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恆一夜未迴。

    梁美人和成美人倒是宣來了,然而我根本不想見他們。隻讓紅葉找了個由頭前去訓誡,命她們在側殿裏跪著。自己安然就寢。

    不過若泄憤的意味過於分明了,反而也不好。因此睡到一半醒過來,便放她們迴去了。

    成美人是個聰明人,天明後托人在椒房殿裏打聽了一通,很快便明白,是那日她們在滄池亭裏的謀劃事發了。第二日便閉了殿門,誦經思過。

    梁孟女那邊卻有些周折,裝病賣瘋,在殿裏痛哭責罵,說是她的父親一生為國征戰沙場,結果遭無能小輩連累,困頓於鄉間。害得她入了宮,還要受陰毒小人禍害。

    她不提父輩還好,這麽一說反而越發讓我憎惡,便又清餓了她兩天。

    我少有暴虐跋扈的時候,對蘇恆嬪妃縱然冷淡厭惡,卻也沒有當真找過她們的麻煩。如今太後離開長樂宮不足一月,我便開始拿梁美人開刀,宮裏邊便有些人心惶惶。陳美人以降,不少人都偷偷摸摸的來找紅葉探消息。

    紅葉卻有些不太明白我的心思,隻以為是蘇恆外宿與劉碧君有孕兩件事讓我心裏煩悶了。便隻費神逗我開心。

    我心裏邊確實有些煩悶,不過對蘇恆一開始就沒有信任也沒有期待,因此並不覺得失望或者酸楚。我所煩悶的是,自己終於也開始幹一些向來不齒的事,囿在深宮裏,和蘇恆的女人們鬥法了。我很為自己感到不值得。這本質上是一件最浪費時光和心力的事。

    我想也許我出身過於富貴,自小便有求必應,因此不明白權勢於人是多麽魅惑美妙的事物,便毫無追逐之心。我所豔羨是得成比目、顧作鴛鴦,對蘇恆懷有的也是相守白頭的心意。

    若這份心意要靠這般爭搶才能得來,我寧肯不要。但是若真的不要,難免又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轍。所以,還是得下手爭搶。雖然自己真心想要的東西,已經注定得不到了。

    幸好還有我的韶兒和婉清。

    蘇恆第二日過午才迴來。

    他在外留宿的一日一夜究竟做了些什麽,我不得而知。倒是有差人去打探,奈何他身邊的人都守口如瓶。

    他前一日才對我說,縱然我有身孕他也能守住,結果轉眼便不明不白在外過了一夜,根本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因此再見著我時,便有些心虛。

    他絕口不提自己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我便也不問。隻跟他說些家常瑣事。

    一時說起我的體弱,便笑道:“我少時倒比別的大家閨秀更結實些。舅舅是個武夫,偏偏幾個後輩裏跟我最是投緣,幾乎要把一身功夫都傳給我。我跟著他習武健身,姐妹兄弟裏倒是少有能欺負了我的。”

    蘇恆便說:“你肚子裏還有孩子,不要胡鬧。”

    我笑道:“嗯,明白。我是想著,韶兒這孩子也過於文秀了些。雖說讓他啟蒙識字還早了兩年,不過習武健身,這個年紀倒是正當好。鄧純也年老多病,該給他換個師父了。”

    蘇恆頓了頓,說:“……朕是想讓他多些時間陪在你身邊。”

    他還是有些心不在焉。撥弄著我的手指,攥一攥,扣住了,便俯身過來親我。

    我很覺得煩人。

    “別鬧,在說正經事呢。”

    他便坐直了些,仍是抓著我的手,又問:“你看誰合適?”

    我說:“陛下讓我挑,我自然要挑周賜。他的騎術、射術都師承名家,自然是最好的。不過……想來陛下對他更有重用吧,我倒是不好搶了。”

    蘇恆頓了頓,道:“……子瀚也是個好的。”

    子瀚是劉君宇的字。蘇恆很少用表字稱唿周賜,便是叫他“周如璉”也多帶些調侃的意味。反倒是對劉君宇一貫以禮相待,便是在人後說起他也稱表字。

    然而他並沒有把話砸實了,又接著解釋道:“他和周賜,朕都想倚重。太子太傅也想從這兩個人裏挑。縱然更看好周賜一些,然而他為人任誕,不拘於禮,朕反而不敢把韶兒交給他教導。還是再等兩年。”

    我稍稍的鬆了口氣,笑道:“我倒是不曾想到,陛下竟是將劉常侍看做周賜一般的人物。”

    蘇恆道:“隻怕他比周賜更堪用些。”頓了頓,又說,“朕是想任人唯才的。”

    我笑道:“嗯。何況他又是陛下的故知,碧君妹妹的兄長。親戚間有個成才的,自然更不能埋沒了。”

    蘇恆身上便有些僵,再一度俯身過來,道:“可貞,讓朕抱抱你。”

    他的嗓音低低的繚在耳邊,卻並不帶有情色的意味。反而聽著有些虛渺,全不似他往昔的強勢。我心裏不知為何越發的煩悶起來。卻還是倚靠進他懷裏,低聲道:“……陛下昨夜沒有迴來。”

    他張了張嘴,道:“酒喝得有些多。一覺醒來就鄰近晌午了。”

    我笑道:“周賜是個酒鬼,誤了多少事?你

    可不要學他。”

    蘇恆道:“……嗯。”

    可惜周賜白白背了一迴黑鍋。蘇恆迴來第二日,湯泉宮便差人送了東西來。是一枚玉帶鉤,說是蘇恆忘在那裏的。

    我很覺得太後越來越含蓄了。

    便隻笑著迴道:“陛下雖然節儉,然而這種小東西還是丟得起的。何況是忘在湯泉宮,又不是別處,有什麽值得特地送來的?”就是要送,也該送去宣室殿。拿到我這裏現什麽現?”

    孫媽媽便說:“也隻是順便捎來。陛下昨日說新蒸的雲糕好吃,太後特地命劉美人又蒸了一籠,賞與未央宮諸人。”

    我身上懶,命紅葉留下一份,其餘的便勞煩孫媽媽自行去各殿分賞。

    紅葉這一迴是真的對蘇恆失望透頂了。這一天取放東西,手便尤其的重。連帶著青杏兒也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我就有些無奈。紅葉奉了參湯給我,我隨手便丟出去。因已入夏,殿裏地衣鋪得薄。瓷杯摔得希碎,那一聲響尤其的清脆。

    一時殿內靜默。隻早蟬稀疏的鳴叫。碎瓷映著日頭,閃閃發光。

    紅葉呆呆的望著我。

    我說:“愣著幹什麽?把花瓶給我。”

    要說敗家,紅葉雖比不上正經的公子小姐,但自小跟著我見慣了場麵,也是能豪邁起來的。待迴過神來,隨手抄起桌上插花的羊脂白玉瓶,便遞了過來。

    我接到手裏,便有些肉疼,“就算不給個摔不壞的,也拿個便宜點的。”

    紅葉愣了片刻,“噗”的笑了出來。她雖不算個豔麗的,然而眸清神明,相貌柔婉,這一笑也像春花初綻,百般入眼。

    那笑聲先是低低的,漸漸就清脆起來。椒房殿眾人唯她馬首是瞻,原本就對她的舉止更敏感些。聽她笑得輕快,漸漸也被感染般掩口胡盧。

    我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紅葉笑到落淚了,才停下來,對我道:“我再去盛一碗。”

    我拉住她,“跟你說正事呢。”

    紅葉點點頭,我便歎了口氣,“你在我心裏,也是極貴重的。哪怕稍稍磕了碰了下,我也心疼得不行。”

    紅葉便垂下頭來。

    我說:“你心裏不痛快,要拿那些死物出氣,我呢?”

    紅葉跪下來,道:“小姐責罰奴婢吧。”

    我說:“剛剛與你說

    的什麽?”紅葉不言語,我便扶她起來,歎了口氣,“縱然你心裏是覺得對我好的,也不要輕信了外人。若你真辨不清親疏,替人瞞著我,就真是不識好歹了。”

    但其實紅葉替蘇恆瞞著的,都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隻是若因為蘇恆與紅葉間有一點嫌隙,也是我不願見到的。

    畢竟當我困頓危難時,隻紅葉一個人肯冒著生命危險夜縋出城,替我去搬救兵。也隻有她對著太後淫威,寧肯一頭在柱子上撞死了,也不教我受半點欺淩。

    所以有些不能與別人說的話,也必須和她清楚明白的講到了。

    無論如何,我都要信她,保她。

    不過也許真正對她好的做法,還是早早的把她嫁給周賜。

    太後的雲糕在在未央宮賞了一圈,連被我斷了膳食的梁孟女也分到了。

    不過想來不多。

    陳美人得了太後賞賜的雲糕,大概怕我心裏不舒服,便來找我說話。她為人幹脆,雖在深宮裏難免行路小心,姿態倒是從不含糊。

    我這邊和她聊著。她似乎是有些要替成美人說好話的意思。

    ——成美人不爭不妒,與人為善,人緣確實是極好的。畢竟能在我跟前不失禮節,又能討得太後歡心的,整個未央宮也就她一個。

    我便含糊的把滄池亭裏的事向陳美人透露了,道:“我知道她是個安分的,也不想跟他計較。隻想叫她少跟那些不知死活的狂徒廝混,否則哪一日有人真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沒得連累了她。”

    陳美人是個聰明的,說到這一步了,便不再多問。又與我聊了些無關緊要的事,便告退了。

    要說聰明,成美人也是不輸給誰的。當天夜裏便上了箋奏給我,自請去湯泉宮侍奉太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後重生手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茂林修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茂林修竹並收藏皇後重生手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