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後,便是飛雪漫天。這一個冬日,有隱修老人的茶養著,身體要比往年輕快不少,頭痛的毛病也很少發作。洽兒和阿蒼整整窩了一冬,在這楊柳迎春的明媚四月,再次傳來有孕的好消息。


    修緣則白天泡在負芻的軍營裏,晚上跟著畢之書房裏夜讀。偶爾也會來後院跟我學繪畫,或者聊聊天。看著他一天天長大,身上的衣服一天天變小,我便與府裏的繡娘一起,給他多做了幾身偏大的衣服,留著明年穿。也隻有夜深人靜之時,才將壓在箱子底的女裝拿出來一遍遍改,不知不覺天亮了,這才將那些大小不一的女裝衣裙重新壓迴箱底。拾起府裏一群男子的衣服,縫了又縫。


    我不知道,將我拋棄在孤兒院的母親,她會不會像我這樣,思念自己的孩子。有時候,我會很恨她把我拋棄,有時候,我又真的很想知道她的模樣。我曾無數次躲進被子裏哭泣,告訴自己,以後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會像她那樣拋棄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最終還是沒有做到。而我的女兒,現在是否也在重複發著當年我發過的願?


    母親,你到底是為什麽拋棄了我?是像我一樣,擁有無法承受的苦楚嗎?


    “阿姐在想什麽呢?手都刺破了”畢之一臉責怪,奔進殿內,將繡著的衣袍從我的手中奪走,二話不說便將受傷的手指含進了嘴裏,一股溫熱瞬間包裹著我的傷口,帶著隱隱痛感傳到心中,我張了張嘴巴,卻沒說出一個字。片刻,他也察覺了失態,連忙鬆開手,退後一步跪坐:“阿姐整日走神,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我搖搖頭


    沉默片刻,畢之忽然抬起頭,用赤誠的目光看向我:“如果阿姐是想見公子,我即刻親自入巴蜀去見黑寡婦”


    “不是”我立馬阻止:“是我害了他的一生,我沒臉見他”


    “不是你害的,你們是相愛的,他也心甘情願為你的,怎麽就成了你害他”


    “不,整件事的確是我連累了小師父,是我有愧於他”


    畢之聽了這話,不僅不曾緩和,反而更加激烈:“他當初既然選擇了你,當初既然帶你走,就該想到要承受今日的一切!就該舍命護你周!而不是讓你來承擔這份愧疚”


    “當初是我將他交托給別人的!是我做的!這是我的選擇,是我選擇了讓他離開,讓他不必再保護我”


    “你句句為他,還說你沒有想他”


    “我真的沒有想小師父,不,是沒有權利再想。既然當初是我將他托付於他人,那就意味著我已經失去了再去想他的權利”


    “你為什麽總是把一切都歸罪到自己身上!什麽失去權利,我隻知道阿姐仰慕於公子,公子也心儀阿姐,你們該在一起,該永遠在一起。”他突然上前扶住我的雙肩:“我帶你去找他,我們現在就去”他強製將我拉起身,拽著我就要往外去


    “畢之!”


    “我不要再看著你因為求而不得、而如此痛苦!我不要看你百病纏身還要忍受相思之痛,我不要再看你流淚,看你難過、看你壓製!我不要看”


    “畢之”我使出身力氣,才算勉強掙脫他:“秦王在韓國刨墳掘墓的消息你沒有聽說麽?他沒有找到小師父的屍體,他知道小師父沒有死!我也知道,我知道小師父沒有死!這就夠了。而且我還知道,秦王不會放過我!他絕不會!關於這一點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已經害了小師父一次,徹底毀了小師父的人生,我沒有權利在知道真相之後再次將他卷入我和秦王之間的恩怨之中!我想給小師父美好愛情和自由的前提是他還能很好的活著!”


    “這不是你的錯”


    “畢之別再騙我了!不管是誰的錯!我都沒有權利再去想小師父,我已經失去了他!徹底失去。你明白嗎?就連我的女兒也一起失去了,被那個人徹底奪走了!奪走了我的小師父,奪走了我的女兒。什麽都沒給我留下,什麽都沒有了……”


    “阿姐”他突然化作一陣風,將我卷進他的懷抱裏:“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我會永遠守在你身邊,拚了性命也不會讓嬴政再傷你分毫”


    無數委屈的淚水傾盆而下,打濕他胸前一片衣衫,我也第一次驚訝的發現,初見的那個金玉男孩,已然長成一個擁有溫暖懷抱的倜儻男子,竟一路無怨無悔的陪我走到了今天。然而,他狂亂的心跳、溫暖的唿吸和微微突起的喉結,隱隱約約想要告訴我:


    他必須離開我了。


    ……


    光陰一路向前,生活平靜如水,畢之從那之後,幾乎再也沒有對我提起過小師父。而我閑來無事就將挑好的世家女子,遞到負芻和王妃項氏手中,讓他們幫忙引薦撮合一二。


    這日,天氣難得的溫和,我來到前府書房,見畢之氣騰騰的跑出去,與我撞了個滿懷。


    “畢之?何事跑這樣急?”


    “我正要找你”他將眼睛從我臉上移開,一把扯過我手中畫軸,‘嗤’的一聲撕成兩半,摔到腳邊:“阿姐若是攆我走,我走便是,何必要用這樣的招數”他說完,冷哼一聲,甩袍而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畢之!”


    “不用追了”負芻從書房裏慢吞吞走出來:“他生氣了”


    “畢之這是怎麽了?”


    “還能怎麽,都是王姐瞎操心,人家不領情唄!我說王姐,這娶妻之事,他自己都不急,我們在這裏著什麽急”


    “甘夫人為救我而死,臨死之前將畢之托付於我,讓我務必照顧好他,眼見他一日日奔上而立之年,卻依舊毫無成家立業之念,我這個當姐姐的如何能不心急,總之,這事也不能由著他”我隨之望去負芻,見他一臉不在意,不由提高嗓音:“你要上點心,幫畢之物色著!聽到沒有”


    “好了,本君記著了,隻是這花容月貌、家室不俗的姑娘也引了不少給他,可他要麽看也不看一眼,要麽就是不了了之,本君也實在猜不透他的口味”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臂,探近跟前,小聲說道:“噯,王姐,你說他是不是有那個難言之隱或者有好男風……”


    “去!”我看著他那一臉賊相,真想狠狠揍他一頓:“再瞎說,我就把你的嘴縫起來,天底下,有你這樣說自己弟弟的人嗎”


    “本君這不是隨口一說麽!他若都不稀罕,大不了本君替他收著”


    “你說什麽?”


    他盯住我的眼珠來迴掃著,突然眉頭一皺,‘呀’的一聲怪叫,指著我的臉道:“王姐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又頭痛了?本君幫你揉揉”


    我打掉他的手:“別跟我來這一套!你剛才說什麽?”


    他一副風流倜儻的好皮囊不在做笑,而是換了一副委屈的麵孔:“王姐,你看那項氏,整日飛揚跋扈,跟本君性情實在不合,幾次還要吵到王姐受累勸和。本君堂堂一方之主,如何就不能納幾個溫柔嫻淑的妾,離她遠遠的”


    “不準!不許胡來聽到沒有!”


    “為何?!”


    “我不管你當初娶項氏是為了拉攏項家還是真心喜歡,總之,你做了選擇,就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這俗話說的好,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旦納了妾,幾房礙著規矩雖是不敢明麵張狂,可這醋壇子可不是越釀越香的,私底下各種較量妒忌,風波湧動,到時候你好好的一個家定要被攪翻了天不可!”


    “哪有那麽嚴重”他絲毫不以為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擰了一把他的胳膊肘:“你到底什麽孩子呀你,父王的前車之鑒還沒看夠嗎!還敢亂來?!母後到底是怎麽……”提到母親,我們一下子都像觸碰到了什麽,頓時安靜下來,各自默默無言


    “師姐,師姐”阿蒼跑過了來,注視著眼前奇怪的氣氛,終究還是施禮稟報:“師姐,門外有客要見您,說是故友”說著遞上一隻雕刻精細的象牙哨子


    “是贏綾公主?”


    “公主不曾見,僅是一個男裝少年,不過麵白清秀,個子也不算高,說不定會是女扮男裝”


    我點點頭,重新迴身,拍了拍負芻:“如今你以成家,是個大人了!姐姐不能一直把你當做小孩子,一直跟在你身後保護你!許多事,姐姐隻是建議,最終還是要你自己考慮,自己拿主意!如果你覺得自己能承受享受過無限柔情後所帶來的諸多後果,我也無話可說”我說完,跟著阿蒼離去,來到前庭王府的正門前


    銅門大開,卻見一匹馬,一行囊,一風塵仆仆的笑臉:“韓夫人”


    “贏綾公主!真的是你!”我驚喜萬分,快步走下台階,與來人緊緊相握:“公主可還好?”


    “好,甚好,瞧著夫人也不錯,眉眼透著神采,臉頰紅潤非常,完不見秦宮時嬴弱憔悴之容,可謂再現寶珠風采”


    我笑著搖搖頭:“總歸是家鄉的風水養著,想憔悴也不能了!”我下意識的緊了緊她的手,再做詢問:“公主可是從秦宮而來”


    “就知道夫人要問什麽”贏綾甜甜一笑:“幼公主很好,一直得王兄親自照料,衣食起居高貴優越自是不必多說,就連教規矩禮儀的宮人都是上等的。這孩子如今長高了不少,隻是性情孤僻,平日裏隻是纏著王兄一人,有時連本君前去,她也不怎麽與本君說話”


    我咽下一口苦水,止住就要掉下來的眼淚,深深施禮:“恩房得公主照扶,玉感激不盡”


    “噯!夫人何必如此”她扶住我:“其實,恩房得王兄看重,本君也不必做什麽。”


    “房兒好,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她私心上還是偏袒秦王的,隻是無法明言而已,我也不接她的話,收拾好心情衝她一笑:“快別說這些了,你一路風塵曲折,還是先入府洗漱休息要緊”我說著,就要拉著她的香手一起入府


    “夫人,此次贏綾前來,是有重要的事相告”


    “那也不妨礙一路走,一路說呀”我迴過頭對著身後侍從吩咐:“快去請畢之到我殿中去,就說有貴客來訪”


    “喏”侍從領命而去


    她這才羞澀一笑,主動勾住我的手,一起踏上台階,走進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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