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永言做了陳教授那麽久的學生,也自然知道教授的性格。他說錯了一句話,隻默不作聲的低著頭,不知道在想寫什麽。


    陳教授認真的讀了三遍竇佐的藥方,他沉吟了很久,慈眉善目的問竇佐:“這是你寫出來的藥方?”


    竇佐低著頭,小聲的說:“不全是。”


    “不全是?”


    “教授您寫的藥方隻給了譚隊長一個人,隊長也沒告訴別人。”竇佐輕聲細語的說,“在之前。隻是我們都在忙,隊長也在忙,他無意中將這份藥方夾在了實驗室中的一本書中,就離開了。那天是我負責收撿,所以我看到了。”


    譚永言猛的抬起來:“不……沒有!這張紙條我從不離手……!”


    “是《苔生物的藥物指研究》。”竇佐說,“我不知道這份藥方是針對什麽病症,但因為是很新奇……也是從未有過的,在現今的製藥師基礎上絕無可能的配藥手法,所以記住了。”


    譚永言說:“你在說謊。”


    陳教授皺了皺眉,他想聽的不是這個,竇佐的語氣很平靜,並未針對誰,這一點陳教授還是聽的出來的。竇佐隻是在敘述,而他的得意門生卻在將這種類似創作靈感的敘述變為一場無謂的,低劣的爭論。


    竇佐平靜的抬了抬眼,說:“譚隊長,我沒有說謊。我隻是在說我寫下……不,完成這個藥方的途徑。我迴家後反複的琢磨,然後才想到這次的傳染病,然後……我想通了,並在教授的基礎上做下了這樣的修改。至於之後,隊長你告訴吳歸的藥方並不是教授寫下的這份,我感覺不對,但是卻不敢多想也不敢多說,直到有人想找吳歸的麻煩,我才站出來。至於我說出的為什麽不是教授的藥方……”


    竇佐羞澀一笑:“我忘記了。反倒是我自己做出修改的這份藥方,一直繚繞在我記憶裏……”


    吳歸隻覺得殷絕的說辭聰明極了!


    陳教授不喜歡玩弄心計的爭論,但殷絕用竇佐的語氣和態度說的卻是一種創作的敘述,這一點是陳教授樂於聽到的。而在這場敘述中,殷絕先入為主的給教授植入了一種無辜的觀念,還徹底阻斷了譚永言可能有的辯護的路。


    譚永言想把自己摘出來,無非就是說明自己遭到了陷害。教授沒醒還好說,教授現在醒了,他把錯誤的藥方給吳歸並且想直接把剛練好的藥給自己老師服用的行為就難以辯解。再加上竇佐的這次先入為主,就算是他想說是竇佐偷走了藥方,陳教授也不會再相信。


    譚永言知道他的處境,他為難的張了張嘴,迫切的想要向教授闡述他的無辜:“老師,我一刻也沒有讓你的藥方離身,也沒有什麽《苔生物的藥物指研究》……”


    “永言。”陳教授打斷了他,“我給你藥方,就是怕我有一個萬一,也是示意你可以試著帶領你的團體製藥。為什麽你不即刻將藥方拿出來,偏偏是在我患病昏睡後拿出?”


    “老師,我很擔心……”


    “行了,之後你單獨和我說吧。我現在老了,身體不好,不想聽這些。”陳教授轉頭,將譚永言晾在一邊,反而細細的向竇佐詢問這個藥方之間的關鍵,藥材和藥材之間的作用和聯係,以及各類藥性的良性激活關係。還因為吳歸是按照這份藥方煉製出來的人,陳教授也多和他說了一句。


    吳歸原本還擔心殷絕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難以將他都覺得晦澀的藥材知識給敘述完全,結果反倒讓吳歸大吃一驚。殷絕對藥材和藥性的了解,毫不遜於陳教授。期間吳歸也將煉製藥材的關鍵——也就是操作精神力的關鍵用簡單的語句敘述了一遍。陳教授恍然大悟,他和竇佐這一老一少從藥方出發,愈聊愈歡,愈聊愈深入,陳教授看竇佐的目光也越來越親切滿意。


    到不得不離開的時候,陳教授拍著竇佐的肩膀,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唉,我是老了,以後製藥師的擔子,治療人們疾病的重任,還是要交給你們年輕人了。”


    竇佐說:“陳教授不顯老,我們還需要陳教授的教導。”


    陳教授慈祥一笑:“我是老了,看學生也看的不太準了。你看,這不這才揪著你?當初遇到永言的時候,我還以為找到了好的學生……畢竟他當時謙虛有禮,有才,又毫不自傲……唉。”他擺了擺手,讓竇佐和吳歸離開,譚永言還想離開,但未曾想過陳教授根本就沒有讓他留下“單獨說說”的機會了。


    譚永言不幹不脆的跟在竇佐和吳歸身後一步三迴頭的離開了。到最後他尚且不甘,而且心事重重,竟再沒有向竇佐吳歸挑釁的心思了。


    他們三人都心知肚明,譚永言已經再無可能受到陳教授的庇護,安安穩穩的做他的天之驕子了。


    ·


    迴到宿舍後,吳歸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找那個捕夢網。他沒有記錯,捕夢網就掛在床頭。他將它摘下來攥到手上,緊緊的握著。再一看,桌子上竟然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吳歸有些怔忪,他知道他們城市灰塵極重,可他隻不過是做了場大夢——不,隻不過在另一個世界遊走了一圈,他總覺得還未過多久,恍恍惚惚的覺得疫病也不真實,看來真的已經過了許久了。


    宿舍中其他人也不在,吳歸想起友人b和贏家a都一直沒迴來,在隊伍中他也沒看到老大的影子。想來他們寢室也蠻不幸的,全宿舍的人都感染了這種病。還好藥方已經寫出,不知道舍友們是隔離到了哪個地方,友人b應該是在市立醫院,贏家a或許也是,老大應該就在學校……不過順利的話,藥劑普及下去,他們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這場疫病就像是全校,全市,甚至全國全世界的一場渾渾噩噩的大夢。


    竇佐站在友人b的座位前,像是在翻看放在桌子上的教科書。吳歸心中恍惚且難過,不由得迴頭看了他一眼。


    “殷絕?”


    “嗯。我在。”


    吳歸唿出口氣,走過去問:“你在看什麽?”


    殷絕已經將書合上了,並且把它插迴書架中。迴過頭問吳歸:“這是你的室友?”


    吳歸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不知道殷絕想要知道些什麽。


    殷絕問:“他叫什麽名字?”


    “友人b啊……還有這個,睡這個床位的是贏家a,這邊的是老大。”


    “我沒有問你他們的稱唿,或者說綽號,他們的名字是什麽?”


    “老大的名字……老大的名字是叫申渾,他和譚永言認識,當初還是他推薦我去譚永言額小組……”


    殷絕點了點頭,又問:“那麽其他兩個呢?


    也很簡單啊。吳歸這麽想著,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脫口而出,然而他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吳歸呆立在原地,為一個被忽視了許久的問題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他不知道這些朝夕相處的室友的名字。這種對周圍熟悉世界突如其來的陌生感扼住了吳歸的喉嚨,讓吳歸不安的,拚命思索起來。


    可是他什麽都想不起來,記憶中一片空白。不是因為喊多了綽號而忘記了,而是因為根本沒有這份記憶。


    吳歸伸手想去翻友人b的教科書,但是他伸出的手卻被殷絕按住了。


    殷絕對著他搖了搖頭:“你不要看比較好。”


    “……?”


    “他在扉頁上寫的是友人b。我想你翻翻你的教科書,也會發現你寫的是炮灰c。”


    吳歸轉頭去翻自己的課本,兩個漢字,一個字母,赫然出現在眼前。可是吳歸全無印象,在殷絕點破之前,他一直記得自己寫著的是自己的名字。開玩笑,誰會把別人喊自己的綽號當做名字來使用?


    吳歸轉頭看向殷絕,他害怕極了,害怕殷絕突然消失。還好殷絕站在原地,沒有吳歸認為的那樣會逐漸變透明。


    他深吸了口氣,讓莫名其妙就被殷絕調動起不安的自己冷靜下來。隨後他想到了另外個問題。


    “你說你還不能走……因為在離開之前,還有重要的事沒完成。你說的事情,是什麽?”


    殷絕微微一笑:“已經完成了一半了。”


    “你指的是……對付譚永言?!”


    殷絕沒迴答,他隻是維持著他的笑臉,沒承認,也沒否決。但吳歸知道猜對了。


    “你為什麽要對付他……?你說的對付……”


    “是,是你所想的意思。”殷絕迴答,“你所在的這個世界,任何人都可以成功,但隻有他不可以……當然,現在還包括你。我不會讓你在這個世界成功的。聽我這麽說,你後悔嗎?跟我牽扯上關係?”


    吳歸注視著殷絕,緩緩的搖了搖頭:“不,我不重要。譚永言的話,他身上有什麽關鍵之處嗎……?”


    殷絕沒有迴答,隻是伸手溫柔的摸了摸吳歸的額發。


    “時間不早了,好好睡一覺,醒來後,一切都會結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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