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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寂在大恩寺養了三天的‘病’,之後又被薑簷帶迴東宮待了兩日。


    分化的潮熱隻有三日,但薑簷怕衛寂再出問題,因此多留了他兩日,畢竟衛寂分化太晚,而且身上還有其他傷。


    好在那些傷勢都不重,便是扭到的腳踝也沒有大礙,休養幾日就能如常走路。


    薑簷本來不想讓衛寂迴侯府,怕衛宗建再為難他,但拗不過衛寂的意思。


    他如今已經是一個分化的陰坤,留在東宮不合規矩,若旁人知道那便麻煩了。


    為了不招人話柄,衛寂打算繼續裝一段時間的常人,等人忘記大恩寺的事再做打算。


    薑簷悶悶不樂地往衛寂要帶迴去的包裹中塞東西。


    開始是滋補的藥,東宮的人已經熬好,衛寂喝時熱一熱便可。


    後來放的是幾件繡娘趕製出來的衣服,說是分化後要穿軟和的衣料,薑簷就將東宮剩下的一匹進貢的雪蠶全給衛寂做了衣裳。


    潮熱期一過,衛寂不覺與以往有什麽區別,舊衣穿在身上也不像薑簷說的似麻布一樣硌得渾身不舒服。


    但薑簷非說,他分化後有一段時間就隻能穿雪蠶做的衣服。


    那振振有詞的模樣,叫衛寂不好當麵反駁,隻當太子殿下身子嬌貴。


    最後薑簷開始裝東珠,要衛寂磨成粉搽到身上。


    衛寂雙目一呆,愕愕地問,“殿下也搽過這個?”


    薑簷並不覺得有什麽,坦然道:“當然搽過。”


    衛寂聽說京中一些愛美之人喜歡擦珍珠粉,不承想薑簷竟也是這樣一個細致的人。


    站在薑簷身後的金福瑞給衛寂使了個眼色,讓他止了這個話題,趕緊說別的。


    薑簷是搽過一段時間的珍珠粉,但他以為這是安神的,因為薑箏就是這麽騙他的。


    至今薑簷都不知搽粉的原因。


    其實他是對清心湯有些過敏,每次喝完便會身子癢。


    所以要著最柔軟的衣服,還要在身上搽粉子,禦醫說珍珠粉可以緩解症狀。


    喝了一段時間的清心湯,薑簷過敏之症才慢慢消失。


    當初之所以騙他,是因為他極不愛喝這藥,若是知道喝藥過敏,渾身生癢,那肯定更不喝了,雨露期隻能硬熬。


    薑箏不願看阿弟受罪,這才讓禦醫瞞了下來。


    薑簷道:“珍珠粉有養血安神之效,你若睡不著就搽一搽,我有時睡不好,就會搽一些。”


    想到薑簷半夜睡不著起來搽粉,衛寂唇角彎了一下又迅速繃直。


    他垂著眸道:“臣睡得一直很好,這些珠子還是殿下用罷。”


    薑簷立刻改了口,“剛分化時確實用了一段時間,現在我哪裏那麽嬌貴,一定要用珍珠粉才能睡著?給你就拿著,不許多說話。”


    金福瑞怕他倆再談下去,再把那件事抖落出來,忙勸了衛寂幾句。


    “殿下說的是,小衛大人還是拿著罷,東宮還有呢。”


    可這太貴重了。


    但仔細想想,他這些年收了不少薑簷送的貴重東西,衛寂歎了一口氣。


    薑簷裝好東西,臉又拉了下來。


    金福瑞見狀,尋了一個借口退了下去。


    殿下剩下他二人,衛寂便開始緊張起來,心口莫名跳得很快。


    最近他倆一獨處,衛寂就會像現在這樣,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潮熱期的影響。


    薑簷突然哼了一聲,鬧別扭似的別過臉。


    但想起衛寂一會兒就要走,他又把頭扭了過來,癱著臉看衛寂,“你過來。”


    衛寂喉結滑動,然後慢吞吞走上前。


    薑簷神色肅然,極其認真地叮囑,“他若再欺你,你盡管告訴我,別老實地挨著,聽到沒有?”


    這個他是指衛宗建。


    衛寂聽得懂,斟酌片刻,緩慢地一句一頓道:“臣這件事做得確實不好,臣……”


    每次被衛宗建訓斥,衛寂一定是先自省其身,哪怕這次險些喪命,他依舊如此。


    不等衛寂說完,薑簷擰著眉打斷他,“你告訴我,‘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這句話何解?”


    衛寂抿住唇,並未答這話。


    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出自《禮記.少儀第十七》,意思是作為臣子可以當麵規勸君主,但不可在背後譏諷。


    這話是在譏諷衛宗建,衛寂自然能聽出來。


    薑簷第一次正視這件事,他道:“太後大喪,無論生前我與她的關係如何,在她斷七那日,我行為確實不當,此事之錯怎麽輪不到你頭上。”


    頓了一下,薑簷又說,“以後我會注意言行,不會再叫人將我的錯推到你頭上。”


    衛寂心下一蕩,怔怔地望著薑簷。


    向來很少低頭的驕縱太子,再次捂住衛寂的眼睛,“不要你看我。”


    他不要他看,衛寂便合上了眼睛,但心中還是清晰地浮現出薑簷的模樣。


    薑簷湊上來,將額頭貼在捂著衛寂眼睛的那隻手背上。


    衛寂一僵,唿吸停頓。


    薑簷:“我是太子,我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是他頭一次拿自己的身份壓人,“不許你不聽,更不許你迴去挨欺負。”


    衛寂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衛寂臨走時,薑簷又好好檢查了一遍他身上的傷。


    薑簷拿了紙筆,詳細地記下衛寂每道傷,什麽位置,什麽形狀,什麽顏色,還要衛寂簽字畫押。


    若非衛寂頭發多,薑簷都要挨根數一數,少一根他都要找那老匹夫算賬。


    -


    從東宮迴來,衛寂那股子說不上的臊意都沒消下去。


    老太太隻知衛寂摔下山坡受了傷,卻不知衛宗建罰過他。


    衛寂一迴侯府,她便來看望了一趟,一同來的還有繼室,怕倆孩子喧鬧影響衛寂休息,他們倒是沒來。


    自衛寂得了薑簷青睞,老太太越看他越是喜愛,噓寒問暖好一陣。


    想起要見衛宗建,衛寂心裏並不輕鬆,尤其聽老太太無意中提到,近日衛宗建脾氣很大,在侯府發了好幾次火,他便不由發怵。


    衛寂對衛宗建的畏懼是刻在骨裏的,若是睡夢中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能一激靈嚇醒。


    對父親恐懼到這般程度,衛寂並非獨一份。


    在書閣讀書讀累了,衛寂有時會順耳聽身旁的世子們閑談,說起自己的父親也如貓見耗子那般。


    衛府最得衛宗建寵愛的,便是衛子馨,她在衛宗建的臉上蹭一蹭,說一句阿爹胡子紮人,便能逗得衛宗建哈哈大笑。


    這樣的天倫之樂,在衛寂記憶中從未有過。


    自他很小的時候,父母便不再恩愛,甚至是經常爭吵。


    衛宗建一怒之下會離府好幾日,他母親便偷偷掉眼淚,要麽就是抱著他講自己家鄉的趣事。


    她是醫女,爬過萬丈高山,行過千裏險路,撐船穿行橋下時,還有好兒郎給她擲花,她還很受閨閣女子的敬重。


    她會跟衛寂講很多往事,唯獨不講她與衛宗建怎麽相愛,又是怎麽衝破世俗結為夫妻,以及最後的同床異夢。


    他們倆的過往,是衛寂從隻言片語中拚湊的。


    從她妝奩裏那支衛宗建親手刻的桃木簪、泛舊的同心結、那個綴著珍珠,用金銀線繡的鴛鴦香包,猜想他們濃情蜜意的時光。


    想起這些,衛寂便覺得莫名難受。


    哎。


    -


    原本衛寂以為自己迴到侯府會挨罰,沒想到這些時日衛宗建晝伏夜出。


    別說挨罵,他們父子倆便是見上一麵都難,衛寂不知他在忙什麽,不過這倒是好事,避免了許多衝突。


    隻是這石頭一直不落地,他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衛寂惴惴了幾日,還要應付薑簷的盤問。


    薑簷總覺得衛宗建會苛待衛寂,時不時就要抽查他身上的傷。


    衛寂寢食難安了好幾日,聽說衛宗建外出去辦聖上的差事,他才安下心,還應了薑簷買甜米漿給他喝。


    這個時辰鋪子人不多,衛寂要了兩竹筒,店夥計舀好白漿後,他遞過去銀錢,拎著竹筒想去前麵的店再買些芝麻餅。


    沒走幾步,衛寂便聽到身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下意識迴過頭。


    熙熙攘攘的街巷,立著一個身著藍杉,臉龐有些圓潤的男子,見衛寂轉過臉,他麵上浮出喜色。


    那人笑著走過來,“果然是你。”


    行走間他左腳步伐微滯,像是受了傷,因此顯得有些跛。


    衛寂不敢輕易答話,因為他根本不認識這人,既怕真是舊識叫錯名字尷尬,又擔心此人是騙子,被誰指使過來誆他。


    許是衛寂麵上的疑惑太明顯,藍杉男子走近後自報家門,“你忘了我麽?我是馬林騫,涼州那個馬林騫。”


    聽到這個名字,衛寂腦袋一白,想起與這人有關的第一個記憶,便是那首打趣他母親的詩。


    第二件是那句‘我屬馬姓馬,他那呆子連馬都騎不上,還想騎著我打’。


    馬林騫。


    那個屬馬姓馬,衛寂無法騎著打的人。


    未曾想他們還會再見,而此人還一臉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與衛寂在熙攘的街上談笑。


    “當初你離開涼州怎麽不說一聲?若不是我從父親口中得知你們一家調迴京,我還以為你病得不能見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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