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陳思梁捂著胸口,踉蹌地摔坐在了椅子上,“師哥,你醒了啊。”


    “嗯。”


    “那你不開燈,嚇死我了。”陳思梁籲了口氣,“我的心髒禁不起這種連環嚇。”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聞庭雪往床頭坐,打開牆上的開關。


    房間裏瞬間充滿了燈光。


    “我是昨晚失眠看了部恐怖片,好不好。”陳思梁悶悶地說,“這後遺症太強烈了。剛才以為窗外是女鬼驚魂,一迴頭,你又給我來了一個詐屍。”


    “下次失眠試試寫論文。”聞庭雪睥他一眼。


    “我可真是謝謝您了。”


    聞庭雪說:“老師前幾天給我發了你的畢業論文,讓我帶你改。”


    “師哥,我的好師哥,快幫幫我。”陳思梁立刻瞬移到聞庭雪的床邊。


    “我覺得你可以重寫。”聞庭雪在他的屁股坐下之前,嫌棄地推開了他。


    “……”陳思梁沉默了,他知道聞庭雪在工作上的態度有多嚴謹,可還是想再垂死掙紮一下,“師哥,有沒有一點點的餘地?”


    “沒有。”毫不猶豫。


    “我寫那一篇論文通宵了一個月,無數頭發離我而去,那每個字都是我的心血,上麵掛麵了我的淚水……”陳思梁企圖博得聞庭雪的同情,二稿能少改點。


    “把這些文采用在論文上吧。”聞庭雪拿起床頭的一本期刊,打開翻閱,“到時間巡塘了。”


    “鐵石心腸。”陳思梁恨恨地瞪他一眼,往門口走。


    “等一下。”


    “幹嘛?”


    “你走路下去吧。”聞庭雪抬眸。


    陳思梁震驚了,“師哥,這麽熱的天,你居然如此虐待我!!!”


    聞庭雪的視線迴到期刊上,淡淡道:“燈塔裏有參觀的遊客,杜主任等下要開車送她們下山。”


    “剛剛那個也是?”


    “嗯。”


    “……行吧。”陳思梁撇嘴,反手帶上了門。


    房間裏突然寂靜無聲,聞庭雪反而不適應了。


    他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來迴劃過,片刻後,他合上了期刊,放迴床頭,重新躺下。


    雙手墊在腦後,他的眼神定定地投在天花板上,聽著樓上細碎的動靜,毫無睡意。


    直到手機的鈴聲在房間裏炸開。


    聞庭雪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電話,“怎麽了?”


    “師哥,好多白對蝦都浮頭了。”陳思梁焦急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


    聞庭雪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望著傍晚的天空,“今天天氣悶熱,也沒什麽風,估計是缺氧了。”


    “那我……先去拿儀器測溶氧量。”陳思梁說著,氣息也跟著加快,似乎是在跑。


    “先去開那台水車式增氧機,”聞庭雪冷靜清晰地下達指令,“把每條養魚水槽上的氣提式推水增氧裝置也打開。都開了再去拿測定儀。我現在過來。”


    “好的,師哥!”陳思梁果斷應道。


    浮頭的現象在高溫季節容易發生,隻要及時解決,其實問題不大。


    但陳思梁還在讀大四,之前在學校裏學習的內容理論知識偏多,實習上島也沒多久,遇到狀況難免驚慌。


    等聞庭雪來到試驗的池塘時,陳思梁已經全身濕透了,大汗淋漓地坐在塘堤上,氣若遊絲道:“師哥,這三口池塘七八十畝,差點沒讓我跑死。”


    聞庭雪微微俯身,替陳思梁擋住些許陽光,“溶氧多少?”


    陳思梁抬了抬下巴,看向右前方,說:“就前麵那個池,浮頭情況比較嚴重,溶氧1.3mg\/l,其他的都還好。”


    “嗯。”聞庭雪頷首,突然提問,“白對蝦在水中溶氧多少會出現缺氧浮頭?”


    陳思梁愣住,“……師哥,這麽狠的嗎?隨時抽查?”


    “嗯,迴答。”


    “1.0~1.5mg\/l.”陳思梁看著聞庭雪的眼色。


    聞庭雪點頭,朝他伸出手。


    “師哥,巡塘我能不能不跟了……”陳思梁不情不願地握住他的手,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聞庭雪兀自向前走著,清冷的聲音被風吹來:“數據記錄做好了嗎?”


    “……”陳思梁的唿吸一滯,認命地小跑著追上去。


    -


    黃欣然最終還是沒跟聞庭雪打上照麵,遺憾全寫在了一雙眼睛裏。


    下山是杜宏亮駕駛的電車,他正好要去取件點拿上次維修的燈塔備用配件,溫霓就蹭著車,跟陳暮一一道去買鹽水冰棍吃。


    電車繞著山往下行駛。


    夕陽墜落海麵,猶如無數璀璨的寶石,每個切麵都閃閃發光。


    “那是不是聞老師?”黃欣然坐在副駕駛座的位置上,眼尖地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哪兒啊?”陳暮一伸長了脖子去看。


    “在那邊!”黃欣然興奮地迴過頭,伸手給陳暮一指了方向。


    溫霓的視線也順著她的指尖投射而去。


    浮滿橙紅光點的水麵邊緣,聞庭雪和陳思梁在池塘的兩頭緩步而行。


    聞庭雪低垂著頭,隻讓人看見一個烏黑的頭頂。


    黑色休閑褲的褲腳被他挽到了膝蓋,露出的一小截白皙雙腿在水中時隱時現,身上穿著他們第一天見麵時的那件白色t恤,隻是外麵的白襯衫被脫下了,搭在塘邊支起的一根樹枝上,偶爾有一點風,都會跟著擺動起來。


    他在水中站著來迴反複走動,腳下的泥被攪動,溶於水,便在他周身泛起一圈暗色的水波。


    “他們在幹什麽?”溫霓握著扶手,凝視片刻,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開口問道。


    杜宏亮遙望山下,迴答她:“你看那兒有好些魚、蝦都浮起來唿吸了。應該是池塘裏的魚蝦缺氧了,他們來迴走動能讓池塘裏的水翻騰,增加水裏的氧氣含量。夏天這種天氣,太悶熱了,特別是傍晚。”


    溫霓的長眉微挑,不解地追問:“這麽大的池塘,他們這麽走會有用嗎?”


    “光靠他們倆當然用處不大。”杜宏亮笑了笑,繼續說,“你看邊上的機器,那也是增氧的。他們倆也就是在池塘邊淺點的地方走走,加快進度。”


    溫霓看著聞庭雪彎下腰,手臂自然垂下,虛虛地去捧水中的一尾魚聚精會神地仔細觀察,就這麽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許久。


    這人看著幾條魚怎麽都能這麽認真呢?


    溫霓的嘴角輕揚。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工作時的模樣,和平常有點不一樣。


    黃欣然也十分感興趣,問:“杜主任,聞老師究竟是做什麽的?”


    杜宏亮單手打著方向盤,海景逐漸消失,石頭搭建的房子依山而建,錯落有致。


    “搞科研的,來北寂島就是做這個試驗,叫什麽循環利用海水的。”杜宏亮頓了頓,思索片刻,說,“名字太長了,我也記不太準確。不過,聞老師在我們這兒跟這個試驗有三年了,今年應該能出成果了。到時候,周邊漁民都可以學習一下養殖技術,能增加不少收入呢。”


    “聞老師看起來還挺年輕的,已經工作三年了?”黃欣然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聞老師是去年底剛進的研究所,碩博連讀的時候就過來了。”杜宏亮讚不絕口地說,“聞老師今年才25歲,博士都畢業了。我家那個臭小子要是有他十分之一優秀,我都謝天謝地咯。”


    轉彎之後,距離近了許多,視野中又見那片池塘。


    耳邊是黃欣然和杜宏亮不停問答的對話,溫霓的目光不自覺地在池中落下。


    杜宏亮說:“這裏很近了,你喊聞老師,他肯定能聽見。”


    “真的?”黃欣然試著放聲大喊,“聞老師!”


    池塘中的人聞聲抬頭,而後站直了身子,望了過來。


    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間隔,恰是能夠很好遮掩視線的距離。


    溫霓直白地打量著靜立在池塘裏的男人。


    明明身在一池的汙泥與渾濁之中。


    看似格格不入,卻又毫不違和。


    積攢了一天的炙熱,終於遇上一陣海風淌過。


    他的衣服被吹得翻飛,可是,他的身姿依舊無比挺拔。


    溫霓一直覺得聞庭雪像是一種植物,可是卻總說不出到底像什麽。


    就在這一瞬間,她腦海中的困惑有了答案。


    是荷。


    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潔白淡雅的荷。


    任風吹,憑日曬,或是遭遇更艱難的困境,也無法叫他低下那高貴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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