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的迴京之儀程還算順利。


    一個月前,駐紮在木家寨的大半蘭家軍,在得到淩統領的傳訊後,便啟程趕至揚州。


    但王宅所在,實在太過隱秘。


    沿著麗水之濱,尋了近個把個月,都未找到那王城城郭的入口。


    隻是把守在揚州以南進揚州的要塞之處,等待蘭溪的歸來。


    因為數月前,暗衛將蘭衡送迴京城時,已告知了蘭家軍蘭溪性命無礙,因此,蘭家軍一邊在群山之中尋找王氏的蹤影,一邊在此地駐紮等候。


    他們的主子,不日之後定會啟程迴揚州,路過此地!


    微風習習。


    枝影橫斜。


    兩駕輕便的馬車自密林深處駛來。


    趕車的馬夫皆帶著灰色的廣沿蓑帽,穿著灰色的長衫,卻並不似普通的車夫,周身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華貴安靜之氣。


    由以第二輛駕車的馬夫為最。


    長帽擋住了他的上半張臉,隻露出下半張精致挺拔的鼻唇和頜線,堅毅如鬆。


    他聲音亦清冽如鬆石。


    “嫣然,身子可好些了?”


    馬車內,符吟霜歉疚的聲音傳出來。


    “勞兄長記掛,太陽穴上塗抹了些太後娘娘送來的藥水,如今好多了。”


    從王城出來到揚州這一程,一路驕陽似火,日曬難耐,雖然有樹蔭叢林做遮擋,但坐在轎中,難免悶熱難耐。


    符吟霜身體較弱,剛剛險些中暑暈過去。


    好在蘭溪早有準備,命凝霜將防暑的藿香藥水送來,緩解了這符吟霜的燃眉之困。


    符吟霜的聲音,在車廂內虛虛的響起。


    “又走了近個把個時辰,兄長可要停下來休息一下?您平日裏都是做著讀書提筆的文章功夫,甚少騎馬,更別說駕驅馬車行走山路……”


    “倘若父親知道了,定責怪我這個妹妹不懂體恤兄長了。”


    “無礙。”


    符吟霜提起父親時的親昵和自然,讓史泰和眉頭微動,眼底的晦暗之光,一閃而過。


    王氏,從老的到小的,再到有血脈之親的旁係外家,各個都不是簡單人物啊。


    明知道自己是冒充的身份,還能如此自如,如此坦然,他自愧不如。


    他至今都不理解,為什麽父親要踏入王氏這場渾水。


    史氏的身份,難道還需要一個王侯之位來穩固嗎?


    無論這天下政權如何變幻,無論是哪位做了皇帝,又有誰家大姓敢不恭敬他們史氏?


    但父親,卻非要插足。


    他身為史氏嫡長子,擔負著史氏的未來,上有生養之恩,下有自我抱負,困於其中,實在無奈,隻好親自上陣,看看這王氏兩家賣的什麽官司,好在將來危難之時,能拉史家一把,免於災難。


    不過……


    他倒沒想到。


    宮裏頭那位威名赫赫的蘭氏太後,竟然還有這樣一重身份,竟有一絲他們史家的血脈,是王氏出來的外孫女。


    史泰和抬眸,狹長的眸先緩緩落在前麵那駕馬車上,雙手不由自主地勒緊了手中的韁繩。


    他有種預感。


    此次京城之行,定然精彩絕倫。


    不過精彩的背後,也必會隱藏著數種危機,一不留神,粉身碎骨。


    好在他一母同胎的妹妹嫣然,保全了自身,並未被父親強迫著參與進來,而這車廂內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王氏女,也像是個聰明的,看起來不會惹太大的禍事……


    萬般念頭滑過,卻不過一瞬間的事情。


    車廂內的符吟霜還要再言,忽然聽到前方趕車的王薪生,發出一道低喝聲——


    “何人在前方鬼鬼祟祟!”


    符吟霜坐在轎中,一動不敢動。


    史泰和勒緊手中韁繩,朝前方望去。


    而前方駕馬的王薪生,則再次發問,“在此擋路,想必是仗著幾分本事索要錢財了,你說個數,不高的話,小爺便當破財免災了。”


    王薪生是生意人,向來不喜歡打打鬧鬧那等事,能用和平手段解決的,便不會采用暴力衝突。


    更何況,身為江南最大的拍賣行的掌櫃,他也出得起這個買路錢。


    王府地理位置偏僻狹隘,不便差用護衛和保鏢,他們這群隊伍,也隻他和史泰和兩個男子。


    他是個瘸子,史泰和又慣會舞文弄墨的,不擅長打鬥之事,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不宜在此與這亡命之徒起衝突。


    隻是……


    揚州到王城這一路,民風淳樸,百姓生活富足,倒極少出現這種攔路搶劫的。


    也不知……


    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逃亡而來,淪落到此,落草為寇。


    樹林之中,傳來粗獷的笑聲,沒有多少邪氣,卻有故作的傲氣。


    “你小子倒有幾分膽色!我們兄弟也不為難你們!”


    “馬車中載了幾人?報上人數,男人五百兩一條命,女子三百兩一條命,好看的小媳婦……隻收你一百五!”


    王薪生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


    這般要求,是在……找人嗎?


    不然為何按人頭收費,而且男女有別,這不符合普通強盜的邏輯。


    他們想找的……


    應該是年輕的貌美女子!


    王薪生眼底微閃,“不知,貌美女子……該如何認定?”


    樹影深處,笑聲桀桀。


    “自然是拉出來讓兄弟們評判了!”


    話音剛落,耳邊一涼。


    隻見一道銀光閃過,他鬢邊的半截頭發被人削下,直擦過頭皮,差一點便削去他的半邊腦袋。


    明明是夏日,那盜匪卻如墜冰窟。


    有鬼!


    “女鬼”蘭絮從轎子中一躍而出。


    手持兩把利劍,橫在胸前,看向那密林深處,斥道。


    “鬼鬼祟祟算什麽男人,有手有腳的東西不去做些正經的營生,攔路做這等喪盡天良的混賬事!”


    “有本事下來跟本小姐過過招,看看你有沒有那本事從本小姐手中拿走這二百兩銀子。”


    樹梢深處,那盜匪抓著那把被削下的頭發,氣不打出一處來。


    “也不知從哪蹦出來的野丫頭,不過是仗著自己眼力好,竟然在本大爺麵前放出此等狂言誑語!爺爺一根手指頭便能捏爆你的腦門!”


    話音落下,盜匪早把領隊的吩咐拋擲腦後,掠開樹梢,從樹上一躍而下。


    手中的狼牙棒一揮,帶起烈烈風聲,就要往蘭絮麵上砸去。


    馬車上,一直掀開簾子觀察外麵動靜的蘭溪,看到這一幕,麵色微變。


    “絮兒小心!”


    蘭溪的話蘭絮根本沒放在心上,她抄起手中雙劍,對上那狼牙棒,朝那舉著狼牙棒的大漢脖頸處刺去。


    “二小姐!!!”


    密林深處,突然發出一陣驚唿。


    那盜匪的同夥從林間躍出,雙眸是難以遮掩的喜悅,三兩下便衝到蘭絮身前,仔細辨認後,笑得眉眼不見嘴。


    “您迴來了!”


    蘭絮和那持狼牙棒盜匪的動作都被定住。


    狼牙棒盜匪嗓音依舊粗糲沙啞。


    “什麽?!”


    “這就是你們要找的人?這小娘皮就是你吹了那麽久的領軍?”


    “就這小身板,你還天天在我麵前吹噓?”


    那年輕些的盜匪一把推開那大漢,劈裏啪啦道:“你懂個什麽!可快住嘴吧!二小姐的本事豈是你三兩句能說清楚的?當年若非二小姐拉我一把,如今我這腿說不定都沒了呢!”


    年輕的盜匪一把扯下自己麵上的黑布,露出一張清秀卻布滿胡渣的五官。


    他單膝跪地,對蘭絮抱拳道:“二小姐,不知您是否還記得小人,小人是趙軍啊!三年前在那次集訓裏頭,小的失足墜崖,若非您及時搭手,親自下山營救,小的右腿壓在那石頭底下,早給壓廢了!”


    “二小姐您終於露麵了!您不在的這段日子,咱們蘭家軍練起兵來都沒勁兒!”


    “太後娘娘不是去尋您了嗎?太後娘娘也在這馬車中?”


    一旁的狼牙棒大漢聽到這話,手中的狼牙棒都拿不穩了。


    “什……什麽?!”


    “太後娘娘?!”


    他並非蘭家軍中人,而是木家寨裏頭的好漢,木家寨被蘭家軍收編改製後,他因一手狼牙棒使得威風赫赫,從小在琅琊山長大,為人灑脫大氣,人緣俱佳,便得了賞識,被收編為蘭家軍的隊伍之中。


    此次來揚州,也跟著南下,負責在前線打前哨,攔截過路之人以查詢明珠郡主的身影。


    他以為自家主子是個郡主。


    可今兒……


    怎麽冒出太後這稱唿來了!


    難不成——


    馬車上,青色的繡著雙麵紋荷花的簾子被拉開。


    蘭溪疏冷清淡又豔色難描的五官,撐著那一雙帶著壓迫感的鳳眸,落在車馬之外。


    她淡淡開口。


    “告訴淩統領,人已接迴,即刻啟程迴京。”


    “遵命!”


    趙軍咧嘴一笑。


    接著,又如同那崇拜偶像的少年一般,仰頭看著二小姐蘭絮。


    “二小姐!大家夥知道您迴來了,定然樂的找不到北了!”


    蘭絮擰眉。


    往後退了兩步,警惕地看著趙軍。


    “你在說什麽混話,本小姐根本不認識你。”


    趙軍噎住。


    不可置信道:“二小姐……你……”


    車廂內。


    蘭溪打斷了這場紛亂。


    “先別說那麽多了,既然你等在此,想必淩統領便在不遠處。”


    趙軍抱拳,嗡聲道:“統領等人就在一裏之外的官亭處,半刻鍾便到了!”


    “好。”


    蘭溪鬆開車簾,聲音冷澈。


    “在前引路吧。”


    “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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