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下光線一如既往的潮濕而陰暗,欄外的十裏耀陽一向是不屬於他們這些卑微的人的。江瀲在高溫下幾乎抓不住腦子裏縹緲的一線思維。大概從進來到現在,是有個多久了?從台階上凝成的冰柱到化成髒水,稱惟告訴過她,看這個就能記著時間,就能知道日子。江瀲開始的時候是願意數著的,凝成冰柱的時候她也是如尋常孩子般雀躍的,但是反複的時間久了,她倦了。再年幼無知也大抵察覺了,那是代表了死一般的沉寂。恍惚間她聽見稱惟的聲音,眼皮連抬起都是沉重的,接著唇齒間好像什麽被灌進來。江瀲不想反抗,也不想去分辨這是什麽,心底下忽然就飄起一線暴虐。她見到過外麵的人,衣袍華貴,在明媚得像水一般的光下,活的像位真正的,那什麽,仙人嗎……娘親送她進來的時候,明明說的是她會像那些人一樣,可是為什麽,他們是在地下。稱惟告訴她,那些仙家都是騙子,誰會願意收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他們收下我們,不過是另有所圖罷了。心底深處的那線暴虐瞬間燎原,江瀲大腦一片空白,殺光他們,做一個真正的仙人!


    思緒就在一線間沉入深淵,在一片潰散中漂泊,直到最後溺死的瞬間,眼前忽然的清明簡直耀眼,江瀲一瞬間大口喘息,翻上去的眼白重新落迴來。接著稱惟幹淨的聲線落迴她耳中。“江瀲!還發熱嗎?”江瀲視線重新聚焦,緊接著氣血上湧,一口汙血噴了出來。稱惟聲音一下顫抖:“阿瀲!”江瀲頭腦中不甚清醒,手指尖幾乎都是綿軟無力的,急促的喘息幾口才緩出一口氣迴答:“我沒事,不要瞎操心。剛才是……怎麽了我?”稱惟用破爛的袖子拭去江瀲唇上的血汙,稚嫩的眼睛裏都是倔強:“他們又讓我們試藥了。”江瀲一下靈台清明,隻是下意識環顧了一下四周,一瞬間又是幾具死屍。江瀲幾乎要麻木了,心髒狂跳之下隻有慶幸自己還活著,真好。“你沒事吧?”江瀲嚐試著舔了舔沾著血腥味道的唇角,發覺自己竟然喜歡這種代表瀕死的液體。舔舐完唇角的血,江瀲才將視野轉到稱惟身上,稱惟大概是一直受命運庇護,自從她認識稱惟一來,大大小小多少次試藥,隻有稱惟最淡定,也從未出現過排斥反應。江瀲總羨慕他這種好運氣。稱惟極淺的搖了搖頭,目光忽然就放了好長。江瀲隻覺得身體極其虛弱,好像隻剩下了個殼子,腦仁也是突突直跳,一時間眯著眼睛想小息一會。沒想到稱惟忽然開口,嚇得她一個激靈,再對上稱惟的目光,一下子差點被勾進去。稱惟道:“阿瀲。你有沒有想過,從這裏逃出去……”


    江瀲幾乎被他的想法下了一跳:“怎麽可能……”稱惟聲線一向幹淨,此時卻多了份歇斯底裏:“我知道。這江湖上是有監察世家的人,我知道他們逼我們喝藥是為了煉化我們做藥人,供給他們做出最好的死士傀儡。總有機會跑的,一定有機會跑的。”江瀲從未想過如何逃離這片鬼蜮般的地方,未承想稱惟居然知道如何逃脫。幾乎下意識想瀕死的人握住了稻草:“怎麽逃?!稱惟!告訴我!”稱惟抽出被她因激動而握的通紅的手腕,低聲道:“十年了。大概也是快了。”江瀲從不知道一向唯唯諾諾的稱惟眼中也會散出瀕死的渴望,一瞬間亮起又隱隱暗淡下去:“在此之前,十年之前,我們怎麽進來的,還知道嗎……”


    稱惟幾句話勾起了十年前以煙火浮屍做為背景記憶的時間。


    昌樂十年,天下足十二個周期未下過一滴雨水,於是便引得百年難得的一場饑荒。昔日金碧輝煌人聲鼎沸的長安城,一瞬間打上一層朧朧的死氣,遍地都是餓殍殘肢。於是便帶著每個人屬於那段時間裏的記憶,都是灰黑色的。官府發放下來的救濟糧根本不夠,處處是靠鬥毆打架贏來多餘的糧食。便是這個水深火熱的時刻,名不經傳的伶河世家便帶著款款善意而來,未曾有人懷疑過,伶河世家為何而來。愚鈍而無知的百姓接受了伶河世家的救濟。在那段時光裏,伶河世家幾乎被捧上了一個高度,大有遠超於當時第一正統門派天奇門的趨勢。


    在此之前幾乎是所有的人都忘卻了一件事。曾在大荒之前流露出的傳言,以藥人為身的修士,修行幾乎是事半功倍。然而這種方法也被眾修士詬病,認為有違天道。於是江湖第一監察組織青燈樓便放令嚴禁製作藥人。


    但伶河世家宣布對外收招未滿一歲骨齡的幼童,以收作弟子修煉仙道。並要求這些弟子不能再與血親聯係。從未有人在當時認真深思為何伶河世家選擇在此時收招弟子,仔細思考便可以知曉,其中是一定另有所圖。在幾千戶受到恩惠的百姓人家中,便有這麽一戶人家,江字姓,家中養有七子,而隻有最小的庶子未滿一歲,又是個女娃。於是年幼的江瀲便被雙手奉上,送到了世家。在眾多被寄托著修仙厚望的平民出身的孩子中,江瀲便成了其中之一。懵懂幼子隱約覺得自己身擔重任,一路上安生極了。到了伶河世家總府,才知曉長安的百姓是何等淳樸而無害。百毒,蝕骨,難熬。頭一年,同一批孩子便死了個八成。江瀲受蒼天眷顧,苟活下來,至此便開始了遭受迫害與煉化的十年。


    思緒從血淋淋的往事上扯迴來。江瀲狠狠的咬住手腕,力氣之大連咬穿了也不知,血珠子一滴滴淌下來。稱惟本同樣陷入痛苦之中,但抬眼間瞧見江瀲依舊是驚唿出聲:“阿瀲。無礙的。青燈樓會來的。”江瀲一瞬間抬起眼睛,那雙瞳孔縮小的眸子,幾乎暗示了她以後的行事,必將是無可逆轉。江瀲幾乎是警覺的從他的話中讀出了淺層次的意味:“你是如何知曉青燈樓的?又是如何知道他們會來救我們而不是殺我們?”


    稱惟一下子噎住了。


    江瀲極輕的笑了一聲:“稱惟哥哥,阿瀲好像,看不透你了。”話語裏已經是可見的疏離和冷漠了。稱惟不知為何,心口處一陣抽搐:“不是的……我……。”江瀲耐心的看著他,這便是兩個孩子瀕臨崩潰時的信任危機了。江瀲在眼神示意方麵是極其有演義天分的,隻是無聲的注視,拿捏的卻是很到位。稱惟心口處乃至指尖漸漸發涼起來。他自打接了命令進來,無一不是在演戲給伶河世家看,但對於這個小姑娘,確實是有用了三分真心的,乃至他都不知道,此後也隻想護著這位小姑娘一時平安了。


    半晌後稱惟才低著頭,發絲柔軟而明亮,在透過牆角的一絲陽光撒上,顯得有幾分扛得起擔子與責任的味道了。聲線低低的,有些幹澀:“……如果以後能逃出去,我親口告訴你。好不好?阿瀲。”江瀲沒有說話,麵無表情的躺下,背對著他。那動作其實有一點點撒嬌的意味了,還有一點不妥協的倔強。稱惟心間上幾乎感到是一點點柔軟下來了,簡直想把最好看又好玩的東西捧到她麵前,唇角已經是不經意的微微揚起了,但眼眶處卻是對她不得已有所隱瞞的幹澀:“會出去的。出去以後,我帶你去仔細看看長安城的木偶,還有那種紅色的果子,很甜很酸的。”江瀲躺著沒有動,隻是輕輕哼了一聲表示聽見了,半晌後才帶著糾結又不肯服軟的語氣開口:“……我不想去長安城,可以去別的地方嗎。”


    稱惟知曉她還是沒有怪他了,眼睛一下就禁不住彎成了月牙,一泓淺淺的殘月那種。稱惟其實本質裏,還是個極單純的孩子,順著坡便下來了:“阿瀲。對不起。”江瀲沒說話。卡了半晌後一把把他摁在草榻上:“……知道了。反複說幹嘛。快睡。”


    此時抬頭瞧一眼殘月,大抵也是知曉此時頗晚了,月華均勻極細致的撒下來,憐憫般的捎帶一點投在地牢裏,靜謐之下伴隨微微弱弱的蛐蛐聲,便帶著這處地方也有了幾分生氣。江瀲跟稱惟抱團取暖,絲毫未聞牢外漸漸淩亂而嘈雜的腳步聲,以及掩蓋住微弱月光的火光。直到徹底爆發的一陣尖叫,才驀然間把兩個孩子驚醒。


    江瀲睡的極為不踏實,加上服過藥物後副作用下身體虛弱,起身時趔趄了一下才揉了揉眼:“怎麽了……”稱惟警覺的坐起來,瞧了一眼鐵欄小窗外的景象才遲疑道:“……這是,青燈樓來了?!”江瀲幾乎一下清醒:“真的?”


    稱惟眯眼看了半晌才鄭重點頭:“是的……但是……”稱惟忽然睜大了眼睛:“不不不不是!快跑!”


    ------題外話------


    qvq我我我會好好更文的,我我我我是個乖巧的小作家。信我。可能前麵劇情比較。沙雕。但是我我我會努力寫好看的!後麵會提起來的。嗯。要信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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