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的往事曆曆在目。


    蘭府當年發生的事情,猶如噩夢一般,每當她快要忘記之時,便會在她腦中迴轉,讓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皇室對王氏已經是致命的威脅。


    若再加上一個蘭氏的恨意。


    隻怕百年前蕭氏蘭氏先祖未完成的滅族之事,要在此時一並清算了。


    顧嬤嬤真想一死了事。


    證據從她這裏斷掉,總好比從她這裏爆發出去。


    如果王氏查出是她走漏的消息,隻怕她那養在王氏羽翼之下的子女,她那剛出生的未滿月的孫子……都要完!


    可蘭溪好不容易抓到一絲撬開蚌殼的機會,怎會讓這機會從眼前溜走。


    製住顧嬤嬤雙手後,一把扯開她係在膝蓋上的繃帶,用繃帶拘住顧嬤嬤的手腕,團成死結,讓她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蜷縮在地上,動彈不得。


    人到她手中了,生死就由不得自己了。


    蘭溪將剛才失控跌倒的椅子扶起來,複又緩緩坐上,看著那口嘴皆被堵住,支支吾吾說不出話,麵露絕望之色的顧嬤嬤,唇角微勾,勾起一抹疏淡的笑意。


    那笑好似濃春時分驟然開了滿院的重瓣海棠花,碧絲垂千傾,豔色奪煞人。


    顧嬤嬤瞳孔微縮。


    有那麽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王氏的先祖。


    那位僅存留畫像的,當年從滅國之禍中潛逃出來的,在南方紮根,憑一己之力建立起龐大王氏的王老夫人,是後輩們砥礪前行,忍辱偷生,以期某一日能夠光複前朝的最大動力。


    顧嬤嬤猛地想起一件她忽略了的事。


    眼前這位蘭太後……身體裏流淌的也是王氏血脈啊!


    她咿咿呀呀忽然開始言語,想跟蘭溪提點些什麽,可蘭溪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了。


    “既然哀家來了,哀家背後代表著誰,想必你也清楚。”


    “哀家剛才問的那些問題,你自好好斟酌一番,跟這些有關的,多說一句,哀家便多留你些時日。”


    “對了,還有你那三個兒子兒媳婦,你那剛出生的大孫子……”


    來別院之前,蘭溪已命人將顧嬤嬤的身家查了個清楚。


    顧嬤嬤雖然暗地是王家的人,在為王家行事,但她自己的家眷關係,是擺在明麵上的。


    “哀家隻給你三日時間去考慮,若這三日內,你還是隻字不提,就從你那寶貴孫子開始下刀。”


    顧嬤嬤目眥欲裂。


    手腳被縛,仍在拚命掙紮,想要蘭溪給她一個開口的機會。


    可蘭溪如今的心態,可沒有留跟顧嬤嬤討價還價的餘地。


    溫聲笑道:“剛才給了你開口的機會,你不珍惜,如今哀家也沒耐心聽你開口了。”


    “哀家會差人,每日在辰時過來問你一次,你考慮好要不要說實話,否則三日後,便是你那小孫子的屍體送到你麵前了。”


    屋內空氣潮濕而燥熱,蘭溪待了這麽一會,便有些唿吸困難,不再和這顧嬤嬤糾纏,在顧嬤嬤渴盼的眼神中,轉身離開。


    而後,吩咐侍立在廊下的腮雪。


    “每日辰時詢問一遍即可,一日三餐就免了,水記得按時送進去便可。”


    凝霜不解地問道:“主子,她既然不老實,何必采取這般懷柔的政策?不如嚴刑拷打先逼問一番,總能得到幾句實話。”


    蘭溪搖頭道:“對於一個上了年歲在後宅浸淫這麽久的婦人來說,嚴刑拷打那點肉體上的疼,算得了什麽?”


    “而且,逼問又能逼問出幾句呢?”


    “如今拿她子女的身家性命做威脅,又將她在這裏關禁閉,讓她在暗室之中惶恐驚懼無依無靠,先從心理上攻破,後頭做什麽都容易多了。”


    “畢竟這顧嬤嬤不單純是一個知道秘密的線人,更有可能……成為我們手頭的刀。”


    “那三日後呢?”


    腮雪皺眉,“真把她家人綁過來殺了嗎?那樣,豈不是打草驚蛇?”


    “不必殺。”


    蘭溪眼底忽然掠過一抹玩味的笑,示意腮雪附耳過來,小聲在她耳邊吩咐道。


    “這三日,她想必隻會吐露極少的有用的東西。”


    “你們等三日後,故意挑一個時間段,玩忽職守,讓她誤以為是你們失誤,從此處逃出去。”


    腮雪眼底一亮,“您的意思是?”


    蘭溪笑道:“危難之時,這些自詡忠心的人,一定會第一時間把消息泄露給背後的主家。”


    “到時你們跟緊這顧嬤嬤,定能捉到王氏和她碰頭接手之人!”


    腮雪聞言,重重點頭,“主子放心!奴婢這三日一定寸步不離的看著這顧嬤嬤!”


    跟著蘭溪來揚州,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真實目的是什麽,如今王氏的消息唾手可得,腮雪平日裏就是再頑皮粗心,這三日也絕不允許自己出任何錯漏!


    揚州城一切平穩向好。


    與此同時,皇城之內,風雲正盛。


    乾清宮外,樹影斑駁。


    韋昭儀看清了嶽公公眼底的自嘲和無奈,也知今日自己這一遭前往,定會惹表哥疑心。


    但為了那最終的目的,她必須這麽做。


    若不趁著那位蘭太後不在宮中,好好為自己籌謀一番,在後宮這一群糊塗蛋裏謀一條出路,等那位太後迴宮,這後宮又將鐵桶一塊,她再想做些什麽,便難如登天了。


    韋昭儀躬著身子,提著手中灰色的匣子,緩步進了大點。


    月白色的長裙迤邐曳地,她盈盈一拜,聲音溫柔甜美。


    “霜兒見過表哥。”


    帝王帶著凜然的眸光,隔著那堆積如山的奏章,落在她身上。


    犀利的眼神,在她的後腦勺和脖頸上緩緩掠過,如芒在背,讓她扶著地麵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一種沒來由的緊張在她全身上下蔓延著,讓她的唿吸也緊跟著困難起來。


    韋如霜韋昭儀知道,再被這麽盯下去,隻怕今日的一切籌謀,都將付諸東流。


    因此,她主動開口,掀開那不知名材料製造的灰色匣子,露出裏麵褐色灰色夾雜的粉末狀物品。


    韋如霜看著那粉末,眼底隱帶一抹自豪。


    在這冷兵器時代,她拿出此種神物,不說得封個國公郡王,起碼在後宮,得有個話語權吧?


    韋如霜恭聲道:“表哥,這匣中之物,便是妾身要獻給您的東西。”


    “有了此物,別說漠北的十萬鐵蹄,就算是漠北南疆西域那些亂臣賊子全加起來,也不會動搖半分咱們大安國的國土,到時一統天下,建立一個百世不朽的基業,對表哥來說,豈不是手到擒來?”


    對麵之人,遲遲未出言。


    就在韋如霜好奇自己這皇帝表哥是不是睡著了時,那冷漠的、清淡的嗓音,才從禦座之上,緩緩瀉下。


    “這皇帝,不如你來當?”


    韋如霜心中一驚,浮躁之意冷卻下來,知道自己這話是犯了皇帝的忌諱,急忙為自己辯解道。


    “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韋如霜麵上的自得之意散去幾分,帶著些討好的意味,將那匣子往前麵又推了幾寸。


    道:“表哥可知,妾身幼年並未在韋府之中長大?而是被將養在鄉下,混跡在鄉野匹夫之間……”


    蕭長卿略抬了抬眸,眸底的諷意一閃而過。


    開口道:“朕自然知道此事。”


    “若非外祖父交代你少時生活艱難,禮儀方麵學的並不精深,讓朕對你多幾分體諒,你以為,你今日還能完整無缺的跪在這裏?”


    他對韋氏的耐心,日漸缺散。


    今日他這位好表妹若不給他一個合適的理由,明日,就算祖父親自進宮央求,他都不會對這個表妹心軟。


    進了宮,便是宮妃了,便要守宮妃的規矩。


    就連他這個皇帝都謹遵禮度,絲毫不敢逾越,這韋如霜不過有個韋姓,便敢賄賂禦前侍衛和大太監……


    這種膽量,在宮中還是不要的好!


    韋如霜並不知道蕭長卿的心裏活動,她盯著那粉末,繼續自己的話。


    “表哥,此物,便是妾身幼年在鄉下時,偶然發現的。”


    “這種東西,是用一種常見的礦物研磨而成,妾身給它起名為硝石。”


    “將這礦物研磨成細粉後,其間再加上其他幾樣物品,用火星點燃後,能發生極強的破壞力。”


    “就比如麵前這一小盒的東西。”


    韋如霜為了證實自己話的真實性,指著那裝著火藥的匣子,眼底泛著光。


    “妾身能將這半個宮殿,都炸碎了。”


    說做便做。


    韋如霜從懷中掏出那早已準備好的棉線,不等蕭長卿吩咐,自顧自地從地上站起來,在旁邊的燈架上尋了一寸燭火,將那棉線點燃,接著,接到那匣子之中。


    棉線越燃越短。


    韋如霜心頭一凜,抱著那匣子扔到那書架之下。


    一番操作不過一個唿吸的時間,蕭長卿還來不及反應,就聽到一聲巨響,他那從國庫搬來的,通體是金絲楠木價值萬金的書架,在一聲劇烈的爆破聲中,灰飛煙滅。


    而後——


    那些珍藏的古本書籍,也在那四濺的火花之中,四分五裂,碎成雪片,高高升起,又直直垂落而下。


    留了滿地漆黑與慘白交織的瘡痍。


    韋如霜十分滿意自己的成果。


    天知道她配置這些火藥消耗了她多少精力和知識儲備,好在,效果頗為驚豔。


    就那一小匣子,便能將那正麵牆壁的書架炸的灰飛煙滅,遠遠達到了她的語氣。


    這般威懾力,表哥身為皇帝,應該知道其中的利害吧?


    韋如霜頗有些自得的仰頭,看向自己那古板的皇帝表哥,可還沒對上蕭長卿的目光,雙臂已經被破門而入的薛乾給製住。


    薛乾二話不說,先點了韋如霜的幾道大穴,而後朝她膝上手上狠狠一踹,踹的她手腳脫臼再不能移動時,不顧她陡然黑青的麵色,將她往地上狠狠一踢。


    韋如霜以狗吃屎的姿勢,臉超前摔趴在地上,鼻頭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玉石地麵上,鼻子和眼睛一酸,殷紅的鮮血順著鼻孔便淌出來。


    薛乾製住韋如霜後,立刻飛身越到那書架前,將那散成幾十塊的匣子拚湊幾大塊,撿起來,呈到禦桌上後,單膝跪地,語氣嚴肅。


    “末將護駕不利,還請陛下責罰!”


    蕭長卿沒有理會薛乾。


    而是接過那被炸的四分五裂的木匣子,撿起其中一塊,湊到鼻尖聞了聞。


    語氣淡漠,不帶任何情緒的起伏。


    “火藥。”


    他平靜的陳述。


    可這火藥兩個字,落在韋如霜耳邊,卻恍若驚天巨雷。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這位交流不深的皇帝表哥,強忍著手腳上的劇痛,狠狠擦去鼻尖的血漬,頂著那酸意,猶豫了幾瞬後,還是選擇了嗡聲的問道。


    “表哥!你也是穿來的?!”


    蕭長卿沒有搭理她。


    他微微錯步轉身,看著那一片狼藉的書架,還有那被炸成粉末的名家孤本,眉頭越皺越緊,眼底的冷意,變得深若寒潭。


    可他的沉默,在韋如霜看來,竟像是默認一般。


    韋如霜陡然來了精神,挺直腰板,咧嘴一笑,“表哥!你早說啊!”


    “來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古代,想必你和我也一樣不適吧?雖然我們身份之間有所差別,但你也知道的,我們現代人生而平等,誰講究這些身份差別?”


    “表哥,我是住在洛省的,你是在哪個省?”


    直至此刻。


    蕭長卿的眸光,才終於真正的落在了韋如霜的身上。


    他並不明白韋如霜在胡說些什麽,但他隱隱有種預感,這韋如霜口中的古代和現代,其後隱藏著天大的秘密……


    蕭長卿遣退了薛乾。


    “無礙。”


    他沉聲道:“穴點了便罷,將她手腳先接迴去。”


    “一個弱女子而已,能對朕有什麽害心?”


    “更何況,她身上流著韋氏的血脈,是朕的表妹。”


    “你且先出去吧,朕有話要跟韋昭儀單獨談論。”


    蕭長卿遣散了一頭霧水的薛乾。


    而後,離開禦桌,行了幾步,踱步至韋如霜麵前。


    他那金靴之上的虎目,好似神話之中的檮杌,帶著殺意和戾氣,替它的主人,盯著麵前女子的一舉一動。


    可惜,麵前的韋昭儀,沉浸在遇到同類的喜悅之中,並未察覺到這即將到來的天大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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