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行人的身影,和滿殿的衣衫顰影,皆消散在月門處。


    原本匍匐在地的宮人,緩緩起身,對蕭鈺然行了禮後,匆匆退離此地。


    蕭鈺然一身竹青色長衫,一隻手揉著隱隱作痛的額頭,一隻手,緊緊捏著一個錦袋。


    裏麵裝著……想呈給蘭溪之物。


    往日迴到芝蘭殿,隻覺幽深僻靜,風雅瀟灑。


    今日,卻覺得無比寒冷。


    好似他用盡全力,也不是這芝蘭殿的人,融不進芝蘭殿的日常,也做不了太後娘娘的親生兒子。


    蕭鈺然眉眼之間,失落之色愈來愈重。


    一旁的小廝,有些心疼。


    他家郡王,日日潛心苦讀,百般忍耐刻苦,一是為學些本事,二則是為了能讓太後娘娘放心,不負這個養子的身份。


    可無論郡王再怎麽努力,在芝蘭殿中,永遠都是外人。


    十歲的少年,最是情緒敏感的時期,每次郡王見過太後娘娘,迴到房內,都會悶悶不樂許久。


    他作為奴才,沒有那個資格出言去勸慰,也沒本事讓蘭太後改變態度。


    隻能歎了一聲,小聲道:“郡王,待會兒太後娘娘還要折返,不如咱們在此等候?”


    “太後娘娘神色匆匆,衣襟之上,還有血腥氣,應是遇上了什麽變故,這才沒時間和您詳聊。”


    少年的眸光微抬,看著那月門盡頭,掩不住的擔憂。


    “是嗎?母後身上有血腥氣?”


    “既如此,我也不過去給母後添亂了,就去主殿等著吧。”


    誰料,這一等,便到天黑……


    ……


    另一邊。


    蘭溪匆匆趕到耳房。


    雙喜正和其他太監一起,將屋內久未晾曬的箱子抬出來。


    見蘭溪來了,忙鬆開手中之物,用衣襟擦了擦手,快步走來,聲音懊惱。


    “主子,您怎麽親自來這等地方了!”


    “人多物雜,髒了您的裙角可如何是好!”


    “您放心,揚州的信件奴才一直隨身帶著呢。”


    雙喜又將手奮力往身上又擦了幾下,接著將掩在懷中的信件,小心翼翼地遞給蘭溪。


    “揚州送來的,似乎是急件,送信的小廝麵色不怎麽好,說讓您務必快些拿主意。”


    蘭溪眉頭一皺。


    她快速翻開那信件,本以為能見到父親密密麻麻的字跡,沒想到,薄薄的一頁紙,上麵隻單寫了一個字——


    亡。


    接著,還有一個帶血的手印,壓在白紙的下方。


    手印的紋路,清晰可見。


    這像是……


    父親的掌紋!


    蘭溪唿吸驟停,血液倒灌湧上腦門,鋪天蓋地暈厥感讓她站立不穩,她捏了捏信封,發現那信封之中還有一物——


    蘭溪強撐著精神,從眩暈之中抽出幾絲清明,將那信封裏的東西倒出來。


    一枚戒指。


    素銀的。


    上麵雕刻著細小的梅花。


    又薄又細的戒指,卻是父親多年未取下身的物件!


    因為這戒指……是母親雕刻的!


    是母親留給父親的遺物!


    亡……王……


    母親的母族,那個前朝未死絕的皇族,隱在民間,蟄伏多年,如今終於露出了爪牙,要向蘭氏……向大安朝宣戰了。


    父親的貼身之物在王氏那裏。


    父親呢?


    是否也成了王氏的人質!


    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蘭溪一把扯過那惶惶然的雙喜,質問道。


    “送信的人呢?在哪兒!”


    雙喜不敢拖延,急忙匯報。


    “送信的是個生麵孔,奴才從前也未見過。”


    “手裏拿著蘭府的令牌,說從前送信之人,被調到了別處,往後由他接手。”


    “奴才問他叫什麽名字,他說他叫趙華,是府裏的家生子,父母都在蘭府做工,忠心耿耿。”


    “奴才想著給您送信要緊,便讓他先走了。”


    “這會有一個時辰了,隻怕這趙華……早已離宮了。”


    蘭溪抓緊手中的信封,聲音發啞。


    “他不是蘭府的人!”


    雙喜一驚。


    一旁的腮雪也急忙問道:“主子您怎麽知道!”


    蘭溪深吸一口氣,聲音卻仍難掩澀意。


    “父親曾同哀家講過,華叔從前便姓趙,名趙華,來了蘭府後,得了祖父青眼,改為蘭姓。”


    “但華叔打理蘭府幾十年,勞苦功高,積威慎重,底下有哪個人敢跟他重名!又有哪個家生的仆婦,敢給自己孩子取名姓華!”


    “所以,送信之人,不是我蘭府之人!”


    蘭溪強按住狂跳的心髒,大腦飛速運轉。


    “差三支兵馬,第一支搜查這趙華是誰,令牌哪裏來的,原來送信之人去了哪兒!”


    “第二支兵馬堵住各大城門,從此時起,但凡出城之人,無論是否達官貴族,無論身份為何,統一盤查之後再放行,一個也別錯漏!以防這趙華逃出京城!”


    “第三支……”


    蘭溪抬眸,眸光淩厲。


    “隨哀家出宮!”


    ……


    馬蹄聲踏踏,踏碎了本不寧靜的後宮。


    蘭溪衣服都未換,一身宮裝躍然馬上,長發被她隨意的挽起,做結盤在腦後,用一直梅花銀簪簪住,簪上的血色紅點,在日光之下,豔的灼目。


    她未帶宮紗,未掩絕色,縱馬長跑,自皇宮到朱雀大街的蘭府門前,驚起陣陣煙雲,圍觀的百姓們惶然不知所措,那隱藏在百姓中的探子,急忙將這消息,匯報給各家的主子。


    宮內宮外,頓入喧囂。


    芝蘭殿正殿。


    蕭鈺然茫然地看著瞬間忙碌起來的宮人,追上了腮雪匆忙的腳步,捏著手中的錦袋,有些焦急地問。


    “腮雪姑姑,母後去哪兒了?”


    腮雪斂去心頭的燥悶,壓住脾氣,溫聲安撫,“郡王爺,芝蘭殿出了些大事,您先迴您殿內可好?等娘娘處理完瑣事,會去找您的。”


    蕭鈺然有些鬱卒。


    “腮雪姑姑,發生什麽了?本王也是芝蘭殿的人,您有什麽事,也可以跟本王說,讓本王為母後分憂解難……”


    “別鬧了。”


    腮雪沒心情和他解釋,拍了拍他的肩膀。


    “快迴去吧,別再給娘娘添亂了。”


    語罷,轉身離開。


    蕭鈺然看著腮雪的背影,掐著錦袋的手,越握越緊……


    他不是孩子了!


    他要讓母後看到,他也有他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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