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縱馬闖入蘭府。


    一席碧衣掠過亭台樓閣,直奔後院。


    小廝們先是驚唿,接著便要叫侍衛,等看清那破門而入的是自家大小姐後,忙噤聲收音,跪了一地……


    蘭溪將馬鞭往後一甩,正要下馬時,身後一道黑影襲來,將她即將落地的雙腿穩穩接在半空。


    尖銳的狼牙隔著綾羅綢緞,硌著她的胸口,她惱怒地轉身,眸光撞進那一片幽綠的瞳孔之中。


    “赫連栩!放我下來!”


    蘭溪又氣又怒。


    這玩意從哪兒蹦出來的?


    赫連栩鬆開對她的桎梏,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皺,語氣帶著理所當然。


    “身為臣子,自然要保證主子您的安全。”


    “你剛才從馬上躍下,一個不慎,摔斷了腿怎麽辦?”


    “太後娘娘不必跟在下客氣,這都是在下該做的。”


    我跟你客氣個鬼!


    蘭溪壓下那鬱氣,快速掠過赫連栩,朝殿內走去。


    今日她有急事,且不跟這家夥一般計較!


    殿內。


    得了消息的華叔,急匆匆迎過來。


    接過蘭溪隨手遞來的披風,恭聲道:“何事驚擾太後娘娘,娘娘竟親自迴府了?”


    蘭溪沒有廢話,開門見山道:“負責往宮中送信的人換了嗎?”


    華叔微愣,立刻迴道:“沒換啊,一直都是小五。”


    他解釋道:“小五這孩子,你也是看著他長大的,機靈通透,反應很快,能隨機應變,最適合做些溝通傳訊的活計。”


    華叔挺喜歡小五的。


    可此時見蘭溪這副態度,心裏打鼓,猶豫地問:“可是小五……犯了什麽事?”


    蘭溪搖頭,“有人冒充小五,送了一封信進宮。”


    華叔心頭一驚。


    “什麽信?重要嗎?”


    何止是重要。


    蘭溪深吸一口氣。


    信中裝著的,是父親……甚至包括妹妹的命啊!


    蘭溪不欲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轉而問道。


    “揚州最近可有消息送來?”


    說起這個,華叔也滿麵愁容。


    “自從半個月前那封信過後,揚州再無老爺和二小姐的消息,奴才心中擔憂不已,所以前兩日,又派了一支侍衛去揚州,以期能跟老爺對接上,得到些消息送迴京中。”


    “可那一支侍衛,離開京城後,便如同石沉大水一般,也再無任何音訊!”


    “此事處處透著詭異,定是有人在暗中對我們蘭氏下手!”


    “奴才原本準備列個綱程,看看如何應對,再讓娘娘您過目。”


    “卻沒想到,您來的這麽快。”


    “奴才去將小五叫出來?您再拷問拷問?”


    華叔提議道。


    蘭溪擺手,“沒什麽可拷問的,你們問清楚今日當值的情況便罷了。”


    “背後之人手段刁鑽,狡兔都快有十個老窩了,你們就算查也問不出所以然,哀家便不去了。”


    “華叔你幫哀家找找。”


    蘭溪聲音忽然就凝重起來。


    “家裏是否還有母親的遺物。”


    華叔認真道:“您忘了嗎?還有幾口大箱子,裝著夫人的嫁妝之類,前些日子蘭義當庭汙蔑老爺,便是汙蔑這些箱子中藏有龍袍。”


    “太後娘娘若想看,奴才這就取了鑰匙來,您看看裏頭可有什麽需要的東西。”


    蘭溪應聲。


    王氏一族極擅潛藏,能苟延殘喘百年,其逃命的本事不成小氣。


    如今在外界尋不到他們的蹤跡,蘭溪隻能試著從母親這裏找些線索。


    很快……


    三口大箱子,便被搬到院落之中。


    夏日本就燥熱,那箱子上的濕氣和潮氣,隨著潮熱的空氣,撲麵而來,蘭溪的眉頭緊皺在一起,沒再鬆開過。


    直到侍衛在華叔的指揮下,用青銅鑰匙,將那三口大箱打開,蘭溪才鬆開了捏著鼻子的手,往那箱籠之旁走去……


    絲綢首飾、綾羅珠寶、珍稀的手稿和傳世的話作,擺的密密麻麻,每一樣拿出去,皆價值連城。


    其上,還有許多田契和地契,名字統一都寫了蘭溪——


    也就是生母過世後,所有的東西,都是留給蘭溪的!


    蘭溪愈發不解。


    為何隻有她,沒有妹妹……


    就連這簪子。


    蘭溪摸了摸自己的發梢,那裏父親交給她的令牌,她貼身帶著,從不敢取下。


    可父親根本沒有跟妹妹說銀簪的事!


    母親,更是隻字未提蘭絮,樁樁件件,字裏行間,皆是對蘭溪的不舍和愛意。


    蘭溪心頭疑竇更盛。


    她命令道:“所有的信件皆拆出來,放到哀家麵前。”


    她就不信了,找不出跟王氏有關的蛛絲馬跡!


    三個半人那麽高大的箱子,幾百件物件,仆人們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從其中,翻出了二十多份書信,遞到蘭溪麵前。


    這些書信,有的用的是宣紙,有的是硬紙,有的清亮如故,有的書信則昏暗渾濁,連其上的自己都看不清了。


    蘭溪舉著那些書信,在陽光下仔細辨認了一個時辰,終於,捏著一張泛黃的書信,久久無法言語。


    這封信,是她出生之後,絮兒出生之前,母親寫給遠方的家人的。


    這家人,正是“王氏”遺留下的血脈,母親多年未見,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妹,王函。


    信中這樣寫道:


    ——函妹,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幼時情誼恍若彈指一揮間,不過打了個盹的功夫,你我不僅生了白發,也都各自嫁與良人。


    如今我腹中又有胎兒,同溪兒那時不一樣,這個腹中的孩子,日夜都在鬧我,連個好覺都睡不得。


    閑暇之時,隻能靠追憶往昔,才能堅持住妊娠的痛意。


    隻是做了母親,才知一個家族的為難之處,當初,我萬萬不該叛出家族,嫁給一個父母皆反對的人。


    如今後悔已晚了,生我養我的家族,再也迴不去了。


    你雖也嫁了人,但此人是父母皆滿意的,想必,你過得比我好些。


    不知怎得,懷了這個孩子後,心頭總是有些不安的預感。


    這預感來得無蹤無跡,卻憂纏在我的心頭,讓我本就不佳的睡眠,愈發燥慮。


    若你有空,有心情,可否來長安城小住?


    字跡戛然而止。


    剩下的幾行,被撕碎了,散落的那些話,不知融在了哪一寸光陰之中。


    蘭溪捏著這發黃的信件,意識到自己找到了關鍵信息,急忙問華叔。


    “華叔,十六年前,我母親的族人……可來看她了?”


    華叔眉頭一顫,沒有說話。


    老爺千萬次叮囑,不能說……


    蘭溪見他這樣,聲音染上薄怒。


    “父親和妹妹在揚州失蹤,始作俑者拿著父親的貼身之物來挑釁哀家,你若還拖拖拉拉不給哀家個痛快話,耽誤了哀家去洛陽救人,哀家拿你試問!”


    華叔深吸一口氣,忙恭聲道:“大小姐!您別著急,當年之事,也沒什麽稀罕的,隻是老爺唯恐夫人的身份泄露,這才勒令當年的人,各個閉緊了嘴,裝聾作啞,休要再提。”


    “您既想知道,老奴告訴您便是。”


    華叔眼角往牆角撇了撇。


    偷聽的赫連栩露出半邊身形。


    蘭溪氣急,冷笑,“堂堂赫連家的人也學會聽牆角了嗎?”


    赫連栩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隱沒身形。


    他對這蘭府辛秘沒什麽興趣,他隻是見太後在這兒,下意識地蹭過來罷了。


    滿京城這麽多庸人,隻有蘭太後有幾分趣味。


    此刻,被瞪了兩眼,赫連栩也沒那臉皮癡纏下去,梗著脖子轉身離開。


    殿內外再無其他人後,華叔終於開口。


    迴憶當年,語氣低沉,“夫人懷了二小姐後,懷像極為艱難,隱有流產之兆。”


    “為了保住夫人腹中的胎兒,老爺幾乎將京內京外的名醫請了個遍。”


    “三天兩頭夫人得往肚子裏灌藥。”


    “懷您的時候,夫人胖了有二十斤,可懷二小姐一遭……夫人瘦了近二十斤!”


    “甚至一度有大夫說,夫人和肚子裏的胎兒,隻能保一個。”


    “老爺知道後,決意打掉這個孩子。”


    “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在老爺心裏的地位,怎能跟夫人相提並論?”


    “更何況,已經有大小姐您了,老爺也知足了。”


    “可夫人不同意將孩子流產。”


    “因為十個大夫看過夫人的脈搏,有九個都斷言,這一胎絕對是個男孩。”


    “蘭氏幾代單傳,若將這孩子流胎了,隻怕蘭氏要從老爺這一脈斷了!”


    “夫人固執地要將二小姐生下來,不惜和老爺冷戰,絕食相逼……”


    “最後,老爺實在不忍心看夫人這般模樣,隻好同意留下這個孩子。”


    華叔提起往事,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淚。


    “夫人是奴才見過的,最溫柔善良的女子了,為了給蘭家留一道香火,她瞞著老爺,已經做了必死的打算……”


    “到後頭,肚子八九個月的時候,夫人夜夜不眠,心頭惶然,萬分焦慮,卻不敢告訴老爺,唯恐老爺不要這個孩子。”


    “於是,夫人和早就斷了聯係的母族,開始通信……”


    “臨生產那日——”


    華叔壓低了聲音,“夫人閨中關係最好的堂妹,王函,來了京城。”


    “您說巧不巧,這堂妹……竟也大著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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