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竹葉蕭蕭,冬日雪落翠竹,皆是自然之畫,自然之樂,想來唐先生這樣的雅人會喜歡的。另想著唐先生畢竟身份特殊,何明德又把一泓撥給了唐遠遊。一來一泓細心,照顧人是最好的,二來……無論如何,對外人還是要多留個心眼,若是唐遠遊有何不妥,一泓必然能發現。


    安排好了這些,已是日上三竿,想著端王必然醒了,何明德便帶著唐遠遊去見見。路上少不得要再三叮囑唐遠遊,端王對外人性情乖張,務必要小心說話。


    “唐先生的乖張,在他麵前隻能稱得上乖巧了。”


    這神情熟悉。


    舌頭說著王爺性情乖張,嘴角卻是笑得柔情蜜意。


    唐遠遊立刻便想到了神出鬼沒跟在自己屁股後麵的人,他也這麽評價過自己。想到這,不知不覺便更覺得要對這對情人更盡心幾分了。


    端王一大早不見了何明德,等再見時,何明德的身旁便站了個風姿灼灼的大美人。何明德介紹地也不是很詳盡,隻說是舊時好友,一直在外地,現如今想來京城謀事,暫時寄居在此。


    唐遠遊寒暄的時候,也一直觀察著端王裸露在外的肌膚,心裏也有了判斷。意外的是,端王非但沒有如同往常一般生氣,反而更加地氣定神閑,格外有天家風範。


    這姿態格外罕見,以至於何明德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正房氣派”四字。旋即搖搖頭,把自己這個可笑的想法丟了出去。


    三兩句寒暄之後,唐遠遊便告辭迴綴錦樓去,端王竟不自覺鬆了口氣,誰知何明德又站了起來,親自把人送了出去。


    看著二人並肩離開,端王握緊了袖中的手。


    院中。


    “如何?”


    唐遠遊低聲道:“端王傷的太厲害,隻能從長計議。我倒是可以配些藥膏,先讓端王用起來。”


    也隻能如此,不能著急。


    何明德點點頭:“需要什麽藥材,盡吩咐一泓,若是有人問起,隻說是……說是給我配的藥吧。”


    唐遠遊應下了,忽然笑道:“這也不算是假話了。”


    “嗯?”


    “端王的藥膏我還要斟酌一番,倒是侯爺的身子確實是需要調理。”


    嗯?


    何明德的雲淡風輕忽然間都裂掉了。


    “侯爺從前流連花叢,身體虧空了,自己也知道吧,不趁著年輕養迴去,是打算三十歲便鳴金收兵麽?”


    何明德:……


    何明德壓低了聲音:“可是前些日子太醫開了方子,已經好了。”


    唐大夫背著手,嗤笑道:“太醫又管不到你三十歲後,你若是想要這種好,我能給你開個方子,夜禦十……”


    “好了……”何明德連連擺手,攔下了後半截的話,“多謝了。”


    這一天天的,都叫什麽事啊。


    又要開始喝中藥,倦了,不然還是廢著吧。


    到了卯時,太子果真是上門來了,還帶來了一車的好東西,什麽東珠、鮫人紗、玉雕瓷器、珊瑚香珠、各色皮毛不一而足。雖說與端王送出去的東西比起來不值一提,不過也算是迴血了。


    見兄長來了,端王這才停了公務,迎了出去。


    太子見他勤勉,既是欣喜又是心疼,溫和地責備道:“年初一連父皇都封筆,你還忙什麽?”


    “我從前哪一日不是歇著,”端王也如往常一般,對兄長笑道,“不過是想到將士們為我大晏戎馬一生,如今歸來,我不敢不盡心。”


    幾百年來,中原與西北蠻族的關係一直是打三年,和平兩年的關係。到了大晏,曆代皇帝都鐵了心地想斬斷這種關係,因此把柳家軍放在邊關,一放就是幾十年。這幾十年裏,無數人的骨血堆上去,化作血海,幾乎要將西北蠻族淹沒,打得西北蠻族再也不敢露頭了。


    仗打完了,大部分兵士拿了軍餉與榮譽解甲歸田,卻也有很多本就無家之人無處可迴,且又因為打仗留有殘疾,不能再上戰場,柳盛就想把這批人都留在京城安置。這些將士的安置與待遇如何拿捏安排,便落在了端王與柳盛的頭上。


    這事太子知道,卻也未曾放在心上,隻是道:“將士為國浴血,如今多賞些金銀,甚至是宅院便可了。”


    端王道:“我與他們交談過,他們許多人方至弱冠之年,都是有血性有骨氣的漢子,是絕不肯讓國家養他們的。賞金賞銀,不如給他們掙錢的本事和旁人的尊重。”


    “也是,”太子不以為意地應下,忽又問道,“柳將軍的脾氣怪異,他未曾為難你吧?”


    唉,端王自己也不知這算不算為難。


    柳將軍的脾氣實在是不算好,除了軍務,莫說是對端王,便是對自己的兒子和兵士也是一張臭臉。可若不算為難,端王總覺得柳將軍對著自己時,那張臭臉中總帶著一絲刻薄。


    他這麽遲疑著,太子似乎已經明白了,無奈笑道:“柳將軍的脾氣就是那般,你多包容。”


    頓了頓又道:“柳家地位特殊,又從不與人交好,你與他共事,機會難得,要多與他親近才是。”


    柳家隻效忠皇上,端王明麵上仍然屬於太子一派,若是能與柳家親近,自然是多多益善。這本是他該做的事情,隻是如今聽到這囑咐,心中總是不得勁。年初一與兄長拜年的興奮也冷淡了幾分。


    他麵上不顯,心裏終究不是滋味。


    太子卻已經轉開了話題,問起了端王的飲食起居。聽到這幾日端王愛吃豆沙炸糕,還特地叮囑水碧,糯米不易克化,不許縱著端王多吃。若是實在喜歡這食材,或可將糯米山藥同做,有健胃消脾的功效。


    一字一句,皆是關愛之意。池旭堯冷眼看著,無論如何都隻能看出兄長的愛護,這愛護將他一顆心是暖了又冷了,冷了又酸了,百感交集找不出一個明白滋味。


    太子現如今春風得意,要籌謀之事更多,一日十二個時辰根本不夠用。他在端王這處和弟弟說了會兒話,吃了些點心,便告辭了。


    “我晚些時候還要去拜會譫台子明大人。”


    端王倒是愣了,“好好地找他做什麽?譫台大人素來恪守禮法,從不與皇子結交,皇兄去了小心讓他攆出來。”


    太子笑道:“我不是去找他,我是去找他的長孫,譫台秋高,他得了一副好畫,請我去賞。再說了,我年初一去,譫台大人總不能這般不近人情。”


    端王心說那可說不準,譫台老大人那是禮法成精,說不與皇子結交,私下那是絕不肯多說一句話。


    端王送太子到院子門前就嫌冷不肯送了,太子也沒不高興,反倒是把身上那件黑朔鼠皮的披風解下來給他披上了。


    太子帶人剛走到大門口,就看到門口站著幾個人。一個眼生的男子,光看背影觀其身姿便知是美男子,太子雖見慣美人,對此人卻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再看,才注意到這男子身後跟著伺候的是何明德的大丫鬟一鴻。


    太子心中立刻狐疑起來,何明德的貼身婢女,好好地怎麽去伺候這麽個美人了?


    何明德從前花天酒地,流連煙花之地,這成婚小半年安安分分,本以為他這是改邪歸正,現在看來,隻怕是外頭的變成家裏頭的了。


    太子立刻便讓侍從放輕了腳步,站在那影壁之後聽著。


    一鴻道:“唐大夫,你這才走了一趟就記住路了?”


    那男子驕矜地揚了揚下巴,“這點本事都沒有,怎麽闖蕩江湖好了,你快讓人將藥方拿去抓藥。”


    藥方?


    太子皺了皺眉,定國侯府與端王的府邸,平日裏有人頭疼腦熱,都可以叫太醫出來。就算太醫一時過不來,這般的人家也有來慣了的名醫。端王一成婚,太子就問的清清楚楚,定國侯府素來請的都是迴春堂的張鶴年張大夫。


    現在這從哪兒又出來了個唐大夫,還特地養在府裏。


    太子迴頭看了看萬木春的方向,身體有著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緊繃。


    他低聲吩咐身邊的人道:“永安,你跟去,弄清楚他抓的是什麽藥。”


    第53章


    溫永安跟著侯府的人,看著他將一張方子特地分了好幾家抓,更顯得神秘了。


    溫永安看著侯府的人走了好一會兒,方才進藥鋪裏。


    他徑直走到那個給侯府抓藥的學徒跟前,把劍往懷裏一抱,冷著臉道:“我家老爺說,把方才那副藥再抓一副。”


    溫永安看學徒還懵著,便道:“就剛才那個,穿了身灰布衣衫的大高個兒,他有事來不了。”


    他本是劍客,又常年跟著太子,身上的氣息一看便不好惹。學徒也不敢多問,忙給他又配了一副。


    溫永安把抓好的藥送迴太子府,等到下午太子才沉著一張臉迴來。


    太子看到藥立刻宣了太醫過來。太醫一進府,就見太子麵沉如水,心情不佳,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胡太醫,你看看這方子開得如何?”


    胡太醫接過方子一看,心裏就是“唔”一聲,不妙啊。難怪太子麵色不佳,這可是糟糕。


    他斟酌著詞句道:“這方子開得極高明。此事本就不能心急,要慢慢調養著。”


    慢慢調養著……可不是?堯兒的病可不是得慢慢調養著?隻是治病,為何要悄悄地找人呢?莫不是真因為前幾次的事情與自己生分了?


    太子也不知自己這心中是和滋味,慢慢問道:“胡太醫說這方子開得高明,必然是對的了,那療效應該也不錯了。”


    胡太醫點頭:“太子不必擔心,按照這方子,不過三月半載,必然是龍*虎猛。”


    嗯?


    太子一怔,龍*虎猛?


    “胡太醫,這方子是治什麽病症的?”


    這話問的胡太醫也不敢揣測,模糊道:“男子因房事身子虧空,便以此方慢慢調理。”


    原來如此。


    難怪侯府從外麵找了大夫悄悄養在府裏。


    想通了關節,又想到自己之前以為弟弟對自己生出芥蒂,自己也是覺得好笑。自己這個性格,實在是過於謹慎了。


    看著藥方被燭火點燃,太子出了會兒神,忽然道:“永安,我記得我庫裏還有一對玉壺春瓶,你替我送到王爺那兒。”


    溫永安有些驚詫,遲疑道:“那對花瓶是殿下心愛之物……”


    曆經兩朝,有價無市,是這世間絕無僅有的寶物。


    太子卻灑脫一笑:“再好的寶物也抵不上旭堯,送去吧,我今日看他房裏插著梅花,那瓶子卻俗氣,不好看。”


    溫永安應下,親自去辦了。


    再說侯府,端王把安置兵士的方案都定下了,又給父皇寫了折子,希望今年能多加恩科,廣招天下有識之士。除此之外,年節下也別無他事。


    何明德與池旭堯二人日漸手談賞花、讀書談天,倒也清閑自在。隻是這幾日兩人相處,常常多了一個唐遠遊。


    若說何明德是想往府裏接人,他們這平日裏莫說是逾距之處,就是眉來眼去也一處都無。可若說是兩人清清白白,卻有那麽幾次,偷偷背著自己咕咕唧唧。


    池旭堯也知曉自己這般疑心不好,可每次見到唐遠遊那張花孔雀似的臉,也不知道為何就不自覺地提著一股氣,非要壓他一頭。迴頭想想,自己也對自己這行為生氣。


    端王坐在銅鏡前摘發冠,想到白日發生的事。


    今日幾人無事,唐遠遊說起自己在外的經曆,提到自己風餐露宿,學會了一手好廚藝時,何明德說了一句唐大夫心靈手巧,廚藝必然不錯,有機會可要嚐嚐。


    池旭堯當時不知為何,竟也說了一句:“本王的廚藝也不錯。”


    當時兩人那詫異的神情,使得端王難以迴轉,隻能絞盡腦汁,才想起幼時愛玩,有一次鬧著親自包餃子。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包了什麽,隻記得最後皇兄與自己看著對方包的四不像哈哈大笑。


    廚房送來了餡料和餃子皮,端王本以為自己如今不像小時候一般笨拙,區區一張餃子皮,還不能降服麽?


    ……沒想到仍舊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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