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芝蘭殿後,蘭溪驚喜的發現。


    許久未見的妹妹竟入宮了。


    蘭絮一身騎裝,正肆意散漫地躺在那廊下的搖椅上,唇邊叼著一根破草,圓眼舒服的眯起來,眼神時不時掠過門廊,觀察著行走的宮人。


    這是她在兵營裏訓練出的習慣。


    隨時隨地的觀察自己所處環境的安全與否。


    所以,她比侯在門外的宮人,更早發現蘭溪的身影。


    足尖輕點,飛掠過地麵,一掃剛才的散漫之姿,奔向蘭溪身邊,正要將頭埋進蘭溪胸口好好撒嬌時,突然發現蘭溪身後跟著的小蘿卜丁。


    蘭絮愣了一下,狐疑的挑眉。


    “這是……”


    “蕭長卿的私生子?”


    不然為何長這麽像!


    蘭溪揉了揉眉心,頗為苦惱道:“是蕭氏之人,可同蕭長卿沒半點關係,你別認錯了。”


    蘭絮撇了撇嘴,“也對,跟那人相像,也不是什麽好事。”


    她頓時興致缺缺。


    眼神又轉在蘭溪身上時,驚叫一聲。


    “長姐!你怎麽瘦了這麽多?可是近日又發生了什麽大事?”


    眸中溢滿心疼。


    “說,是哪個畜生欺辱你了?是不是蕭長卿?我這就去乾清宮,把他給剁了!”


    蘭溪急忙攔住她,哭笑不得,“可別折騰了我的姑奶奶,你當這裏是你的兵營啊?”


    見著蘭絮,蘭溪心情不由自主地也輕快起來。


    她吩咐蕭鈺然,“先迴屋裏休息吧,晚些母後叫你用膳。”


    蕭鈺然乖巧的點頭。


    “好。”


    快步離開。


    蘭絮則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指著那小人兒消失的背影,不可置信道:“長……長姐!你什麽時候生了這麽大個孩子,我竟然不知!”


    蘭溪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別貧嘴了!你姐姐我嫁與蕭燁不過三年,未嫁之前日日在蘭府繡嫁妝,怎麽可能會生出這麽大個孩子?”


    蘭絮摸了摸腦袋,憨憨一笑。


    “也……也是啊。”


    蘭溪帶她往內殿走去,姐妹倆攙扶著,身形在夕陽中,被拉的極長,親昵而柔軟。


    蘭溪的聲音,也溫柔的好似晚霞。


    “你入宮時就沒聽到那些閑言碎語嗎?”


    蘭絮搖頭,蹭了蹭蘭溪的胳膊,撒嬌道:“長姐,我隻記得快馬加鞭來找你了,哪有心情去聽別人的閑言碎語嘛……”


    蘭溪心頭一暖。


    溫聲道:“這是我收的嗣子,以後他是要叫你姨母的。”


    蘭絮滿不讚同,“姐姐,你不養個貓兒狗兒什麽的,怎要養孩子?孩子可麻煩了!”


    她又道:“最近我帶著蘭家軍野獵時,逮到了一頭小狼崽,你若是想要個活物,我這就去將那狼崽子給你送來。”


    “停停停——”


    蘭溪苦惱地揉了揉眉心,“快打住吧你,我可不敢養那玩意,還好爹爹不在,若爹爹聽到你說這話,不得又氣的跳腳?”


    “我可聽說了,爹爹近日滿京城在給你找婆家,京城但凡有些門第的公子哥兒他都尋了個遍,就連那些進京趕考的士子,他也都沒放過。”


    “你一日不嫁,便是爹爹一日的心腹大患。”


    蘭絮不服氣了。


    撅嘴,“長姐你當年不也嫁了蕭燁嗎?結果又如何呢?”


    話說完了,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話有些過分。


    忙忐忑不安地抬頭,看向蘭溪。


    果然。


    蘭溪繃著臉。


    蘭絮頓時慌了。


    不客氣地給自己臉上招唿一下。


    “瞧我這不會說話的破嘴!”


    “我——”


    蘭溪撲哧一笑,忙抓住她那帶著薄繭的手。


    “好了好了,逗你呢。”


    “動不動就給自己嘴巴,瞅著哪有姑娘家像你這樣?別說是爹爹,就是我都看不下去了。”


    蘭絮展顏笑道:“我就知姐姐不會生我的氣。”


    二人相攜進入裏間。


    腮雪和凝霜見二小姐來了,麵上也都帶著喜色。


    忙吩咐小廚房送來新做的糕點,擺在正中的,則是蘭絮最愛的藕合酥。


    蘭溪笑道:“你們都慣著她吧,馬上便用晚膳了,這會兒吃了這東西,還有什麽肚子?”


    蘭絮撚起糕點便往嘴裏塞,形象全無。


    “姐你可別說了,我在兵營裏頭吃的全是冷飯,好不容易能來你這兒蹭一口,你就讓她們慣我一迴吧。”


    腮雪和凝霜皆笑開了。


    沉悶多日的芝蘭殿,因蘭絮的到來,陰雲微散,雲縫之後,泄出淡淡的溫柔與暖意。


    蘭絮吃飽喝足,這才將今日來宮的目的吐露出來。


    “長姐,你還記得嗎?那個神醫秦愈之?”


    “您之前托我向他打聽蠱毒之事,他不僅命人仔細探查了一番,還派了個下屬過來,如今那人已到京城,您是否抽空見一番?”


    蘭溪訝異道:“這麽快?”


    蘭絮仰起下巴,像個驕傲的小獸。


    “我吩咐的,他敢拖延嗎?”


    態度之間,親昵之意盡顯。


    蘭溪心底泛起不安。


    她盡力去迴想那個秦愈之的樣子。


    隻記得高高瘦瘦的,脾氣有些古怪和倨傲,再其他……也沒什麽吸引人的地方。


    如今看自家妹妹這樣子,可是對其動心了?


    蘭溪心底一驚。


    這可不行。


    跟蕭長卿一脈的人,都是一群心機深沉的腹黑之輩,輕易沾不得。


    她試探道:“你們關係很好?也許那秦先生,隻是礙於蘭家的威勢,這才……”


    “你想什麽呢?‘


    蘭絮翻了個白眼,“他同他那師父一個性格,最不喜權勢這些東西,之所以跟我交好,不過是因為我倆誌趣相投。”


    蘭絮眨了眨眼,湊到蘭溪耳邊,神秘兮兮道:“長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和他……”


    蘭溪心中一驚。


    聲音發緊,“你和他怎麽了?”


    “我和他……早已拜把子啦!”


    蘭溪嚇得差點將手中的茶碗摔飛出去。


    強忍住那爆粗口的衝動,咬牙切齒道:“什麽時候?”


    蘭絮笑道:“他離京那日呀!”


    蘭絮迴憶起那日的場景,頗顯神采飛揚。


    “父親原本藥石無救,偏偏他給了父親一條活路,我心裏對他感激的緊呢,將他親自送到鏢局,誰料那鏢局的總舵主對他陰陽怪氣的……”


    “你知我的,向來為人熱情仗義,更別說是自己朋友有難了。”


    “便挺身而出,為他在人群中掙得了幾分臉麵。”


    “他一時激動,說要以身相許——”


    聽到這兒,蘭溪眸色陡然幽深。


    敢打她妹妹的主意?


    不想活了是嗎?


    下一刻,便聽蘭絮道:“我又不缺仆人侍從,更何況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想來做我的跟班和隨從?沒門!”


    “但為了報答他對父親的救命之恩,我當時就把他壓在地上磕了頭。”


    “從此我倆義結金蘭,成了拜把子的兄弟,他自然對我時時禮讓,處處妥帖。”


    蘭溪:……


    心底默默為秦愈之掬了一把淚。


    她這妹妹十竅開了九竅,一竅不通。


    罷了,且不說那秦愈之是不是良人。


    就妹妹這樣子,沒個三五年的時間,根本暖不了撬不開的。


    蘭溪收迴了那莫須有的擔心。


    “他的下屬呢?”


    “住在蘭府呢,長得還挺俊俏的,姐姐可要召他進宮?”


    蘭溪遲疑了一瞬,緩緩搖頭。


    雙眸之間,閃過複雜之色。


    當初托秦愈之打探蠱蟲之事,是因為她覺得清醒後的蕭長卿,性格不太對勁。


    彼時,她對蕭長卿還有眷戀,還想著解決二人之間的難題。


    如今。


    濃情早如薄發,時間為刃,一刀兩斷。


    二人之間再無任何情感糾纏,就連相同的利益,隨著她收養蕭鈺然事了,也即將分崩離析。


    二人如今雖非仇敵,但也差不多了。


    尤其是她。


    看見蕭長卿,心頭便湧起淡淡的厭惡。


    對於這蠱毒之事,也沒了太多興趣。


    語氣漫不經心,“不用召他進宮了,不過一點小事罷了,平白惹人口舌。”


    “等下個月,我出宮一趟,迴府後再見吧。”


    蘭絮總覺得有哪不太對勁,但她自詡是個粗人,想不通的事便不想了。


    隻是……


    “長姐,為何要下個月再迴家?反正爹爹也想你了,不如明日就跟我迴府一趟,見不見那人都無所謂,我們一家人聚一下,可好?”


    蘭溪斷然拒絕。


    “不可。”


    蘭絮愣住,“你跟父親起爭執了?”


    不然為何態度這麽強硬?


    蘭溪深吸一口氣。


    不是跟父親起爭執。


    而是父親太懂她了,一看她如今的狀態,便能猜到發生了何等大事。


    小產的女子,那份虛弱和脆弱,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也想迴蘭府。


    但必須忍住,等出了月子後,身體恢複康健,才能見父親。


    就連妹妹也不能再宮中久待。


    這幾日,她宮裏日日都要端幾盆血水出去,妹妹嗅覺靈敏,遲早會發現的,到時她如何解釋?


    “你迴去好好陪著父親。”


    蘭溪為蘭絮攏了攏耳邊的發,聲音溫柔,“今日就在宮裏歇下吧,明日一早出宮。”


    蘭絮摸不著頭腦,“姐姐……”


    還要再問,蘭溪堵住她後麵的話。


    “聽話,宮裏今日風頭不對,別讓長姐再為你操心。”


    蘭絮吐了吐舌頭,滿麵無奈。


    “好吧……”


    她眼珠一轉,又抱著蘭溪的小臂,撒嬌道:“既明天就要出宮了,今晚我可以同阿姐你睡在一處嗎?”


    自幼時起,她便這麽纏著她。


    蘭母去世時,蘭絮才三歲,對那早亡的母親記憶並不深。


    全是蘭溪在後宅一手帶大的。


    又做姐,又做母。


    闖禍了替她背著,挨罵了替她擋著,練武受傷了為她上藥,和父親強嘴了便當中間人調和。


    姐妹倆的情誼,三言兩語,難以盡意。


    蘭溪迎著她那小鹿般澄澈無辜的眼神,無奈,隻能點頭。


    “也好……”


    “下不為例。”


    嘴上說著嫌棄,眸底,卻遍是寵溺。


    ……


    次日一早。


    蘭絮天未亮便起床去後院練劍。


    一個時辰後,渾身薄汗。


    侯在一旁的腮雪急忙遞來那溫熱的帕子,心疼道:“二小姐也太辛苦了,多休養幾日再練也行啊。”


    蘭絮擦掉額上的汗,颯然一笑,“你不懂,這習武如逆水行舟,一日不僅則要倒退。”


    “我如今已算懈怠了,若再不勤奮些,迴到兵營隻怕要挨打了。”


    腮雪驚道:“您不是在蘭家軍嗎?怎會挨打?”


    蘭絮將那帕子往腮雪手中一扔,不在意的拍了拍手,“蘭家女如何?在兵營裏隻要你打不過別人,你就得挨打。”


    “就像長姐一樣……”


    蘭絮那素來黑白分明的眸子,掠過點滴的暗色。


    “即便身為蘭家嫡長女,身居芝蘭殿是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可每天夜裏,不也有成盆的血水往外端嗎?”


    腮雪手中的帕子狠狠砸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二小姐,你……”


    軍中滾打多年,蘭絮又怎會還是當初那個天真懵懂的二小姐?


    隻是在長姐那裏,她想永遠做個幼童,懂裝不懂罷了。


    “說吧,姐姐到底得了什麽病?”


    蘭絮聲音沉悶。


    腮雪咬唇,盯著那墜地的帕子,低著頭,不敢開口。


    蘭絮眉頭微皺,“你便是這麽照顧長姐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讓她自己吞著嗎?告訴我無用,我可以告訴父親啊,好歹我們也能幫她想辦法出口氣啊!”


    腮雪眼眶一熱。


    對啊。


    蘭府,又不是隻剩娘娘一個了。


    這口怨氣與怒氣憋在胸中,她都替娘娘委屈!


    “是蕭長卿!”


    腮雪抬起頭,聲音哽咽,眼帶恨意。


    “娘娘懷了他的孩子,可是蕭長卿竟然命人換了打胎藥,給娘娘喝下,之後,還像個無事人一般,帶著他那新歡,來芝蘭殿耀武揚威……”


    哧拉——


    蘭絮手中長劍飛出,橫在那幾十年的梧桐樹幹上。


    一人合抱的桐木,被飛劍砸出一道入木三寸的裂痕。


    樹身搖晃,隱隱欲墜。


    這還隻是隨手飛出去的飛劍,用了五分的力道。


    若蘭絮全力砍向那桐木,隻怕這桐木會被攔腰斬斷,命喪當場!


    再看蘭絮,雙目赤紅,帶著濃重的,見血才能釋放的煞氣。


    “蕭長卿?!”


    蘭絮的聲音,幾乎從牙縫中擠出。


    “他是想死嗎?我來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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