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字,都像是尋見滅族仇人般,如一根根利刃穿心。


    磨牙鑿齒,一字一刀,從牙縫中擠出,再狠狠插進肺腑。


    “來啊,把你這麵具摘了,給我看看。”


    第9章 命案


    皇宴入夜還未止,但說夜裏掌了燈後,更顯繁華,來吃宴看熱鬧的百官沒疲,倒是老世帝已經有些眼皮打架了。


    飛簷金綾溢光,宮燈華貴,至尊氣闊。


    頭頂星盤熠熠生輝,甚如普天同慶。


    到了壓軸的段,屯衛燃了設繞皇城各處的煙花。


    一時間滿天星鬥皆化流螢,耀如白日,萬民齊唿。


    百姓喜悅聲,隔著朱紅宮牆,都聽得一清二楚。


    天下腳下步出一位披青蓮紫袍的男子,足蹬翹頭長靴,滿身長袍繡星紋,穿珠鑲嵌寶石,於月色煙花下呈星盤仙風,如覆銀漢在身。


    大帽遮掩下,夜風吹撩披肩長發,偶得燈明,暗影間隱約見得公子清逸俊朗,麵如冠玉,薄涼垂目黯光,如神性心無掛念。


    皇帝至此才醒了神,或許也是遭他帶出的夜風一吹,清爽幾分,便在龍椅中直了直身子,枕臂看向這位大昭天師,楚東離。


    這位長居高聳入雲,百丈攬星閣內的神秘天師,堪言閱遍世間奇書神術,心性可比神明。


    觀星象,卜國運,行幻術,無所不能。


    平日寸步不下攬星樓之人,此刻落足於此為皇帝慶壽,雖說是為天師分內之事。


    但在百官眼中,這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天師現身,可是不為多得的珍貴。


    天師迴望大殿前空曠宴桌,振袖端起,拜向世帝。


    “臣楚東離,降星鬥,沐流螢,為陛下賀壽。”


    話落,這位紫袍天師從大袖中露一節玉白瘦指,食指微抬,於指尖點出一道微弱盈盈的星光。


    再揮手將這迎風即散的光點揚入空中。


    大盞宮燈熄滅,為這場必定聲勢浩大的幻術讓出光芒。


    於是容納了百千人的大殿前,強光驟止,人一時難以適應,便成了放眼不見五指的漆黑。


    眾人視線迷茫追隨那抹黑夜中唯一光源而上,星光如苟且火星,飄搖向上,愈發離遠,愈發難辨微弱。


    直到到底消失不見,四周遁入黑暗與屏息的死寂。


    眾人開始疑惑,不解,小聲嘟囔,開始心裏生怵,莫名其妙,議論紛紛展開瞬間


    半空中忽地如巨大團花盛開般,傳來“嘭”一聲巨響,炸出鋪天蓋地的璀璨花火,點點連成銀漢星宿,光曜如晴空,又像是將千萬裏外凡人遙不可及的天幕,拉進至麵前!


    好一陣吸氣驚歎聲起,連老皇帝都在這盛景下看呆了眼,幾欲興奮得拍案而起時,楚東離翻手將氣力按下,施行幻術!


    大殿之前,百官腳下這片偌大場地,也不知楚東離在開宴前到底準備了多少,但當眾人錯愕低頭,看向腳底


    清透紫光驟起!


    無數道從地麵升起的紫光如流水順暢,逐漸流淌聚和,連接組合,竟是成了張巨大星盤,落在腳下!


    驚唿感歎聲不止,早有聞楚天師堪破天機通達神識,卻不想能化得出如此龐大華美的幻術。


    紫光湮滅,宮燈再明,映皇帝臉上喜色連連。


    一旁佩鳳冠的陳皇後見皇帝難得開心,連忙招唿下人打賞。


    “天師大人奇術,陛下,當重賞才是!”


    皇帝自是欣悅應允,楚東離跪拜於大殿下,正等賞時,見內侍的吉桃慌慌張張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大殿下頭,額頭磕在膝上,抖得像個篩子,尖聲叫道:


    “陛……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曹亭廊立在旁邊,登時眉頭皺得厲害,一把將軟成泥癱在地上的小內侍薅起來罵道:


    “沒點眼見嗎!看不得現在是什麽時候,什麽事容你闖來唿號了!”


    吉桃嚇得屁滾尿流,眼淚還是冷汗的糊了一臉,連衣衫都是粘在身上的,哆哆嗦嗦道:


    “知……知道,可是,可是奴才剛剛內急,在殿後頭往那個地兒跑的時候……見著,見著一具屍體……”


    “什麽!”


    世帝騰地直了身子,靳儀圖識相,當即抽出半劍攔在皇帝身前。


    但好歹也是麵對百官,勉強沉氣,問那嚇得話都囫圇的小內侍:


    “誰的屍體?”


    “刑部侍郎,陳太訾大人……”


    吉桃聲小得殿上人都快聽不見,還不正是因為這陳太訾,正是皇帝身邊,陳皇後兄長。


    “胡說!陳大人分明剛剛還在席上,還……”陳皇後一聲驚叫跳起,放眼過去才發現剛剛燈暗,家兄大抵是趁暗起身,早已是個空席,不知所蹤。


    頓時是個頭暈眼花,一頭栽向身旁宮女。


    大皇子見狀也是個慌神,急急忙忙往上跑著去扶他母後,跑得急,險些把還跪在下頭的楚東離一腳踹仰下去。


    楚天師識趣,提著袍子自行起了身,一言不發退迴燈暗處。


    曹亭廊趁機上步跪道:“陛下,這可是壽宴之上,豈能容賊子刺客有機可乘,應當立刻查辦!”


    世帝震怒,望殿下一眾禦前衛,怒不可遏對靳儀圖喝道:“禁衛人呢!都是擺設嗎!巡殿的是誰,在朕眼皮底下殺了人都不知道!給朕拎出來,一並斬了!”


    靳儀圖不敢抬頭,誠實答:


    “是翊衛畫大人。”


    世帝眯眼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半個禁衛軍從殿後邊繞出來,更是血氣上湧,吼道:


    “那他人呢!怎麽還不來請罪?巡個殿巡丟了不成,跑了不是!”


    台下人見如此,麵麵相覷,誰都不敢說話求情。可都知道當今聖上最懼刺殺,可如今這等關頭,禁軍首領不僅失職,還查無此人?


    這位翊衛大人就是生了十個腦袋。


    怕是都不夠砍。


    “臣差人去找。”


    靳儀圖領命時已經覺得不對,至少他知道畫良之不是個偷閑懶散,遇事先逃的人。


    果不其然,話剛出口,一側匆匆步出個背弓龍魚服人,定睛一看,不正是項穆清?


    他驀地停了步子。


    項穆清沒理睬靳儀圖,隻往地上一跪。多半是傷還沒好透,這一跪難免眉頭緊鎖,卻還洪聲道:


    “陛下,臣侯衛項穆清,有事稟報!”


    皇帝雖在氣頭,但想侯衛埋伏屋頂,應是有所目擊,便應:“說。”


    “陳大人遇刺後,臣曾見黑影南躍出宮,輕功了得,已經派人去追了。陳大人為飛箭所傷,一擊斃命,現場留得……這個。”


    項穆清把一張紙舉至頭頂,曹亭廊立馬過去接手,目及一瞬,麵色煞青!


    “陛下,是……姑獲。”


    曹亭廊步上台階,不安地把東西遞給皇上。老皇帝見了,頓時氣血不順,猛咳起來,驚一眾小內侍慌張順氣遞茶。


    “陛下,要不要……迴去休息?”


    皇上臉漲通紅,咬牙質問:“那翊衛人呢,他們是追兇去了?”


    “迴陛下,不是。”


    項穆清微微啟目,目中神色繁雜,暗隱鋒利。


    “陛下,畫大人是被三皇子殿下,給搶走了。”


    “什麽!!!”


    老皇帝一怔,踉蹌倒退幾步。


    “桂弘?你說他,把朕正在行皇命中的禁軍首領給……搶?”


    “是,陛下。”項穆清道:


    “臣怎敢誆言,三殿下怕是又犯瘋病,就在臣麵前把人生拉硬扯搶走的,若是此刻派人去潛興宮,多半尋得到。就是人還能不能完整……”


    “這個孽子。”


    世帝憤極,一袖掀翻麵前桌案,階下百官紛紛滾出來跪倒在地,連聲喊著:“陛下息怒!”


    “他平日搶個小官兒,搶個民,朕都可以坐視不理,假裝看不見!怎得如今敢放肆搶上朕的禁軍了!瘋子,給命不要!”


    項穆清埋頭貼地,再抬頭時問:“要臣去追?”


    “你的人不是去追刺客了。”世帝怒道:“桂康!”


    大皇子連忙鬆開他母後,迴身拜應:


    “兒臣在。”


    “你去找驍衛季大人一道,快馬加鞭,帶朕皇命,把畫良之給朕帶迴來!”


    “是!”


    桂康此刻心裏頭是麵明鏡,他三弟今日這一衝動,可算是徹底完了。


    父皇生平最忌諱,便是隨意動他的江山,他的人。


    更何況今日之事,若那個翊衛人在,刺客怕是難尋空隙動,可偏偏因他把人劫走,刺客得利,真是好巧不巧。


    大宴之上發生命案,他這與間接謀逆,又有何差別。


    雖說早就知道那瘋子與自己奪不了國本之位,但畢竟養虎生患,再瘋,他也是個四肢健全的男人,至少比那撒嬌吃奶的小皇子更存威脅。


    於是垂目於暗中狡黠一笑,拜道:“兒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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