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瞳孔愈發散大,他根本是脫了力的,沒勁兒接劍,劍便跟著手一並癱摔在地。


    畫良之罵爹罵娘罵祖宗,頂著張美人臉噴狗屎,可算是給自己罵得舒坦了,跟把偽裝成文雅做派而忍了十好幾年的本性全都罵出來了似的,才“呸”地一口唾沫,吐到桂弘腳跟底下。


    “老大不小,還他娘是個懦夫!三殿下又怎樣,潛王又怎麽,廢物,耗子膽,隻會張嘴亂吼的瘋子!”


    畫良之罵到這,都還覺得不夠。


    再一想因為這人自己受了多大活罪啊,又是被扯衣服當小官猥褻,又是被逼往自己肚子上捅刀,再到劈頭蓋臉被罵賤種,還要拿硯台砸!


    便是氣不打一出來,幹脆直接薅起癱靠地上的桂弘衣領子,往上狠拽


    怎奈力氣小,桂弘又生得那麽大一個,而自己腹部帶傷,頭還被砸得暈,一下沒把他起來,倒將自己拌摔在桂弘身上。


    “我操……!”


    謝寧不知當不當扶,剛要奪劍的手還懸在空中,無可奈何地收手抓起自己腦袋,原地哭喪叫喚著:


    “哎呦我的老天爺誒……大人,您別罵了,別跟瘋著的王爺一般見識了,這不好,三殿下好歹也是王爺,您快起”


    “怎不說你!老閹人,有病治病,犯病吃藥!就讓你家王爺這麽瘋著嗎!瘋了就綁著?拴狗呐!受著刑傷還讓他喝這麽多酒,醉成這樣,不瘋才怪咯!老子今天要是真讓他一硯台砸死,成鬼第一個拉你下地府!”


    畫良之一時半會站不起來,桂弘罵夠了,就扯個嗓子罵老宦官。


    他那一雙美人眼瞪得謝寧渾身發毛,老內侍是沒想到傳言麵容可憎的畫大人,麵具下頭藏的竟是這樣一個曠世美人,過目難忘!


    漂亮到讓他都心覺不到,自己是在被罵。


    當然畫良之罵得認真,也就沒注意到身子底下瞳光渙散的桂弘忽然串個激靈,似是恍然迴了神,也便赫然看見個美男子趴在自己身上。


    謝寧剛想跪地道歉,錯眼一瞬,驚見桂弘瞳仁重新劇縮成點,又沒東西再拴著他


    大喊一聲:“畫大人小心啊!”


    未等畫良之來得及抽身,便覺得肩膀一陣鑽心的刺痛!


    “靠!”竟是桂弘張開血噴大嘴,吭哧一口,狠狠咬在畫良之肩上!


    肩頭頓時鮮血四溢,畫良之疼得兩眼發昏,魂飛魄散往出掙,扯的時候甚至覺得真被他咬了一大口肉下來!


    桂弘咬得是個吃奶的勁兒,嘴被護衛們掰著卸下來的時候,還滿目貪婪,饕餮似的舔舐起嘴角殘血,露出個極其恐怖的訕笑!


    畫良之半個肩膀都被血染通紅,那兩排牙印實打實陷進肉裏去,蜇拉拉的疼,這位護衛指揮使大人完全一副見鬼模樣,尖叫道:


    “你他娘真的咬人啊!!!狗啊!”


    桂弘把嘴角咧得滲人巨大,無聲地齜牙嗤笑,兩排皓齒全是血色。


    謝寧見狀真的不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畫良之就往外走。


    老宦官身上力氣還不小,真就能把這位體瘦單薄的武將大人給強行拖拉走。


    “大人呐,求您了,快走吧!這迴是咬,下迴巴不得就要真嚼著吃了呀!”


    畫良之疼得臉全扭在一塊兒,還沒忘出門見人之前,拾迴他那假麵扣在臉上。


    肩膀疼得厲害,光舉手戴麵具一個動作都舉了半天。


    “我說,謝公公,他咬人這傳聞,還真他娘是真的!”


    畫良之就算戴了麵具,估計受驚不淺,一時半會那嘴還是放不幹淨。


    “哎喲喲,畫大人,您可差點把老奴所剩不多的壽命都給嚇沒了!說了您不信,還非得親自試試!”


    謝寧瘸著腿,要緊著倒騰才能跟上畫良之的步子。


    老頭怨著個嗓子說話,經曆這一事,好像臉上褶子又多了好幾道。


    “等等……那該不會,連他吃人的傳聞也是真的了?!”


    畫良之猛地頓了步子驚唿出聲,謝寧跟在後頭,險些撞他背上。


    “哎呦……哎,哎?這……”


    老頭彷徨幾分,晃了神似的,打了馬虎眼過去道:


    “吃人一事是不是真,這,老奴空口無憑,有什麽用。大人您要不等下次再惹了他試試,不就知道了。”


    “別吧。”畫良之怕了:


    “罷,我還是去整整這府內精兵,做些正事去為妙。”


    第15章 醉夜


    這番吵鬧一過,畫良之便成了個漏氣的牛皮鼓。


    他認定了第二天潛王會找他來算帳,搞得一整晚心神不寧,夜不能寐,人也不年輕了,黑眼圈都快掉到嘴上。


    畫良之頭上纏著繃帶,有氣無力蹲在指揮台上,瞧著皇上分給潛王府這二百五十爛兵


    一個個要麽體胖腰肥,繞場跑三圈就癱,要麽就是瘦骨如柴,槍提不動,看著就鬧心。


    還偏偏是整好二百五十個兵,跟罵人似的,這數說出去,都得討市井人笑話。


    老皇帝多半是故意的。


    畫良之鬧心得要命,桂弘不來召他,他就覺得是刻意被人擱房簷上把心吊著,上不去下不來,懸著難受。


    “我說。”


    畫良之拿小旗指著個幹瘦肌黑,頭發糙亂的小兵,他看那兵試圖從武器架上往外拔大刀,努力老半天,累得四肢發抖,刀都還插在那裏,紋絲不動。


    眼看別人都已經開始操練,他連個刀都還沒拔出來,小兵急得眼裏含淚不說,旁邊人還哧哧偷笑。


    “死心眼呢?你選那個擱我也揮不起來,怎還就杠上了。偏要拔出來啊?拔出來砸死自己怎麽整,二百五十個兵成二百四十九,數聽著倒也舒服,得,拔吧。”


    小瘦兵聽了可是個委屈,悻悻收了手,竟開始抹淚兒。


    “大人……是小的蠢,小的無能,能別嫌棄小的,趕小的走嗎,小的會努力,努……”


    “嘖。”


    畫良之心情不好,但又不能平白把氣撒自己兵身上,那不是個首領該有的素養。


    他拿小旗啪啪敲了幾下指揮台的欄杆,說:


    “哭什麽啊,誰要攆你走了?我一共就這麽二百五十個兵,可舍不得。努力,咱也得朝自己行得通的路上努力,你就生了這麽個弱小身子,想拔大刀不是不行,不就是打起仗來別人都衝到家門口了,你還在努力拔刀呢嘛。”


    小兵在台下仰著個頭,眼淚汪汪瞅著畫良之,帶著哭腔道:


    “還望大人指點……誒!!!”


    小兵話都沒完,就見畫良之擱指揮台上,抽手甩了根軟槍出來。


    鏢頭隔著老遠,如風急急擦麵而過,“汀”地一聲繞在把鹿角鉤上,巧勁一拽,那鉤便當啷一聲,落到小兵麵前!


    “拾起來吧,這個總歸拿得動。”


    畫良之再把七煞伐杜甩盤迴腰上,餘光瞥著看了眼那些在操練的兵。


    很明顯,就這麽簡單一個花哨招式,大家夥看畫良之的眼神都變了。


    畫良之早就習以為常,每次去個新地方,或是接管一批新護衛,他一個看著瘦得像姑娘似的頭領,在一幫糙漢中間,準沒幾個服氣的。


    全都在背後嚼舌根,說他定是與什麽大人有苟且關係。


    謠言起得厲害,也能離譜得比禁書都嚇人。


    畫良之早就明白這個人言可畏,百口難辯的道理,多說無用,武力解決。


    小兵看得眼睛都直了,盯起地上鹿角鉤半天,到底破涕為笑地撿了起來,拿手上掂了掂,眉開眼笑道:“多謝大人!”


    畫良之負手而立,端得是個首領作風,問:


    “你叫什麽名字。”


    “嘿嘿,小的柴東西,大人叫小的東西就成!”


    “嗬,還真是個東西。”畫良之沒繃住,笑了出來。


    “多大了?”


    “迴大人,十六!當家了!”


    柴東西笑得開心,根本就還是個孩子樣。


    -


    到了第三天,還是個風平浪靜,萬事安寧。


    桂弘自那以後,再就沒喚過他。


    畫良之在王府裏頭窩得鬧心,閑來無事,自己策馬跑去了皇城裏頭,找人喝酒。


    季春風風塵仆仆策馬停在酒莊門口的時候,禁衛一幫兄弟坐在二層雅間裏,全都聽得見他那匹烈馬甩鼻子的聲,店外停馬的小二拉都拉不住。


    “畫良之,你那腦袋怎麽了!”


    季春風才從操場下來,官服來不及脫是一迴事,度厄那麽長一柄槍也被他攥在手裏。


    酒莊掌櫃還以為自己犯了事,季春風前腳剛踏進來,人就已經跪在他腳底下了。


    “不是,哥們兒,別再拎著你那槍出來嚇人了行嗎。”秦昌浩杯酒下肚,爽快直言。


    畫良之摸摸腦袋,說:


    “叫驢踢了。”


    “潛王府還養驢?”季春風錯愕驚唿:


    “那瘋子派你去養驢了?不至於吧,你可是陛下欽派的指揮使,諒瘋狗膽子再大,也不能違抗皇命啊!咱堂堂翊衛大人,去給他看院護衛都是大材小用,他敢……敢這麽對你!”


    季春風義憤填膺,氣得打轉,可勁往椅子上一坐,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忿忿不平道:


    “不行,良之,咱不能叫你受這委屈。你等著,待我迴去就參他一本!”


    “誒別!”畫良之知道季春風人好打抱不平,趕緊止了他這衝動,道:


    “養驢不至於,人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別問了。”


    項穆清抱懷在旁邊觀望了半天,才眯起雙好看的桃花眼,笑道:


    “良之,挨欺負了吧。伺候個瘋子,難為你。”


    畫良之不願意聊這些,馬馬虎虎應付道:“就是架子上東西掉下來砸了腦袋,我沒事,倒是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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