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她進到二進院子時,華叔已迎了過來。


    今日,她都快進主院了,仍不見華叔的身影。


    壓下心底的不安,蘭溪繞過迴廊,行至主院之中。


    兩隊侍衛立在院門外。


    那上寫金風玉露的門匾,和侍衛肩上的鐵甲,折疊成一種衝突又奇異的畫麵,無比突兀,又無比和諧。


    妹妹失蹤後,蘭溪對父親安全的擔心,已到了如履薄冰,草木皆兵的地步。


    所以,特差了百位蘭家精衛,駐紮在蘭府的各個角落,十二個時辰不停歇地執勤,以確保蘭府眾人的安全。


    每日執勤的情況,會有專門的密探,將信送至蘭溪的寢宮內,以供蘭溪隨時查閱問詢。


    因此,蘭溪對這精衛的頭領,也是極熟悉的。


    這頭領姓胥,年約三十,是蘭家救濟領養的孤兒,對蘭氏忠心耿耿,對蘭府的安危,盡職盡責。


    此時,見了蘭溪,滿麵驚喜,一邊下跪行禮,一邊提醒道。


    “太後娘娘金安!”


    “原本老爺在院中修剪花枝的,可聽說您迴來了,將那剪子一扔,麵色不虞,竟甩袖子迴了內殿。”


    “華管家也追了進去,似在勸老爺,可老爺在內殿跟華管家起了些爭執,沒有勸服,二人的爭吵聲剛停下……”


    蘭溪眉頭蹙的愈緊。


    心底,浮起不好的預感。


    抬步往院中走去——


    庭院中,果然有一株新移植的石榴樹,一人那麽高,花開得正濃豔,栽在紫砂盆中,盆璧用工筆描繪著石榴花開的勝景。


    一時,不知是盆中的石榴更豔美,還是那畫中的石榴更羨人。


    不過,石榴花隻修了左半邊。


    右邊,潦草留了兩剪子後,花枝疊在一起,顯出野生和雜亂之態。


    剛才,父親想必正修剪右側的石榴花,聽到她迴府,憤而離開吧。


    至於父親為什麽生氣……蘭溪心中已有猜測,但到底隻是猜測。


    她俯身,將那沾著花汁的剪刀拾起,遞給身後的婢女,接著,快步朝內殿走去。


    到了廊下,隻聽殿內一片寂靜。


    青鸞伸手要去推門,被蘭溪攔住。


    到父親這,她還擺什麽主子的譜,哪裏用得到青鸞來開門。


    房門被推開的瞬間,杯盞便從門縫中砸出來——


    並不滾燙的茶水和杯盞,眼看便要砸到蘭溪胸前,被青鸞攔住——


    “主子,小心!”


    青鸞擋在她身前,接了那一盞茶水。


    前襟,濕成一片。


    那百花戲蝶的茶盞,更是撞在青鸞的胸口,撞出好大一片淤青和痛意。


    青鸞來不及叫疼,來自蘭父的嗬斥聲,隨著大開的房門,一起湧出來。


    “你……還迴府做什麽!”


    那聲音,帶著強壓的怒意,可落在人耳邊,卻有種色厲內荏的味道。


    蘭溪抬眸,與那伏著背,坐在靠椅上的父親對視。


    接著,瞳孔緊縮——


    “父親!”


    她失態地叫出聲,猛地衝到蘭衡身邊,看著他那已全數斑白的發,還有那憔悴不堪的麵容,一瞬間,心幾乎痛到窒息。


    不過數月未見。


    父親怎一副油盡燈枯之相!


    “發生什麽了!”


    蘭溪聲音沙啞,難掩哀色。


    蘭父緩緩抬頭。


    怠於修理的胡須,淩亂的貼在下巴上。


    若說之前的蘭父,是上了年紀但氣韻猶存的智者。


    那此時的蘭父,便是突遭大難,伶仃漂泊的老者!


    “發生了什麽……”


    蘭衡似是在嘲笑自己,顫抖的手,痛苦地蜷縮在椅背上。


    “老夫隻恨沒把你姊妹二人教好,隻恨沒心狠手辣做個佞臣,隻恨沒把一切威脅扼殺在搖籃裏!”


    “才讓你姐妹二人,受此大難!”


    “你……所嫁非人,一生被毀!”


    “你妹妹……膽大妄為!屍骨無存!”


    轟——


    似雷聲,驟然在耳邊乍響。


    驚得蘭溪踉蹌退後兩步,才壓下心頭巨大的惶恐。


    父親……都知道了?


    知道妹妹失蹤數月,音訊全無,九死一生的事了?


    知道她這無用的太後,連自己的妹妹,都護不住……


    血色,染上蘭溪的雙眸。


    那些強壓的悔意,那被她隱藏的很好的痛意,此刻,又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她捂著胸口,喉頭腥甜。


    青鸞見狀,顧不得自己胸前的茶水漬,衝過去扶住蘭溪,忍不住為自家主子抱屈。


    “二小姐之事,實屬意外,我們主子為此事,日夜難眠,心神俱損,身體都快被耗空了,老爺您若要置氣,也別全怪在我們主子頭上。”


    “放肆!”


    蘭溪一把抓住青鸞的袖子,示意她去一旁等待,莫要參與此事。


    她知道青鸞忠心耿耿,可這種時候,青鸞實在不該開口的。


    蘭衡憔悴冷冽的麵色,因青鸞的出現,有了幾分生動。


    他掃了這丫頭一眼,不知想起什麽,忽的轉身,仰起頭,不讓奪眶的淚掉下來。


    想他蘭衡優渥一生,聲明顯達,唯一的軟肋,便是這兩個女兒。


    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她們要什麽,他豁出去這條老命也要給。


    他自問,一生光明磊落,與人為善,為何……


    他的女兒要遭此報應!


    大女兒所遇非人,一生限於深宮之中,他倒有那個能力將大女兒接出來,可大女兒不願意啊,非要待在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二女兒舞刀弄槍的,原本隻擔心她的身體是否傷病,沒想到,竟……


    蘭衡心痛尤深。


    他以為他隱忍了兩個月,已將情緒調整好的,可今日蘭溪一來,他便完全破防。


    尤其眼前這叫青鸞的姑娘。


    和他的二女兒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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