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永言像是被擊中了。


    他的冷靜自持來自他一貫的驕傲,然而他現在宛若就能看見他所秉持的一切都在逐漸消散。譚永言攥住拳,竇佐瞧著他通紅的眼睛,悄無聲息的按住了他的手。


    竇佐的身材並不高大,甚至可以稱的上是瘦小。他在譚永言所組織的團隊中一直是不聲不響,沉默多於貢獻的形象。譚永言在心底裏很看輕他,準確的說,譚永言再如何記住團隊中每一個人的名字和愛好,他的心底裏也看不起任何一個人。


    但就是這個人,看似隨意的按住他的手的動作,竟逼得他動彈不得。


    譚永言驚詫的看過去,可竇佐卻沒有看他。竇佐的視線在吳歸身上。


    吳歸已經熄滅了三重爐,他煉藥的動作比上一次愈加熟練了,每一個動作都精準的像是手部的舞蹈。火焰熄滅後他才從煉藥的幻境中走出來,他深唿出一口氣,一轉頭就看到竇佐的眼睛。


    他將藥劑取出,放在竇佐的手心,說:“交給你了。”


    三重爐火焰熄滅並開爐的聲音吸引了實驗室中所有人的注意力。製藥師團體中為首的一個示意兩個製藥師跟著竇佐他們。


    “畢竟還是學生……都還沒畢業,也還沒拿到注冊上崗資格證,你們兩個跟著他們。”


    被點名的製藥師中的一個皺了皺眉:“直接將未測試的新藥給人體使用?”


    “都現在了,也用不著你操心。”為首的製藥師諷刺道,“畢竟以後可是這幫學生的天下。膽子可野著呢。真出了事,責任也不在你和我頭上”


    從他的語氣中,吳歸也大致的能夠窺見現在籠罩在疫病陰影下這個社會的樣貌。醫學院的狀況還算整潔,畢竟這和製藥師協會總部都是這個暮氣沉沉的城市竭力維持秩序的地方。但醫學院畢竟比不上製藥師協會,它是所學校,秩序並不嚴正,規矩也很容易被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給打破。


    倘若吳歸走出這所尚還被清醒的人所維持著的學院,就會發現看似沒有多大改變的世界真正的凋敝。


    時間太緊了,再加上醫學院內唯一能製住這群學生的陳教授的染病和因為並不嚴謹的防護措施可能隨時會被感染的疫病,製藥師們也幹脆想要借著這股風孤注一擲的賭一把。


    於是製藥師們也選擇了縱容。


    吳歸跟隨在這群前去e區的人中間,他一直帶著口罩,竇佐拿著不知上哪來的通行證進入e區前諮詢的看向了吳歸,吳歸點了點頭。


    最後進入e區的隻有吳歸,竇佐,和兩位製藥師中的一位。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寥寥幾個醫護人員給他們放行,吳歸從這裏出來並再次進去,隻感覺裏麵的空氣冷的倘若不屬於塵世。


    他問竇佐:“e區不是都沒有登記嗎?”


    竇佐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你弟弟在哪間房間?”


    竇佐的視線轉了過來,他帶著口罩,穿著隔離服,隻露出兩隻漆黑的眼睛。竇佐的身高要比吳歸矮上半個頭,吳歸從上往下能看見他柔順纖長的眼睫眨了一眨,像是眼部突然綻開了一朵蝴蝶的殘骸。


    透過防護服,竇佐的聲音有些不清晰,聽起來懶洋洋的,還透著模糊的笑意:“我當然知道他在哪。”


    他這麽說著,用醫護人員給的鑰匙隨手開了一扇門。


    一陣不知來自何處的冷風平地而起,親吻過吳歸包裹在嚴嚴實實的隔離服內的耳際和後頸。


    這是一間和吳歸醒來時所看到的相似的房間。白色床單,白色被褥蓋過所有人的口鼻,這不是個沉睡的好地方,反倒像是停屍間。


    竇佐走在前方,腳步悠閑的就像是在自家的花園裏散步。吳歸聽見跟在身後的製藥師打了個寒顫,竇佐停下腳步,隨意的指了指一個床位:“就這個吧。需要你親自把藥劑給他服下嗎?”


    他這話是對製藥師說的,製藥師趕快的搖了搖頭,看樣子恨不得在下一秒就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就我來咯?”竇佐道,他將蓋在那人身上的白色被褥掀開。那是個正在昏睡中的男人,甚至還長了一小圈的胡茬。製藥師目瞪口呆:“這是你弟弟?”


    竇佐笑:“我弟弟當然不是他。”


    製藥師睜大了眼睛:“……不行!”


    “不行什麽?藥劑失敗了就死一個人,成功了就大家一起醒過來。有什麽不行的?”竇佐挑了挑眉,“死的到底是陌生人,還是陳教授,或者是我弟弟,有什麽區別嗎?”


    製藥師還想說些什麽,竇佐不耐煩的斜睨了他一眼,製藥師瞬時被那個眼神間傳達來的冷意驚的忘記自己想要說的話了。


    竇佐於是問吳歸:“這個藥劑,是直接給他喂著喝下去?”


    吳歸道:“你連藥方都知道,會不知道怎麽用嗎?”


    竇佐笑:“我不知道。”


    “注射到靜脈中就可以了。”


    竇佐說:“好複雜。”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出去找醫護人員找了個幹淨的醫療包,可他注射的手法粗略到不行,吳歸看不下去,幹脆幫了他一把。


    沉睡的男人還在沉睡,被注入藥劑後甚至連一絲動靜也沒有。竇佐後退了一步,轉頭看吳歸,笑道:“怎麽辦?看上去藥劑失效了。”


    吳歸說:“不要問我,藥方可是你給的。”


    竇佐聳了聳肩:“哎呀,我可算是把你從危機中救了出來,不要這麽急著推卸責任嘛。”


    吳歸麵無表情的注視著他。竇佐走到吳歸身後,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踮起腳,慢悠悠的單指摁了摁吳歸的後頸:“就算真的失效……你猜會發生什麽?人類會全部陷入昏睡中嗎?在長久的昏睡中……人類會死亡嗎?”


    吳歸道:“和我沒有關係,也和你沒有關係,對吧?”


    竇佐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那我就可以帶你離開了。”


    製藥師皺緊了眉:“你知道你們兩個幹了些什麽嗎!現在我們已經禁不起折騰了!學生膽大包天,就自己走出學院去看看外麵成了什麽樣子啊!”


    竇佐懶洋洋的瞥了他一眼:“反正不管我們做了什麽,能寫出正確藥方的人已經沉睡了。而譚永言提供的藥方,你們不是正在試驗推算嗎。”


    製藥師被這奇葩的邏輯氣的就要拂袖而去,然而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他卻僵住了。他的視線餘光正瞥到床上的那個被竇佐強說成是“弟弟”的中年男人手動了一動,在下一刻,怒極欲走的製藥師瞬間撲到了那個男人床邊。


    男人低哼了一聲,對於製藥師來說毫不亞於嚶嚀一聲的天籟。他注視著這個男人睜開眼來,臉上的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天啊……居然真的醒過來了!”


    製藥師踉踉蹌蹌的跑出去通報情況了,吳歸低下頭翻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剛好十五分鍾,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竇佐半眯起眼,道:“你確定這個藥方有效?”


    吳歸沒迴答他,隻淡淡的瞥了眼那個正捂著額頭坐起來迷茫的四處看的中年男人,低聲說:“我們出去,等會這兒就全都是人了。”


    竇佐會意。


    中年男人愣了愣:“誒,你們別走啊!這是什麽情況?誒,誒!”


    竇佐頭也不迴,倒是吳歸轉頭看了他一眼:“等會有人會來跟你解釋的。”


    他們離開了e區,似乎e區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被調動走了,他們進入隔離室時,隔離室空無一人。竇佐粗暴的將隔離防護服給扯了下來,一扭頭發現吳歸還在慢吞吞的解扣子拉拉鏈。竇佐眼一挑,嘴角一揚,半眯著眼就上前問:“我幫你脫?”


    吳歸粗暴的將他伸過來的手給甩到一邊。


    竇佐被甩了,也不生氣,隻捂著被拍紅的手,委委屈屈的退到一邊去了。


    醫學院人確實空了一大半,從e區出來一路都不見一個行人。吳歸將竇佐扯到更僻靜的地方,這裏原來是校園十大聖地之一的情侶常聚場合小樹林,原來就較為僻靜,現在更是要成荒無人煙的狀態。


    竇佐乖乖的扔他扯。


    吳歸鬆手,低著頭問:“正確的藥方你哪來的?”


    竇佐眼神一閃,笑道:“你不是相信我說的藥方是正確的嗎?它也確實是正確的,毫無副作用。”


    吳歸說:“我不是問這個。陳教授不可能把藥方給你。”


    竇佐說:“特意把我帶到這個地方,我還以為你要問些什麽重要的事再殺人滅口呢,居然隻是問藥方嗎?”


    吳歸差點被氣笑:“藥方的事情還不重要嗎?”


    竇佐說:“當然不重要。”


    吳歸說:“好,那你說重要的事是什麽?”


    竇佐沉默了一下,他再開口時聲音忽然變得極其低沉起來,無論是語氣還是語調,都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你不問問我是誰嗎?你根本就和我沒什麽接觸吧。”


    “裝夠了沒有。”吳歸皺了皺眉,“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他半低著頭,一時間突然怎麽也說不出口,吳歸歎了一口氣,“你就當我在說夢話吧,我先走了。突然問你那麽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對不起。”


    他的語氣瞬間變的生疏起來。竇佐隻覺得心口一窒,所有的玩鬧試探懲罰的惡劣心思全都不翼而飛,他上前一步,像極其害怕被拋棄的大型犬一樣緊緊的抓住了吳歸的袖口。


    “我找到你了。”他說,“阿絕,白十二……吳歸,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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