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兒那邊的消息遲遲不來,劉碧君究竟有沒有身孕,我至今不知道。不過想來是八九不離十了。

    梁孟女這些日子終於也乖巧起來。不知道從誰那裏謀了計策,也學著成美人效仿班婕妤,自請去侍奉太後。不過成美人將箋奏遞到我手裏,她卻是托了人遞給蘇恆。她把自己當班婕妤也罷了,竟真把蘇恆當做漢成帝,言辭間頗有哀怨蘇恆寵幸我這個蛇蠍毒婦,致使香草美人含冤受屈的意思。

    蘇恆沒理會她。反倒是方生受了池魚之殃,被教訓“不要什麽東西都遞進來”。

    其實這件事真要追究,也是我治下不嚴。不過如今我閉門養胎,沒人敢拿這些小事來叨擾我。而方生素來是團軟棉花,怎麽欺負都不迴聲,錯便落在他身上。這幾日他便忙著“將功贖罪”,整肅宣室殿。已經有幾個宦官宮女因為私收賄賂、跟後妃牽連不清而獲罪

    ——蘇恆雖然在我跟前演了一場戲,但心裏邊終究還是惱了。他去湯泉宮的事費了心思瞞著我,結果轉眼便滿城皆知。他臉麵上也確實掛不住。借著梁孟女的事整肅宮人們,也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

    不過太後要人議論一件事,他棒喝下人們,又有什麽用呢?

    劉碧君為未央宮蒸了雲糕,我也不好吝嗇,便讓人快馬送了蜜汁烤雁去。

    近來我發現自己尤其喜歡吃烤雁。我覺得這是一種很怨婦的行徑,就譬如焚琴煮鶴。蘇恆與劉碧君鴻雁傳情也罷,玉雁定情也罷,在我口中也不過是一道好菜。這感覺還不錯。

    梁孟女向蘇恆上書的事讓紅葉稍微有些緊張。

    她不是很明白為什麽我當時在滄池亭裏不發作,拖到現在了,卻又開始找梁、成二人的麻煩——她不慣做壞事,很怕這些跋扈的劣跡傳到蘇恆耳中,讓我因此得咎。

    我也隻好告訴她,無傷大雅的折騰一下梁、成二人,不過是使小性子罷了,蘇恆縱然知道了,也不會當真往心裏去。何況不過是她們犯了錯罰跪兩個時辰罷了,又沒打沒罵的——至於餓著她,我可不記得自己事必躬親到連漪瀾殿的膳食房都要管教的地步。

    而且,我也確實是想把梁孟女丟給劉碧君。

    ——有一就有二,蘇恆既然能在湯泉宮留一夜,也就能留第二夜、第三夜。如今湯泉宮裏隻住著太後和劉碧君,一個推波助瀾,一個軟語溫存,就算蘇恆不想做什麽,隻怕也什麽都做了。

    所以還是該給劉碧君丟個麻煩去。哪怕折

    騰不死她,也要惡心惡心她。

    何況,梁孟女跟劉碧君貌合神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劉碧君真有了身孕,以梁孟女的妒性,也不會讓她舒坦了。退一步說,就算我想動什麽手腳,有個替罪羊在也方便些。

    自然——讓我對一個尚未成形的嬰兒動手,也難狠下心來。

    眨眼便是公侯夫人們進宮拜見的日子。

    我這幾日因著劉碧君的事,心裏略有些疲乏。然而這一天精神卻忽然好起來,一早便醒過來。

    外邊正在下雨,瀝瀝淅淅。

    窗前海棠葉子被洗得幹淨,樹蔭濃密,綠意清新。花朵早已褪去,小小的果實掛在枝頭,沾了水珠,一翹一翹。

    已是盛夏,這雨倒是消解了燥熱。雨滴從窗外濺進來,帶了絲絲潮意,混著草木清香,沁人心脾。椒房殿裏難得竟也有了些幽靜的意味。

    時間還早,紅葉給我梳頭時,便說起宣室殿那邊的事。

    “昨日又調走了好些人。”紅葉說,“不止是宮裏邊安插在陛下身邊的人,連誰偶爾收了楚平一隻水煙壺、誰家裏邊受了吳世琛一些照料都查了出來。”

    自蘇恆從湯泉宮迴來,方生就一直忙著排查“奸細”。他這個人一貫是不動聲色然而又明察秋毫,誰也不得罪然而又立場分明的。他能徹查到底,並且毫不隱瞞的上報給蘇恆,這都可以想見。

    不過查到這一步,也還是有些過了——朝臣和宦官還是不同的,方生這可是兩邊都得罪了。

    紅葉又道:“陛下也沒有留情麵,一個個全都趕了出去。聽說連芸香都被訓斥了,貶去織造間。”

    芸香是太後賞給蘇恆的宮女。蘇恆內間不用宮女伺候,讓她管著茶水,已經算是最近身伺候的了。不過蘇恆和太後也沒什麽好分彼此的。能讓蘇恆殺雞儆猴,太後當不會吝嗇一個宮女。

    我說:“朝臣那邊呢?”

    紅葉道:“陛下倒沒什麽斥責——不過這一趟查下來,能進內廷議事的近臣、重臣,不曾試圖打點陛下身邊人的,聽說就隻有大司農和長安令了。想必陛下也不好責罰。”

    她麵上雖淡淡的,但眸子裏帶了些笑,顯然是與有榮焉。

    ——哥哥這邊我心知肚明。事涉君臣之道的,他從來步步小心,是真的一點錯都挑不出來。何況蘇恆對他也一貫優厚,不經宣召便可出入內廷的,滿朝文武大約也隻他一人。他確實無需刻意去打點

    蘇恆身邊的人。

    我說:“長安令,是褚令儀吧?”

    紅葉便點了點頭,“是他。”

    至於褚令儀,耿直頑固到了一定程度,自然也就無所畏懼。雖然很少有人不忌憚他,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行的端正。

    我正想著,紅葉忽然笑起來,道:“說到褚令儀,坊間倒是有個笑話。”

    我便讓她講。

    她說:“說的是,有個人聽說褚令儀是個清官,就想跟他切磋一下清廉之道。兩個人一起出門,都自己從家裏帶的飯。到了用膳的時候,把飯端出來吃。那個人就看了看褚令儀的碗,然後就歎了口氣,說‘清是清,可上邊兒還漂著兩片蔥。’”說完自己先忍俊不禁。

    所以說她就是個不會講笑話的,我都還沒聽懂她講的什麽呢。

    難道她是想說褚令儀家窮得隻能吃得起清湯,裏麵灑兩片蔥花就是奢侈了?

    便不接她的話頭,問道:“徐福呢?可也被貶出去了。”

    紅葉忙收了笑,道:“倒是沒動他……似乎是沒查到他身上。”

    我便愣了一愣——要說方生查不出我安插在蘇恆身邊的人,我是不信的。要說他會替我瞞著蘇恆,那更無可能。

    要說蘇恆獨獨放過我一個……

    他素來是能隱忍的,隻怕這些帳都要留到秋後再算了。

    不過秋後自然還有秋後的局麵,也沒什麽好怕的。

    我說:“讓徐福小心這些,這些日子,就不要再跟椒房殿這邊接觸了。”

    巳正左右,雨便停住。天也還有些陰。

    大長秋和謁者令安排著,前些日子求見的公侯夫人們終於到了。

    蘇恆厚待功臣,卻很少讓功臣參議朝政。大多數公侯們都掛著“奉朝請”的名號,在朝中榮養著。這些人富貴有餘,然而心裏難免沒有別的想望。眼看著伐蜀鄰近,也漸漸的開始走動,想再謀些實職。

    我早先隻以為這些夫人們都是為了衛秀來的,多少還是有些單純了。

    這些人大都是舅舅當年的舊部,也是當年我的長輩。他們借著夫人向我開口,我實在拒絕。

    便隻說:“你我都是女人,我便與你們說些女人的話。如今你們的官家有侯爵,有食邑,蒙蔭三世,子孫都富貴無憂了,還有什麽好求的?便讓他們安安穩穩的在家裏陪著你們,管教兒子,抱抱孫子,有什麽

    不好的。你們也不要隻看著楚平、吳世琛風光,要知道,也還有新息侯那般戰死沙場的。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們到哪裏哭去?”

    就有人囁喏著迴道:“官家用錢素來大手大腳的,今日接濟這個,明日接濟那個。連鄉裏麵蓋公祠都要他一個人出錢。單是供奉怎麽夠?”

    又有人說:“也有些狗眼看人低的,官家不管事了,便處處壓他一頭。連鄉裏的田產都被霸占了。”

    還有人說:“官家還年輕,妾不願看著他整日鬥雞走狗虛度年華。恰逢國家有事,正是能盡一份力的時候。”

    ……

    最令人不知該怎麽應答的,還是那句:“當年新息侯在的時候”。

    若舅舅還在,形勢自然與現在不同。然而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麽用?也隻是徒添感傷罷了。

    哭窮的,我便給她指條財路。被人欺壓的,便讓她去探問有司。明說來求官的,也直說國事上我說不上話,不過也還有明路可走。

    送走了這些人,再賞下東西去,隻覺得比平日裏勞累了十倍不止。

    不過更令人在意的,還是衛秀。

    這些人呈上來的東西裏,有蜀繡和蜀錦。蜀地偏遠,又在李玨的手裏,和中原貿易斷絕依舊。這些東西輕易都是弄不到的。十有八九是衛秀帶來長安,贈與他們的。

    她們難得見我一迴,為自家夫君說項,並沒什麽好奇怪的。可是對衛秀一事,她們提也不提,這就未免有些不同尋常了。

    畢竟河北舊人,誰不知道當年衛家和沈家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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