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們發現了顧尚書,紛紛變了神色。顧尚書加快了腳步,推開小廝,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兒子。


    屋子裏雖然熏了香,但仍有濃濃的酒味。顧彥琛可能已經換過了衣裳,然而頭發散亂,鼻青臉腫,看著甚是狼狽。


    顧彥琛看見父親,忙下榻行禮。或是行動匆忙了些,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竟忍不住呻。吟出聲。


    顧尚書這才注意到他除了臉上,手腕處也有淤青。這隻是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還不知有多少。他驚怒交加,心疼憤恨,沉著臉問道:「怎麽迴事?」


    顧彥琛的酒瞬間清醒了大半兒,甚是慚愧:「兒子喝醉了酒,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顧尚書怒極反笑,上前,一把擼起兒子的袖子,見他胳膊上果真另有傷痕。他冷笑一聲,「摔了一跤?」


    顧尚書方才已經聽女兒講了今日的事情,雖然不甚詳細,卻也知道,他的一雙兒女去祭拜亡妻,兒子顧彥琛卻找了那個鬼魂出來,說是顧家的女兒……


    顧嘉夢早早就迴了府,顧彥琛卻遲遲未歸,迴來時還一身酒氣,身上帶傷。顧尚書焉能不怒?


    顧彥琛額頭冷汗涔涔,不是他不如實作答,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但話已出口,也不好再改,隻得硬著頭皮答道:「是。」


    他今日自忖辦砸了事情,得罪了這個,傷害了那個,裏外不是人。他送顧九九迴了九裏巷,因為顧九九臉色灰白,神情憔悴,羅員外夫婦沒給他好臉色不說,連正好也在羅家的孫二都敢給他沒臉。


    顧彥琛年少有名,頗受讚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挫,心裏怎會好受?他獨自一人,去了一家小酒館,借酒消愁。但是,酒入腹,愁難銷。


    他一個人一杯又一杯,一直喝到暮色。降臨,才付了賬,跌跌撞撞,出了小酒館。


    然而當他走過一條小巷時,突然眼前一黑,像是被人套在了麻袋裏,劈頭蓋臉,一頓猛揍。若在往日,他還不至於毫無反手之力。隻是這一次,他喝得醉醺醺的,對方又出其不意。他乍然被套在狹小的空間中,無從招架,隻能白白受著。


    從聲音可以聽出,打他的人不少,大概有五六個。那些人的拳頭,一個個都很硬。一拳打來,他都要悶哼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人終於收手了。周遭靜悄悄的,隻有他耳朵裏嗡嗡嗡的耳鳴聲。


    顧彥琛鑽出麻袋,四周並無人影。他擦了擦臉上的血漬,顧不上查看身上的傷,步履蹣跚,趕在宵禁前迴到了家。


    如今父親問起,教他如何迴答?除了謊稱摔倒,難道還能有別的應對之語?說被人打了,這話他說不出口!


    被毆打的痕跡如此明顯,顧尚書又不是年老昏聵,豈會看不出來?聽女兒講過前塵往事,他本就自責憤懣無處發泄,此刻幹脆一股腦全轉移到了兒子身上。糊塗,酗酒,鬥毆,欺瞞長輩,在生母墓前欺侮幼妹,前腳剛去祭拜生母,後腳就喝得爛醉……


    他怎麽就生出這麽一個兒子來!


    顧尚書氣不打一處來,手腕發抖,咬牙道:「來人,傳家法!」


    顧家所謂的家法,是一根藤條,顧彥琛少時頑劣,曾見識過這家法的厲害。此刻忽然聽父親提起,不由得慌了幾分。


    一旁的小廝站在原地,一臉為難,卻不敢行動。


    顧尚書隱含怒氣的眼神掃過,冷聲道:「還不快去?」


    ——若是以往,顧彥琛發生這樣的事,顧尚書隻會心疼,或是口頭責罵兩句。但今日,他心中積攢了太多情緒,急需找一個發泄口。


    顧彥琛一慌,連忙跪下:「父親恕罪,父親息怒,切莫氣壞了身體……」他連忙將喝酒被襲之事說了。


    顧尚書冷眼看著兒子,目光森然,一字字道:「為何喝酒?」


    顧彥琛心中一凜,不敢說出顧九九來,隻答道:「兒子從母親墳上迴來,心裏難受,就去飲了幾杯。」


    「好,好,好。」顧尚書口中讚一聲,眼裏的冷意就更盛一分。從母親墳上迴來,心裏難受?這話說的可真好聽,要是真的顧忌母親,他何至於當著母親的麵,欺負他親妹妹?


    顧彥琛心說不好,卻聽父親冷聲喝問:「家法呢?!」


    此時的顧彥琛,臉頰腫起,眼角淤青,看著他這狼狽的模樣,顧尚書倒更想給他添些新傷了。


    他教了二十多年,就教出這麽一個兒子。往日的自豪與滿意此刻統統化成了失望和憤怒。


    小廝顫顫巍巍遞上藤條。


    顧尚書直接一藤條抽在了兒子背上。


    顧彥琛不敢躲避,隻能生生受著。


    好在顧尚書並未使用太大的力道,可仍疼得顧彥琛擰起了眉。


    「父親!」顧嘉夢聽到響動,匆忙趕至時,顧彥琛已經吃了幾藤條。背後的衣衫撕。裂,露出幾道血痕來。


    她匆忙跪下,哀求道:「父親息怒……」


    她無意間瞥了大哥一眼,唬了一跳,才幾個時辰不見,大哥怎麽傷成這樣?她不知道父親動用家法,其中她的緣故占了幾成。但無論如何,這般責打大哥,終是不妥,必須阻止。


    莫說大哥身有功名,明日還要出門,單說大哥身上有傷,就不宜再挨打。家宅不合,骨肉背離,終非幸事。


    顧尚書扶起女兒,溫聲道:「你讓開,時候不早了,你先迴去休息,不要多管閑事。」


    「父親,這是顧家的事情,怎麽叫閑事?父親不看別的,隻看在大哥身上有傷,看在母親麵上,饒過大哥吧?」


    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顧尚書冷笑:「身上有傷?你可知他這傷是怎麽來的?看在你母親麵子上,你記得你母親,他可是把你母親忘得一幹二淨!」


    不記得生身母親,這是在指責顧彥琛不孝。


    這話不可謂不誅心。


    顧彥琛忙道:「孩兒不敢。」


    顧嘉夢也道:「這中間想是有誤會,大哥一直很敬重母親。父親,大哥手上還在流血,可否先請大夫給他包紮一下?」


    她與大哥是迴不到從前了,但終究還是兄妹。看見大哥受傷,她心情複雜。父親要責罰大哥的場景,總會讓她想到小時候。她看了大哥偷偷帶迴來的話本,大哥被父親責打。一晃眼,他們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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