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總是父皇的兒子,知道分寸的。”


    皇上搖搖頭,像是在笑他的幼稚。半天,他歎了口氣,道:“這麽大的家業,留給誰啊。”


    端王知道這並不是要自己迴答,就沉默著。章太醫送了藥來,端王親自接過,伺候著父皇喝藥。喝完了藥,端王又挑了塊蜜餞遞給父皇。皇上嘴裏含著糖,笑道:“我這幾個孩子裏,就屬你最貼心,以前那幾個教皇子的老臣,雖然批評你,但其實最喜歡你,可惜了……”


    端王自然知道他可惜什麽,但是他已經過了那個自怨自艾的時間了。他裝作聽不懂,隻答了前半截話,道:“從前父皇母後那般寵愛我,我哪裏知道這些?這些都是輝光照顧我,我偷偷學來的。”


    皇上看他一提何明德就神色飛揚,瞧了就知道他兩蜜裏調油,忍不住打趣,“你倒是喜歡他。”端王雖有幾分羞澀,卻大大方方道:“他也喜歡我。”


    皇上不輕不重拍了拍他胳膊,意思是他輕狂,卻並不批評。相反地,他這幅陷入情愛之中的模樣,讓他久違地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時光。端王恰恰也想到了同一處,他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偶爾也會好奇,但可惜無人能問,眼下氣氛正好,端王裝作好奇問道:“父皇年少時,就沒有也喜歡過什麽人?這種事情,怎能算輕狂?”


    是啊?少年情思,怎麽算是輕狂?


    皇上點點頭,道:“朕這輩子,見過多少美人啊,但是能讓朕日夜難忘的,就隻有一個人。朕現在一閉眼,還能看到她騎在馬上,威風凜凜的模樣。別的女人,你看到的時候,就知道她們是牡丹、是芍藥、是水仙,美卻無趣。但是她不一樣,她是大漠的風,千變萬化,卻難以把握。”


    他看著端王,像是看著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道:“她跟你一樣,都是能走路就能拿劍,驕縱著長大,卻最貼心。”


    端王試圖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形象,但無論如何,那都是一個年輕女子的模樣。她死的時候,也就是端王現在的年紀,她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或許也會是一個好的母親,但是從高塔上跳下的時候,她與端王就分開了她作為少女停留在原地,端王順著時光前行。


    他勾勒不出一個母親的形象,這讓他有些遺憾。


    端王問道:“那父皇沒有把她接近宮裏嗎?”


    皇上沉默了很久,搖頭道:“沒有。她愛朕,但是她不能接受朕有別的女人,那時候宮裏已經有了好幾個妃子,朕不想逼她。她現在挺好的。”


    嗯?


    端王聽了有些納悶,一時拿不住這說的是不是自己的生母。但是皇帝似乎已經迴味夠了,就拍了拍他,道:“行了,你去處理政務吧。今兒的事,誰也別說。”


    心裏揣著疑惑,第二日端王又被皇後宣了過去。端王立刻猜到這是太子自己知道無法說服自己,幹脆讓母後來。


    剛到皇後宮中,就見皇後神情異樣,端王問了一句,就聽皇後歎氣,道:“你父皇昨晚在園裏散步,幸了個宮女,今日我見著他神色不大好,勸了幾句,他就把我好生訓斥了幾句。”


    端王聽了心中也沒有太大波瀾,隻是想,或許那個女子沒有入宮,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皇後自己擺擺手,道:“不提這件事,自你出宮,許久不來陪母後用膳,今兒母後給你做了你愛吃的。”


    席間皇後不提蘇大人的事,隻是一味地說著端王的幼時趣事,說起端王幼時調皮爬樹,下不來,又不要人幫忙,隻要太子哥哥,太子也寵他,站在樹下接他,結果端王自己沒事,太子被他砸斷了胳膊。又說起太子妃,剛過門時,知道太子寵愛這個幼弟,也是把他當做親生弟弟來照看,每每他去太子府,太子妃都要親自下廚。


    端王吃著母後做的小菜,仍是一般的味道,又心酸,又惡心。這麽多年,他自然相信母後與皇兄對自己是真心寵愛,但是一旦涉及到利益之爭,便會有猜忌之心。


    他聽不下去了,道:“說起太子妃,最近一件案子倒是牽扯到太子妃的父親蘇大人,幸好這個案子是落在兒臣手中,倒是有能緩和之處。”


    皇後見他自己應允了,倒是放下了心。看來自己這個兒子誰的麵子也不給,但還是聽自己的話的,心中高興,更是耐下性子問起端王起居。端王聽得不耐,借口要處理蘇大人的事情,告辭出去了。離開了中宮,他就讓大理寺的人把蘇大人的案子詳情全都透露給了大皇子,樂的自己做好人。


    大皇子也是煽風點火的一把好手,人不在這,耳目卻在,果真把這件事越鬧越大。過了兩個月,不用端王出麵,蘇大人都被連貶三級,一把年紀外放做官去了。太子少了助力不說,還丟了極大的麵子,對太子妃也沒什麽好臉色,惹得太子妃大病一場才好。


    在太子麵前,端王隻是自責,說大理寺內有人走漏消息,讓大皇子的人有可乘之機,他必要好好整治一番。因此趁機把大皇子和太子在大理寺的耳目都免職,攆迴家去。


    太子在大皇子麵前連連失利,恨得不行。


    誰知行宮這邊,蝶美人產下了個皇子,皇上實在是高興,要大肆慶賀,大皇子也趁著喜事來了行宮,當著太子的麵,幾次嘲諷他。把太子氣的好幾次沒忍住要拔劍,被侍從攔住。


    太子處處不順,夜裏也睡不著,也不帶人,一個人坐在那假山石上吹風。本想散散鬱氣,這行宮草木繁多,卻被蚊蟲驚擾,不能安心。正是火氣越大的時候,卻聽到黑黢黢的夜色深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別舍不得了,等以後安穩下來,我還把孩子接迴來。”


    是池維竹!


    迴答他的,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聲音。


    此時,又一個人上前,低聲道:“王爺,娘娘,奴才來了,這個孩子跟小主子一樣,剛出生一個月。”


    池維竹催促女人道:“別哭了,快把孩子抱迴去了。”


    第82章


    太子聽那聲音,一個是池維竹,另一個有些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但是這次跟來行宮的年輕娘娘才有幾人?還又有剛出世一個月的孩子牽涉其中。深更半夜,兩人鬼鬼祟祟,必然是有奸情。


    太子隻是稍微一想,就猜到了些,心中狂喜,暗自想到:“父皇啊父皇,你成日裏說池維竹他孝順,可不是嗎?連你的女人他都替你照顧了。”


    轉念又想,池維竹做出這等泯滅人倫之事,難道父皇還能毫無芥蒂嗎?


    他有心當場吵嚷出來,但是巡邏的侍衛離此處甚遠,一來他一人攔不住這幾人,二來他也怕池維竹狗急跳牆,傷了自己。思來想去,還是忍下了,既然池維竹有這等醜事,必不會就此收手,自己隻要留心,必能抓住他們首尾。


    這樣他也有了更多謀劃的時間,能為池維竹準備一個更萬無一失的墳墓。


    太子心中拿定了主意,更隱匿了身形。池維竹連夜做出狸貓換太子之事,卻不知時運不濟,全被這個弟弟看在了眼裏。


    太子當夜迴了宮殿,就吩咐心腹去調查今夜進出行宮之人的行跡,料想這個孩子與池維竹必然逃脫不了關係。皇子府中人多口雜,多了個孩子必然要惹人注意,因此太子吩咐人跟定了大皇子,看他是否在王府外另有落腳之處。


    次日一早,太子就趁著給皇後請安的機會,把事情說了。皇後心中一盤算,道:“皇上這迴帶出來的年輕姬妾不少,但孩子剛出生一個月的,隻能是蝶貴人了。好好地,她把孩子送走做什麽?”


    這話太子不好在母親麵前說,不過皇後隻是想了片刻,便也想到了,當即罵了一句:“不成體統。”


    隻是這孩子剛出生,眉毛眼睛都看不出來,也分不清是誰的孩子,何至於就冒險送出去?或許是池維竹做事謹慎,看行宮管理不嚴,趁早了斷?想想卻覺得頗為怪異,池維竹與皇上本是父子,就算是他與蝶貴人不倫,生下的孩子跟皇上也有幾分相似,留在宮中便是貨真價實的皇子,何至於冒險?況且孩子出生一個月才送走,難保有細心的人,能看出什麽來,不是弄巧成拙?


    皇後吩咐太子定要去找到被送出去的孩子,自己打算親自去一探究竟。她心中思量一番,卻是約了淑妃,往蝶貴人宮裏去了。隻說是宮內太久沒添丁,對蝶貴人的孩子頗為喜愛,淑妃神色倒是如常,也是說說笑笑。


    誰知剛到了蝶貴人宮中,就見太醫匆匆趕來,幾個宮女攔住了皇後和淑妃,說是小皇子出痘了,怕是衝撞了娘娘們。皇後頓時明白過來,這倒是巧妙,皇子出痘,除了照顧他的貼身婢女和太醫,一律不許人見,宮殿內也不許人隨意往來,免得把病傳播開,等過幾個月再把小孩子抱出來,誰也看不出孩子被換了。


    池維竹不像是這等細心之人,隻怕是淑妃出了主意。


    皇後拿帕子掩了口鼻,看身旁淑妃,淑妃神色淡淡,咳嗽了兩聲,細聲細氣道:“既如此,娘娘快些迴宮吧,免得病氣衝撞了玉體。”


    別的宮人也勸,皇後隻好先離開,免得打草驚蛇。


    隻是這小皇子鬧出的動靜越大,皇後心中越是疑惑,何至於演這麽一場戲,換走一個不一定露餡的皇子呢?除非那個小皇子身上,有什麽能暴露他身世的東西。想到此處,皇後更是催促太子去找小皇子,還有當日接生的穩婆。


    太子依言去找,卻發現那個穩婆這兩天得了急病死了,這可實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太子更覺得此事足以讓池維竹送命,因此更加敦促下屬去調查了。


    想著池維竹也就剩不下多久可以得意,太子見了他倒是少見的和善了。


    *


    這邊的互相算計不提,且說另一邊,何明德和池旭堯晚上胡鬧到半夜才睡下。池旭堯還迷迷糊糊困著,就感覺被人裹著被子抱起來。他本以為是輝光又要帶著自己換個床,眼睛都沒睜,就道:“好累。”輝光好像拍了拍他後背,說了句什麽,他就又安心地睡了過去。


    睡到迷迷糊糊,就覺得有些冷,睜眼一瞧,天色還有些昏暗,而自己好似在青天之上,腳下人家農田,好似指甲蓋那麽大的玩具。青竹的香氣縈繞鼻尖,全然一片陌生的場景。池旭堯閉了閉眼,再睜開,仍是如此。


    池旭堯默默地裹緊了身上的被子,心裏倒沒有驚慌,隻是有幾分好奇,畢竟輝光也不會賣了他去。他往後一靠,果真是落入一個溫暖的懷裏。何明德見他醒了,把手裏的米糕遞過來讓他咬一口,端王瞅了一眼,有點嫌棄道:“我還未潔齒。”


    何明德見他躲閃,把那米糕咬下一塊,自己叼在嘴裏,故意去逗他,惹得端王一邊笑一邊嫌棄地奪。何明德自己把糕點吃下去,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懶洋洋道:“王爺,咱們親吻也就是一個時辰前的事,那會兒你怎麽不嫌棄自己沒潔齒?不是也吃了東西嗎?”


    那怎麽能一樣,那會兒兩人在胡鬧些什麽呢?


    池旭堯自覺自己是很愛輝光的,卻唯獨受不了他的這張嘴,總愛說些自己又愛聽,又聽不得的話。當下就要把身上裹著的被子扔了,和輝光好好理論一番,卻被人提前識破,裹得更緊了。


    輝光趕忙按住他,道:“一會兒再打,一會兒再打,別誤了時辰。”


    什麽時辰?


    說話之間,就見眼前一切景色,蒙上了一層橘紅色的光,極亮。那光線越抬越高,昏暗的一切逐漸被掩埋,腳下好似水麵,泛著金色的波光,池旭堯才注意到半山腰原來有層看不見的霧氣薄雲。太陽越升越高,眼前的畫卷也越發壯麗,從昏暗到灰白,到橘紅,再到全然的金,光線所到之處,叢林間鳥獸皆醒,光到何處,何處就有天然之樂響起。


    這就像是一場天地準備的表演,壯大絢爛。


    池旭堯訥訥不語,他從前這個時辰或是在讀書,或是在休息,何曾有這樣的眼福!天地之景何其美!


    何明德也忍不住抱緊了懷裏的人,想著白駒過隙,不過片刻相守罷了。金色的光落在了旭堯的臉上,太過刺目,把那半邊尚未痊愈的臉模糊,耀著光,竟有幾分神聖之感。何明德忍不住,輕輕捏著池旭堯的下巴,讓他轉過頭來。池旭堯迴頭正對上輝光的視線,溫柔地,含笑的,金色的光也落在輝光的眼裏,繾綣地訴說著情意。池旭堯溫順地閉上了眼睛,他們在天地間接了個吻。


    太陽越升越高,片刻即高掛天邊。這驚心動魄的開幕曲就此結束,他們是唯一的觀眾。


    端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何明德,問道:“你怎麽想起帶我來這裏?”


    何明德笑道:“雖然我和王爺是先成婚,但也要戀愛約會呀。一起看日出不就是約會清單必做的事情嗎?”


    端王一聽,約會清單,倒是有意思,忙問道:“那清單上還有別的事情?”


    “自然是有,”何明德站起來,順手把被被子裹住的端王也拎了起來,“不過不能告訴王爺,不然王爺有了防備,我還怎麽半夜把王爺偷出來?”


    何明德用手上下比劃了一下,補充道:“我列的清單這麽長呢,足夠王爺和我約會到白發蒼蒼了。”


    端王問不出來,忽然起了玩心,把被子仍給了何明德抱著,自己卻出其不意跳在了他的背上。


    “我也有清單,清單就是輝光要背著我下山。”


    “改天不行嗎?今日沒有用早膳,很累啊。”


    “但是你到八十歲就背不動我啦。”


    過了一會兒,池旭堯那玩鬧的意思剛過,就擔心地問:“輝光,你累不累?”


    旁人都說端王驕縱,總是欺負他,何明德卻從來不覺得。他知道池旭堯的驕縱隻是他親近的表現,心裏卻很有分寸。


    何明德笑了笑,道:“有一點,不過想到是你的話,可以再少一點。”


    端王就要從他背上下來,卻被何明德攔住了:“就差幾步路了。”


    兩人來到半山腰的一座涼亭裏,奴仆已經在那裏煮了茶,備了糕點,熱了銀耳湯。這裏景色雖不如山頂,卻也不錯。涼亭北麵就是個小寺廟,紅牆黑瓦,裏麵正在撞晨鍾,古樸極了。涼亭前,就是一條修建地不算平整的石頭小徑,通往山下,也有自然之美。


    兩人都餓了,在此坐著用了糕點墊墊腸胃,正說這話,就聽“嘎吱”一聲,那不知多少年的寺院大門被打開,走出來個老和尚,肩上挑著兩個水桶。


    這老和尚看了他們一眼,走了兩步,迴過頭又看了何明德一眼,竟迴轉身子,走了過來。


    侍從要攔著,端王見這和尚不像是有功夫的樣子,就揮開了侍從,兩人站起來打了個稽首。


    這和尚念了句佛號,又打了個稽首,道:“老和尚晨起肚裏饑餓,兩位施主不如請老和尚吃一些糕點吧。”頓了頓,眼睛又笑眯眯地看著兩人,道:“老和尚覺得與二位有緣。”


    第83章


    京城曆來能人最多,騙子也最多。既有能人騙子,自然緣分也就多了。池旭堯與何明德不以為意,隻是良辰美景,看這老和尚又頗為風趣,多說幾句也未嚐不可,因此也就請他入席,攀談起來。


    和尚法號智塵,今年六十,在這小小的廣林寺已清修四十年。


    問起緣分,智塵撚了撚胡子上沾到的糕點沫,對端王道:“天地間生靈何止千億,我與二位今日見,即是緣,來日再見,也是緣。”


    何明德笑道:“那與我二人有緣者雖不多,卻也有幾千我們可請不得這麽多的糕點。”


    智塵大師聽他打趣自己討要糕點,嗬嗬一笑:“那我有個故事,還這位公子爺吧。”


    智塵便將故事娓娓道來。


    說是前朝時,有個叫劉友的砍柴人,家境殷實,父慈子孝,妻子賢良,雖無多少錢,卻也是平安喜樂,十分富足。有一日他照舊上山砍柴,穿過一片桃花林,忽見眼前雲霧繚繞,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景色。待那煙霧散去,他發現自己不在山上,竟在一座都城之中。這都城十分古樸,與當世有不同氣象,人情風俗,亦是迥異。迴頭去看,來路已消失不見。


    劉友再打聽一番,發現這竟是幾十年前,他遍尋歸路不得,過了幾年,就在這都城又娶妻生子。過了三五年,他與這新夫人也生了孩子,夫妻兩是琴瑟和鳴,亦是人人稱頌。忽有一日,這劉友攜妻子踏青迷了路,也遇到了一個老和尚。劉友就上前問道:“大師可知去都城的路怎麽走?我迷了迴家的路。”


    老和尚耳背,隻聽得迴家兩字,為難道:“施主的家呀……”


    老和尚把手一指,劉友一看,就見東麵是條路,指向都城,西麵卻是一片雲霧繚繞的桃花林。


    講到此處,老和尚笑眯眯地道:“侯爺卻猜一猜,這劉友他是走了哪條路?”


    從人聽了這故事,不過是覺得這和尚說了個無趣至極的故事,隻是這和尚早認出來王爺和侯爺,想來是來攀附權貴,全沒有出家人的模樣,心中鄙夷。但是停在端王和侯爺的耳中,卻是如同巨石落地,心神俱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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