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服被霜打濕,後又被寒風吹幹,硬邦邦地裹在身上。


    臉上滿是泥土,還混著褐色的幹涸血跡,眉睫也結著冰淩,整個人蜷成蝦狀,神色痛苦,身上縈繞著濃鬱的氣味。


    薑簷的心口狠狠扯動了一下,他解下身上的大氅,裹在衛寂身上,將人從地上抱了起來。


    侍衛怕踩踏到薑簷,從土坡側麵下來的,見狀上前想要接過衛寂。


    薑簷越過他,抱著衛寂從坡勢平緩處,幾個大闊步爬了上去。


    金福瑞是常人,聞不到衛寂身上的氣味,看到他此刻的模樣,驚得阿彌陀佛了一句。


    真是佛祖保佑,幸虧將人找到了,再晚一些怕是不知會出什麽事。


    -


    昏迷中,衛寂的眉頭一直沒鬆開,他感覺自己好似被人架到火上烤,脈管裏的血都沸騰起來,燙著他的皮肉。


    片刻後他又覺得很冷,尖尖的冰淩刺進他的四肢百骸,骨頭縫都是疼的。


    在冰火兩重天裏反反複複,衛寂時而冷得蜷縮身子,時而熱得大口大口喘息。


    衛寂從來沒經曆過這樣的痛苦,抱著自己的膝蓋一直打哆嗦。


    不知過了多久,他隱約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衛寂睜不開眼皮,他好似是失去對身體的控製權,連動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就這時有人將他抱了起來,那人有著溫暖的體溫,寬厚的胸膛,以及好聞的味道。


    衛寂就似溺水之人,抱住那個救命的浮木,埋對方的頸窩,貪婪地聞著他身上的氣味。


    這一刻,衛寂忽然明白薑簷雨露期為何總喜歡黏他,因為是真的很舒服。


    薑簷被昏迷的衛寂抱住時,他腳下一個踉蹌,唿吸都停滯了一瞬。


    一旁的侍衛還以為他抱不住衛寂,正準備上前時,金福瑞重重咳了一聲。


    侍衛迴頭,金福瑞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去管。


    這種時候最好別惹殿下,更別碰小衛大人。


    薑簷停下來,忍不住低頭用鼻尖在衛寂發間蹭了一下,抱著衛寂的手臂也不自覺收攏。


    他好香。


    怎麽這麽香?


    直到蹭到衛寂發間的一塊冰淩,濕涼之意讓薑簷如夢初醒。


    他抱著衛寂朝上掂了掂,調整一個抱姿,忍下在心中不斷喧囂的欲念,快步走出林子。


    迴到客堂,薑簷立即關上門,將衛寂抱到睡榻上,然後用被褥裹住。


    衛寂艱澀地睜開眼皮,他臉上髒兮兮的,泥土結成塊,還有七八條血痂,那雙眼睛卻驚人的漂亮。


    眼睫濃長,瞳仁漆黑雪亮,眼眶下掛著一顆很大的淚。


    這樣的衛寂看起來可憐惹人愛,但他臉上卻看不見半分淒楚,或者自憐。


    他隻是睜大眼睛看著薑簷,神色很呆,很像林中那些被砸了腦袋還不明白怎麽迴事的胖鳥。


    薑簷本來是要去給衛寂拿藥,被他這樣一瞬不瞬地看著,霎時忘記所有事。


    衛寂身上的味道就像醇厚的酒,熏得薑簷雙眼迷醉,唿吸急重。


    他環住衛寂的腰,讓衛寂正麵朝上地躺著,然後遵循本能地一點點靠了過去。


    薑簷就像一隻大貓似的,先在衛寂耳根蹭了蹭,一路向上鼻尖蹭到了衛寂的唇角。


    這時門外響起叩門聲,


    金福瑞小心翼翼的聲音傳進來,“殿下。”


    衛寂燒得很難受,視線一片模糊,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那滴一直含在眼眶的淚便這麽掉了下來,順著眼角一路落到了耳旁。


    薑簷的心也跟著那滴淚顫巍巍地動,他看著衛寂燒紅的唇,喉嚨幹渴地滾了滾,慢慢低下頭。


    門外的金福瑞繼續道:“小衛大人的藥還在您房中,奴才要拿去熬。”


    一句話換迴了薑簷僅剩的理智。


    自上次跟衛寂談過後,薑簷便沒再提過分化有關的事,他對衛寂分不分化,是不是陰坤並不在乎。


    但為了以防萬一,薑簷一直備著緩解潮熱的藥,這次出門也帶了兩包。


    不分化自然沒事,若是分化了沒藥,衛寂有危險怎麽辦?


    備藥一事,金福瑞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會在被薑簷鎖在門外時,還要硬著頭皮問。


    薑簷看了一眼床上打著哆嗦,發著高熱的衛寂,他喉嚨重重一咽,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


    徹底冷靜下來後,薑簷從衛寂身上起來,快步走去外屋的箱籠,找那兩包藥。


    他因衛寂身上的氣味,而頻頻恍神兒,心中焦躁至極,一邊翻箱子一邊聽裏屋的動靜。


    衛寂如今隻剩下熱,身子似是要被烤幹。


    薑簷一離開,衛寂就更難受了,體內像是有爆焰在炸開,他剝掉身上的棉被。


    被子不慎從床上掉落,這點輕微的動靜,立刻引來薑簷的擔心。


    他打開房門,不等看清外麵都有什麽人,便將翻到的草藥扔出去,關上門便快步迴了裏屋。


    薑簷撿起地上的被子,裹到衛寂身上說,“這個時候要出汗,要多出汗。”


    衛寂本來沒什麽,扭到腳他沒哭,掉山坡下他也沒哭,被薑簷找迴來,發熱難受得很也沒哭。


    先前那淚隻是因為燒得太厲害才冒出來的,並非因為他想哭。


    正熱得難受時,被薑簷裹了一條被子,衛寂忽然覺得很委屈,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薑簷從未見過衛寂這樣,一時嚇得手足無措,“是難受麽?他們去熬藥了,一會兒就好。”


    衛寂覺得不好意思,但實在控製不住。


    生這個病眼窩好像都變淺了,淚多一秒都盛不住,有了就會掉下來。


    他將自己埋進棉被裏,咬著牙,難受得一直掉淚。


    雖然衛寂沒出聲,但棉被裏那團一直在抖,薑簷在床邊僵了好一會兒,俯下身將衛寂連同棉被抱在懷裏。


    薑簷笨拙地隔著棉被輕拍,他安撫著裏麵的衛寂,聲音發緊,“別哭了。”


    衛寂想說臣沒哭,但太疼,太難受了,他牙齒都在打顫。


    原來這事這樣苦,可薑簷都分化了四年,每四十九日都要經曆一次。


    感覺裏麵的人抖得更厲害了,薑簷硬邦邦說,“別怕,他們說成婚後就好了。”


    書上說,成婚後原本極苦的事就會變成極樂之事。


    薑簷不知道這書是不是在騙人,但若是能在此刻起到作用,那它就是一本好書。


    這話沒有安撫到衛寂,他仍舊縮在被窩掉淚。


    見衛寂一直不哭出聲,薑簷擔心憋壞他,偷偷扯了扯棉被。


    他刨啊刨,刨啊刨的,將衛寂的臉從層層棉被裏刨了出來。


    衛寂眼睛通紅,眼睫上掛著淚珠子,突然見光,他神色一呆。


    薑簷望他半晌,從一旁拿過手帕,在衛寂臉上擦了擦。


    等薑簷拿開手帕,衛寂發現帕子竟然黑了,上麵都是土,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之前掉進坡底,肯定滾了一身泥。


    薑簷將被角掖在衛寂下巴,又抬手拉了拉上麵的被子,蓋住衛寂的眼睛。


    這樣衛寂隻露出口跟鼻,既能出氣唿吸,又能繼續哭。


    薑簷把衛寂抱到自己膝上,讓他枕著自己的膝頭,一下一下地拍著衛寂,眼睛卻抬著沒有看他。


    薑簷說,“哭若是能舒服點,你就哭罷,我不會跟旁人說的。”


    衛寂眼睛又有些濕潤,他吸了吸鼻子。


    薑簷聽到動靜,左右看了一圈,見沒有幹淨的手帕,拽過金福瑞給他備的裏衣,拿它給衛寂擦鼻子。


    衛寂更不好意思了,但這也不受控製,他每吸一下鼻子,薑簷就給他擦一下。


    趁著衛寂不注意,薑簷還會偷偷低頭蹭一下衛寂。


    衛寂哭過一場,發泄完情緒,心裏好受了很多,但身體卻越來越難受,骨頭縫都像被紮似的。


    他其實感覺到薑簷蹭他了,薑簷挨過來的時候他也會感到舒服,因此默認了這個行為。


    等金福瑞將藥熬好,薑簷趕忙喂給衛寂喝,他被衛寂的氣息撩得滿臉通紅,吐息不穩。


    衛寂已經燒得半昏迷,但喂他喝藥,他也會張嘴咽下去。


    喝完藥,薑簷讓他躺迴自己的膝上,又讓金福瑞打了一盆熱水,他沾濕帕子擦幹淨衛寂臉上的汙痕。


    臉洗淨後,身上的傷才真正顯露出來。


    衛寂臉上被枯樹枝跟石子蹭破好幾處,麵頰漸漸浮現出青紫,看著便很駭人。


    薑簷給衛寂塗了藥膏,還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跟被褥。


    隔了三個時辰,又給衛寂喂了一次藥,他的燒總算退下來一些。


    但沒過多久,再次燒了起來。


    薑簷這一晚幾乎沒睡,一直守在衛寂身邊,為此還喝了一碗清心湯,不然他總想親衛寂,好幾次都湊衛寂嘴邊了。


    天剛破曉,殿外便有人請薑簷為太後供靈牌,大恩寺為太後超度的和尚念了一夜的經。


    本來就忙,後來還出了走失一事,昨夜何止用一個亂字形容。


    衛寂情況剛好一點,薑簷實在不想為了那個老妖婆,在這個時候離開衛寂。


    從昨日到現在,衛寂喝了三次湯藥。


    今早這貼藥,還是侍衛快馬加鞭迴東宮拿過來的,送到大恩寺後小太監們不敢耽誤地熬藥,這才準時送到衛寂手中。


    喝過藥後,衛寂還是很疲倦,鼻頭發堵,嘴巴發澀,渾身一點勁兒都使不上來。


    大概是知道衛寂貼著他舒服,薑簷坐在衛寂身後,攬著他的腰,讓衛寂依偎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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