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然一夜未能成眠,鄰近天明時,才淺淺入睡。

    蘇恆已經醒過來,卻並沒有吵我。我便放任自己睡著。

    紅葉帶了人進來伺候他洗漱。他穿好了衣服,迴身為我掖了被角。衣袖挺括的邊料碰上我的臉頰,微微染了熏香氣片刻後,他低聲對紅葉道:“……若皇後問起來,就說朕找周賜喝酒去了。”

    紅葉道:“喏。”

    他這就是多餘了,一來,我未必關心他要去哪兒。二來,紅葉未必會跟著他瞞我。

    三來,他的行蹤我也未必真心猜不到。

    不過他離了椒房殿,屋子裏彌散的令人煩躁的氣息散去,我心中鬆懈,終於能安穩的睡過去。

    蘇恆這一日去的久,鄰近傍晚了也還沒有迴來。

    倒是照常差遣了方生來送湯羹,做出並未遠離的樣子。

    我一個人在椒房殿養胎,實在無趣得緊。縱然並不真的關心蘇恆去了哪裏,然而知道他是故意欺瞞我,心裏也總有些別扭不吐不快,便道:“我想著有幾道菜是陛下舊日裏愛吃的,禦廚未必做得出那種滋味。陛下與周常侍飲酒,就讓紅葉去為他們添幾道酒肴吧。”

    方生倒是沉得住氣,竟然沒露出半點破綻來,依舊眼觀鼻,鼻觀心,“陛下去見周常侍,飲酒敘舊倒在其次。臣聽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有國事商量。”

    語調平和,半分意氣也無。我心裏縱然有一大把刺急著紮出去,對上一堵棉花牆,也頗有些無趣。便笑道:“那倒是不方便去打擾了。”

    方生便道:“娘娘自然與旁人不同。是臣妄度聖意。”

    我說:“罷了……”然而看他一臉什麽都明白,卻誰也不得罪的模樣,又有些好笑,便又問,“昨夜你差人來,可是湯泉宮那邊有什麽事?”

    方生便愣了一愣。

    他是蘇恆身邊第一得力的近臣,便是楚平也時常透過他打聽蘇恆的心思。然而仔細想一想,這似乎還是我第一次向他打聽什麽。

    我笑問:“這也是國事?”

    方生便垂了頭,道:“並沒什麽好瞞著娘娘的。是太後親手為陛下縫了身夏衣,差人連夜送過來。”

    說起來,蘇恆在椒房殿也將入寢了,方生便是等到天明再來稟報也沒什麽錯處。然而是太後“親手縫製”,又“連夜送來”,他自然不敢拖延。

    確實懂事。

    我笑道

    :“太後慈母心腸。陛下今日該去湯泉宮探視的,跟周賜喝什麽酒呢。”

    方生依舊不動聲色。

    我便照例將他送來的湯飲盡了,把碗底亮給他看。道:“行了,你退下吧。”

    連想也不必再想,蘇恆必定是穿著太後親手縫製的夏衣,去湯泉宮了。

    他想見太後和劉碧君時,我耍什麽樣的手段都是攔不住的。何況誰會像我這般拖泥帶水,美人都送到蘇恆嘴邊了,又別別扭扭的不肯放手。

    真是活該。

    我這邊正喝著安胎藥,湯泉宮那邊終於有人迴來,卻不是蘇恆而是我派去給劉碧君診脈的太醫。

    我已經不太想見他了——怎麽想都知道,我已經慢了一步。等蘇恆再見了劉碧君,那必然金風玉露,鵲橋重逢,再燃起怎樣的火苗都不奇怪。便是劉碧君目下沒懷上孩子又怎麽樣?她還年輕,太後也還年輕。一次不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上一世,這兩個人可都是活得比我久的。不過紅葉還是將他宣進來了。

    看紅葉一臉想要向我證明什麽的表情,便知道她不是已經問過話,就是已經叮囑好了。我心裏便稍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難過。

    便命人撤了竹簾,想仔細的問問。

    太醫大概趕路久了,臉膛還是紅的,汗流浹背。

    是個生麵孔,大概不常在內廷走動的關係。我撤去竹簾時,他望見我衣上錦繡便有些發怵,頭埋得越發低。

    膽小是好事,我想。這樣比較容易問出實話。

    “太後身子怎麽樣?”

    他僵了一僵,“小人……沒有見著太後。”

    這並不稀奇,我也隻是例行問一句罷了。

    便接著問:“劉美人呢?”

    他抖了抖,“小人,小人也沒見著劉美人。”

    我就有些疑惑了。

    他忙解釋道:“小人說明來意,太後身邊的媽媽便宣了劉美人進去伺候。小人等了半天……看時間緊迫,隻好先迴來向娘娘複命。”

    我越覺得好笑,“嗯。難為你了,下去領賞吧。”

    在紅葉看來,太後不肯讓太醫給劉碧君診脈,自然是她心虛了。劉碧君必然沒有身孕。因此聽我說“賞”,便鬆了口氣。

    卻不想太醫一哆嗦,道:“小人,小人雖然不曾給劉美人看脈,但是小人查驗了湯泉宮的藥渣。”

    我就有些讚歎了——他看著年輕,卻並不是個死腦袋。診不到脈象,能想到查驗藥渣,做事也算踏實用心了,“嗯,講吧。”

    “確實有一副是保胎的方子……”

    紅葉怔楞了片刻,立時便疾言厲色起來,“你胡說!”

    我抬手攔下了紅葉,道:“扶我進屋歇歇吧。”

    我身上有些倦,看時辰也不早了,便上床歇了。

    紅葉心情看上去竟是比我還要糟糕些,跪坐在我身邊默默不語。

    初夏入夜的時候,空氣最好。風清而暖,濕潤裏浸了些草木馨香,最宜人不過。我便命人將窗子都打開了,幃帳也不落。燈火映照,屋子裏一派通明。

    我說:“你不要著急。不過一副藥渣而已。未必就真有其事了。春燕兒不是還沒來消息嗎?”

    紅葉卻越發的難過。隻是仍強笑了對我道:“小姐心裏敞亮著就好。想吃些什麽,我去取。”

    瞧,連她都不信蘇恆了。

    我說:“沒什麽想吃的。”想到清晨時蘇恆囑咐她的話,不知怎麽的,竟又問道:“陛下這麽晚了還沒迴,你去打聽打聽,他去了哪兒。”

    紅葉沉默了片刻,應道:“喏。奴婢這就差人去。”

    我心裏一時愧疚滿滿,劈手挈住她的,道:“不必了。沒什麽好打聽的。”

    紅葉垂了頭,黑眸子埋進劉海裏。唇邊仍是溫婉的笑容,卻比哭還讓我難過。

    我翻了個身,道:“你去傳梁孟女和成瑩玉來。”

    紅葉道:“這麽晚了,娘娘也該歇著了。有什麽事,明日再傳可好?”

    我說:“你隻管傳過來,我心口疼,非得她們給我跪門守夜才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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