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說得對,沒人救得了他,他無可奈何。


    就算他現在一劍殺了自己。


    這裏都沒人說得半個不字。


    畫良之跪在地上,打了個刺骨的寒噤。


    而後緩慢一手繞到腦後,一手拖著下巴,解開妖狐金麵的束繩。


    再遏住滿心惡心,與桂弘抬眼對視時,一張臉分明淩然不屈,可那雙美目還是震懾心扉,令人化水。


    “殿下,還有什麽吩咐。”他的聲音沒有半分情緒。


    “嗬……”


    桂弘冷哼一聲,或許是酒醉染紅的眼眶,使他看起來更像個無藥可治的惡鬼。


    “真聽話啊……”他一抹冷笑笑得猙獰,忽將手中盤玩的核桃重重砸向地麵,核桃殼破碎亂濺,再赤腳幾步踱到畫良之麵前,掐住下巴逼他盯緊自己!


    畫良之不敢反抗,桂弘力氣大,他是知道這孩子天生神力,隻聽自己下頜咯咯磨響,瞳孔中逐漸漫上恐懼。


    “果然,下賤胚子,恃強淩弱的狗東西!”桂弘一把薅起畫良之衣領,甩手便把他砸了出去!


    畫良之措手不及撞在身後木架上,被青銅擺件砸了一身,連嗚咽都來不及,腹部傷口扯疼得厲害,被砸到的頭頂傳來一陣暖熱


    血汩汩順頭頂淌下,迷了半隻眼。


    畫良之還是咬唇忍痛,爬起來,把無用的自尊全都打爛了,吞進肚子裏似的,重新跪下。


    “殿下,臣知道您恨我。”


    畫良之捏緊膝上衣襟,揉成一坨,抓得亂如心麻。


    “隻求您……能勉強尊重臣一……”


    “我恨你?”桂弘大笑嘲諷,看他流血時閃過的半分猶疑,也被他再次跪下的動作澆得風吹雲散,隻“呸”一聲罵道:


    “還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值得我恨?!”


    桂弘隨手抓起桌上崖石硯台,當頭掄過去!


    畫良之赫地閉眼。


    那一場大火。


    確實……把孩子燒死在裏頭了吧。


    “阿東。”


    畫良之捏著衣襟的手發抖,兩眼緊閉,費盡全力,才擠出這兩字來。


    不過等了半晌,也沒什麽頭破血流的盾擊與劇痛傳來,反倒是全然靜止了。


    他拚命忍著恐懼,心寒,生畏,再去揚頭,看向桂弘的眼睛。


    他甚至覺得那雙眼是泛著紅光,色如惡鬼,誓要將他生剝吞骨。


    “對不起……”


    桂弘手中石硯驟然止在一半,戛然的風拍在臉上,畫良之都覺得痛。


    心裏絞得好難受。


    耳邊一聲玉碎劈啪,是桂弘憤憤把石硯摔在白玉壺上的聲音。


    “你對不起我什麽。”桂弘納著怒氣在喉低,嘶聲咆哮時像隻亂性的野獸。


    “你哪有對不起我過,那是你的自由。選得好啊,哥,我倒要謝謝你,若不是你那時候……沒選我,放我去死,我還不至於死了心偏要走,還未必過得上這榮華富貴,衣食無憂的日子!”


    畫良之惶然生顫,戰栗道:“不是……不是,是哥欠你,哥會還,你給哥機會……我,我定……”


    “我不!要!你!還!!!”


    桂弘像隻被流矢刺中,暴走的獸,在這屋裏繞著地上跪著的人,邊罵邊走,一邊手氣袖落撥倒所有觸及的東西,碎瓷一地,他又赤著腳,走這麽幾圈下來。


    地上斑斑全是血跡。


    “你還不起,還不起,還不起!!!”


    可桂弘還跟毫無察覺似的瘋狂尖叫,怒吼,奮力搓揉自己的臉,再使勁扯著頭發狂笑!


    披頭散發,混著怪叫尖笑,一圈圈,一遍遍反複赤腳踩著碎瓷過去,真是完完全全的失心瘋!


    甚是比那日在潛興宮,他醉酒不省,威逼自己時的模樣,還要恐怖上百倍的毛骨悚然。


    畫良之被他嚇得手足無措,跪縮在中間,左眼被血糊得朦朧。


    在血色跟血氣中,到底跪不住,坐到地上。


    “阿東……阿東!別走了!停下!”


    畫良之心顫得跟被人從中撕開似的疼,已經說不出來是害怕,還是心疼。


    眼前這個瘋子,怎會是自己親手帶過的那個……


    那個成天跟在自己後邊,連兔子都不敢抓,一隻飛蟲也能嚇得亂蹦的小孩!


    畫良之試圖撲著去抓他的腳,奈何桂弘失控下就像頭亂撞的瘋牛,根本攔不住。


    血跡越拖越長,畫良之去摟他的腿,想絆倒他,可牛卻把畫良之蹬得鼻青臉腫不說,還瞪目眥裂地看著他!


    大門被撞開,謝寧帶著一大波侍衛直衝進來撲向桂弘。


    畫良之見這群人早已是見怪不怪,異常熟練的烏泱上去把他們王爺撲倒,拿軟墊墊在房柱上,再用塗了蜜的軟繩把發瘋的野牛手腳拴死,不顧桂弘嘶喊,破口大罵,捆綁了個結實!


    他慌張抓起麵具,重新往臉上戴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嚇得手抖到連麵具都扶不上臉。


    隻好用另一隻使勁捏扶著推麵具的手,才勉強算是將就戴上。


    “畫大人,受驚了。”


    謝寧又是深深一拜,冷靜道:


    “王爺瘋病重,若是犯了病,不這樣拴著,他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都是輕,重的時候……他當真是會咬人,吃人的。畫大人莫怪,奴才這就叫人去給大人包紮傷口,還請大人速速出去!”


    謝寧說完,又對著後邊的侍女喊道:“愣著幹嘛,還不快收拾了!”


    畫良之根本不敢反駁,簡直就是手腳並用的往外逃!


    桂弘的咆哮聲實在太大,大到每一聲幾乎都是敲入骨髓般,叫他神智恍惚,上不來氣,窒息似的扒在門框上,大口喘著粗氣。


    “我沒讓你走……我讓你走了嗎!畫良之!本王許你走了嗎!給我迴來……迴來!你他媽的賤人,卑鄙,無恥,爛貨!你迴來!”


    第14章 食人


    畫良之兩條腿都是軟的,根本邁不動步子。


    謝寧在後麵可勁說著大人快走,大人別管了


    他也想快走啊,可當下連口氣都喘不上來,頭暈腦脹,好不容易拐了半隻腳出去,便聽見屋裏竭力的嘶聲咆哮:


    “畫良之,我恨死你了……畫良之!我,我要你償命!一個不夠,我誅你九族,全去死啊!畫良之,畫良之,畫良之,畫良之!!!!我不要你還,不要你還!你他娘的還不起!你區區一條賤命,你還不起!”


    桂弘掙紮得厲害,連房梁都被他拽得吱嘎作響。


    畫良之邁了一半的腳步猛滯,瞳孔鎖緊,拳頭越捏越緊。


    終在片刻後。


    大步迴頭,邁過門檻,直奔那瘋牛過去,啪地一聲響亮扇了桂弘一個巴掌!


    “大……!”


    可把一眾掃地擦血的侍女嚇得麵麵相覷。


    謝寧也是看得一愣,趕緊揮手叫人都出去。


    這,這新來的大人,使得是什麽大逆不道的身法啊?


    該說不說,他在三皇子身邊守了十六年有餘,從來都是看三皇子打人施暴,草芥人命的,偏沒見過……能有誰敢打他。


    倒是桂弘挨了這一巴掌,忽地怔神啞口,靜了下來,動了動嘴,呆傻無神地抬起頭。


    畫良之狠勁兒扯下假麵,瞪著這瘋子,狐目中是個怒火中燒,要把這被捆著的人燒成灰似的。


    破口大罵:


    “桂棠東!還不起……我還不起?你當初給過我還的機會嗎!當年你二話不說賭氣跟著隊路過的江湖遊俠就跑,劍派尋不到人,便把我當出氣筒,害我受門規責罰,又是掃地出門又是挨鞭子!”


    或許是那段不堪迴首的過去舊事重憶,痛苦萬般,惹畫良之也再無法忍氣吞聲,我亦委屈,我亦氣憤,亦刻骨銘心,亦是難以釋懷,我……


    “對,我是對不起你,我對不起!那場大火,我又不是神仙,我一次隻能救一個!因為沒能折迴去救你,良心不安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呐!我早受夠了報應了!是你自己說跑就跑,自己沒法釋懷,把怨熬成恨,把自己逼成瘋子,到頭來怪我無情,怪我欠你?莫名其妙!”


    畫良之氣得胸口起伏不平,桂弘被他罵得滿臉惶然。


    謝寧在門口看著,滿心詫異,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鎮得住發著瘋的王爺?!


    哪知下一瞬,畫良之便翻手抽出身邊架子上擺的劍,銀光熠熠,揮過桂弘頭頂!


    謝寧嚇得以為這位新來的指揮使大人也是要殺人的瘋子,老頭慌慌張張撲身去搶劍,哪知畫良之狠勁一揮,割斷的是綁著桂弘手腕上的軟繩。


    桂弘滿眼都是癲狂過後的迷離失焦,以至於被放了手腳都毫不知情,還傻愣愣的望著畫良之,唯有上下牙交錯咯咯磨響。


    “桂棠東!”


    畫良之把劍丟到他麵前,跟是要與他比誰瘋得更厲害似的肆虐怒吼道:


    “我還不起!不好意思!我畫家滿門上下就我這一顆腦袋,我不就是當年火場裏沒先去救你,不就是欠你條命嗎!就算十六年利滾利,我能賠給你的也就這麽多了,算在下委屈王爺,反正,一顆就一顆,再多沒有,不要白不要!嗯?砍啊!你砍啊!”


    “畫……畫大人……”


    謝寧被麵前這幕弄得手足無措,也不知道到了這會兒該攔誰。


    畫良之看桂弘一動不動傻在地上,剛才發狂要砸死自己的那點勁頭,早就散得一幹二淨不說,當下還窩囊得連個人都算不上。


    他幹脆拾起劍來,使勁往桂弘手裏塞,邊塞邊罵,梗著脖子往劍刃上湊!


    這一向以“待人和煦”、“溫和善意”而聞名的畫大人,此刻卻跟個什麽鄉野流氓似的,張口閉口,全是髒字!


    “桂棠東!你他娘不能耐嗎!你不紈絝浪蕩,人間瘋子嗎,你他媽不想上我嗎!你來啊,你這麽大能耐,你俏春樓一夜能搞十幾個小官的驍勇之士,往這兒抹啊!”


    畫良之哈哈失笑,薅著桂弘持劍的手,邊逼他往自己脖子上抹,邊嚷道:


    “你怕什麽?我看你這劍夠鋒利,輕鬆,帶著勁兒,抹一刀就完了,你力氣大著呢,足夠把我這顆腦袋割下來!來啊!給你解恨兒,老子他媽舍命博君子一笑!怎麽,驍勇之士,連個劍都提不起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良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雲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雲木並收藏良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