翦輔秦四朝,聽聞以過古稀之年,詳細古稀又幾,無從得知”


    “你七十多歲了麽?”我囔囔自語:“沿你一生所跡,不知會有何發現!”


    “公主說什麽?末將聽不清”


    “去!將王翦一生所曆之戰,所做之事,所讀何書,所親何人,所喜所懼何物,無分大小,通通查個清楚,一月之內務必呈於我案”


    “諾”


    “還有,傳令下去,任何人不準透露關於本君一字一句,違令者,立斬不赦”


    “諾”


    ……


    不多日,眼見秦楚兩方都已城防高築,屯兵積糧,準備好了曠日長戰。恍惚又記得那年邯鄲之圍,與父親月黑之時,一起查看布防,火燒秦軍。


    護住胸前淵源玉,迎著已經燥熱的風,查巡過固壘布防,以是夜深人靜。我跺去鞋上風塵泥土,推開殿門,掌起微光,獨自撫摸著月光裏連綿不絕的山脈圖,不停的在燈下翻閱著那本傳家兵書,此刻的我很想知道,如果是父親在,他接下來,會如何步布防?如何拚殺?又如何大勝!


    而我,一定要替他贏


    ------題外話------


    曆史上,負芻兵敗後,由熊啟再次舉旗,與秦拚死抵抗,根據小僧的判斷,秦王後的命運無非有兩種可能,第一種便是在楚係勢力倒台的時候被殺或者自殺。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跟隨熊啟叛變,兵敗後被殺。這兩種都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但小僧覺得,後者的可能性甚至更高一點。為何這樣說呢,其實從來史書將往後和熊啟一起徹底抹掉,和後來秦始皇對待扶蘇的態度上,小僧以為,這樣的假設並不算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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